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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布拉格往事-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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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高烧使她的嘴唇干裂得可怕,脸颊深陷下去,不过她此刻是平静的,睡熟一般,没有被噩梦纠缠。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发,凝视着她。
“你是她吗?好姑娘。为什么我觉得你是她?可我又不希望你是她。我希望她活着,幸福。而你看起来非常不幸福。你痛苦极了。你的男朋友会照顾好你么?如果你是她,我可以放心地看着这个小伙子带走你,给你幸福吗?你知道的,我父亲从来不是你的教父,那只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替伊莉莎夫人解决了一次难题。有时候我觉得,我对你负有的关爱甚至不逊于你妈妈。海蒂说,我在乎你超过任何人。她指责我虚伪,我多么虚伪啊,我的确虚伪,以至害了人。琳达,我该怎么办?如果再次遇见琳达。”
她呻吟了一下,仿佛感知他的话。
他凑近一些,注视着她微微阖动的眼皮,心情难耐,然后他望见它们缓缓张开,露出纯净透亮的银绿色眼瞳,像不被阳光眷顾的幽静湖水,他的心猛地一跳。
她没有多少意识,她的视线模糊,虚幻的梦境里出现了多年前的湛蓝色天空。这天空渐渐融进某个人的眼睛,那人躺在床上,惨白、奄奄一息,但是对她微笑,想要安慰她。
她皱着眉,眼泪渐渐涌出来。
“……你也会死的吗?”她说。
他不能言语。
于是她闭上了眼,继续昏睡。
他的眼眶正变得潮湿,他的心在发抖,这是喜悦还是悲伤,他不知道。他压制着情绪,因为身后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他转过身面对着这个人——她的男朋友,她的守护者。
他的空寂的眼睛已然有了不同往日的神采,那是一种复活。他无视对面这人略带敌意的质疑目光,不解释半句,擦肩而过。
初次见到那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汉嘉·瓦弗拉深吸了一口烟,吐出忧郁的暗蓝色烟圈。
那一日的天空多么阴霾,如同整个萧条的三十年代。而他的父亲便是一个妄想与不景气的经济博弈的可怜人,输掉了全部体面的生活。
当时整个欧洲都在痛恨这场可怕的金融黑洞,同时也恨着席卷金钱的犹太人。他说不清,是否有一丝这样的缘故,才会如此迅速地与反犹的日耳曼姑娘海蒂恋爱。
在查理大学法学院,汉嘉是刚入学新生中的出众者,聪明,俊雅,弹得一手好钢琴。家庭变故曾使他沉闷,而音乐沙龙的大提琴手海蒂那样热情体贴,她既漂亮又直率,尤其是,相当理解他的不幸。
当他们全家,实际上也只有三口人,从华丽的大房子搬到仅剩的一处公寓产业时,不得不接受出租空余房间来维持像样的开销。
他记得,母亲提的唯一条件是,要租给正派人。而邻居介绍来的第一位房客,却是位美丽优雅,但并不一定那么根底清白的寡妇——至少她当时声称自己是寡妇。
马车载着一身黑衣黑纱的伊莉莎夫人和她的女儿琳达停在了法国式的赭黄木门前。天气那样阴沉,冷飕飕地吹着快入冬的风,梧桐叶刮呲、刮呲地响个不停,一片一片地落下,每一片都从祈祷天使浮雕仰望着天空的石脸旁滚过。
伊莉莎进去了许久,穿过透气不佳的狭长过道,两英寸的鞋后跟缓慢而优雅地踏响整栋快要失去生机的老建筑。
琳达似乎被妈妈遗忘了,站在树下瞪着眼睛打量天使斑驳的脸,以及岁月冲刷出的深黑印记,一道一道顺着眼窝渐渐淌下来如同眼泪一般。
她被妈妈打扮得干净整齐,但像只小黑乌鸦。羊毛呢的黑色套裙,黑色长袜与崭新的黑皮鞋整个包裹了白得近乎透明的小姑娘。
汉嘉如此深刻地记住了这一天,恐怕要归于小姑娘的头发。
他从学校回来,许是空气太阴冷,他单手攥成拳搁在嘴前呵气,迫不及待要进门寻求温暖的炉火。如果没有那么强烈的视觉对比,他也许不会留意到琳达,更不会停下脚步。
沉郁的天色使布拉格美丽的红瓦也晦暗无比,一如每个路人的表情。黑黄的墙壁,黑色的衣服,铅灰样的树干,连脚下的青石板也泛着无力的冷光。然后,他看到一团妖冶似火的头发,亮眼夺目地占据这片逐渐冷却而萧瑟的世界。那颜色既不是红,也不是金,而像熔炉里的液态金属一般绚丽迷人。
他走到她身边停下时,她正仰着头看天使。霎那间她的比天使更漂亮的清澈眼睛与他的湛蓝色眸子四目相接。
那一刻他相信自己见到了最纯净的波西米亚水晶,极浅的银绿,透彻得仿佛可以掉进全世界。王冠上的宝石也要黯然失色。
他的双手分别支在微曲的两只膝盖上,俯身看着这个同样对自己充满好奇的小姑娘。
“琳达——”
女中音般甜美而中气十足的呼唤自门里传来。于是他知道了她叫琳达。
他微笑着朝她伸出手,她咧开嘴笑了,儿童的直觉往往能迅速判定是否要信任一个人。于是,她被他牵住了手,那双大手柔和、有力,充满友爱。随后他们一同跨过那道足有她小腿高的门槛。

第八章

对七岁的琳达来说,妈妈也许更像一个幻想中随时会旅行归来的女王。她时常去维也纳,把琳达独自丢给临时托付的爱骂人的邻居大婶米勒太太。既然如此,她为何要带着琳达从维也纳回来布拉格呢。其中缘由,汉嘉永远也没能搞清。而每当伊莉莎回归,简直如同节日盛事。汉嘉见识过这个女人使劲亲吻琳达的模样,仿佛全世界只剩女儿一人般地热泪盈眶,让外人看了不免既感动又莫名其妙,甚至他一度觉得,伊莉莎对琳达的爱有些戏剧化的神经质。然而一段时间之后,这个女人依然外出如故。
所以琳达多数时候非常孤单,与许多失去父亲而仅有一个忙碌母亲的孩子同样。她的孤单不引人注意,却又隐约藏着不同,犹如背阴面的湖水,她静静地淌在不那么明亮的地方。如果你主动投去光亮的话,就会看到惊人纯净的反光,仿佛她是一种力量,隐隐地沉溺与吸收空气,阳光,植物和昆虫。
在那几年里,他便是她生命中一缕无意识的光,温柔地注视和陪伴着她。
汉嘉不知道琳达为什么这么喜欢听自己弹钢琴,一次两次发现她躲在门外探着脑袋倾听后,他大方地欢迎她随时来做自己的小听众。而这个小听众,比任何一位高明的听众都要投入。她盯着他飞快跃动的手指,或者说盯着修长有力的指下面弹跳的光滑琴键,如同盯住某种有生命的东西,眼睛里迸发的光彩是别的小女孩见到镶满珠子与花边的精美娃娃时才有的。
起初他没有发现,在某个不紧不慢的停顿间隙他翻了一页琴谱,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到她闪着光的眼神。
她站在距离他的右臂不到一米的地方,身后是适合儿童坐的木头矮凳,但她自动站了起来,并且丝毫不干扰到他。她站得相当矜顺,几乎没有存在感,双手交叠在深蓝罩衣的两只兜子中间,脖子略垂着,又不自觉地伸长,如果你不看见她瞪大的眼睛,那就要错过那对宝石里无与伦比的欢喜呐。
他勾起唇角,继续把曲子弹完,脑中微微走神。这个孩子多么甜美,这几乎是一种天赋,而非人为的教养。因为他看得出她的甜美并不以讨人喜欢为目的,反而显得过于安静,却又无比自然和纯真,一点儿也不压抑。白皮肤的小孩许多都长得漂亮可爱,性格不活泼的话,她就不会格外出众。但她果真不出众么?她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欢喜不是已经叫人心里无比愉快?她只是不会令所有人都关注她而已,但她从第一眼起就极其讨了他的喜爱,那是一种罕见的既柔顺又不可抗拒的力量,他隐隐这么觉着。
“它是活的。”
她如此形容黑白琴键。
他不由得发笑,耐心地为她解释,敲击每一件物品都会发出声响,而且音色各个不同。
他的指骨敲了敲黑色琴盖,那弹性木头便发出有质感的声音。
她也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却几乎听不见响。
“所以,它不是活的。它只是反应我们自己的行为。”他略微俯下身,温柔注视这个缺乏与大人沟通的小姑娘。
她眨了眨眼,长睫毛下的清澈竟使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理性逻辑是否也值得审视。
“可是你让它活了。”
她无比快活地笑,咯咯的声音很好听,两排细白的牙全部展现无余。他只好赞同她对这个世界模糊的感性认识,因为她的认识那样美好,每一件事物都不是冷漠的,毫不相干的,而是生动的,活的。
后来他开始教她弹琴,但她的耐性不比同龄孩子更多一些。她只对“活”的东西感兴趣——本没有生命而被赋予了生命的那些。比如他的音乐,她总说是“活”的,而她自己弹出来的难听噪音,她说是“死”的。
她弹琴的时候,天生华丽耀眼的卷发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弹跳。它们没有被编成漂亮的小辫子,除了捆绑于后脑勺中央的蓝色丝带之外毫无虚饰,而是一缕一缕地相互有些纠结,张扬在脑袋后面显得蓬松又似乎乱糟糟。
他不由得惋惜。
伊莉莎女士没有时间把琳达打理得精致一些。她拥有一个比天使都可爱的孩子,却没能使她长得不苍白瘦小,也没能充分展露她的漂亮好让大家不由自主地关爱她。
同时他又觉得幸运,如此琳达便不会被大家宠坏。这样一颗纯天然的水晶,只在他的关注之下。他独占了她全部的依赖。
琳达值得骄傲的头发未给自己带来好运。学校里的修女不喜欢她,作为路德教派的孩子,她只是个固执寡言的小异教徒,尤其她的头发,罕见的燃烧一般的颜色会让人联想起生命的欲望,这简直与禁欲主义的虔诚罗马天主教徒作对,无论修女怎样粗蛮地梳理也没法使她的卷发屈服,它们依旧不听话地张狂在她漂亮的脑袋上,于是她被暗地里称为“魔鬼的孩子”。
这种不喜欢在关于伊莉莎的流言蔓延开来后渐渐变成了极度的憎恶。
时节已是初春,谁知又下了一场厚雪。
他看到的时候打架已经差不多结束。他向她跑过去,就听见仓惶逃跑的几个孩子仍然留在她身边的充满不屑的大骂声:“野种!”
无知孩童的声音飘荡在白色空气里挥之不去。他们也许不明白这有什么详细含义,但他们从成人的风言风语中听到过,也看到过鄙夷的神色。
他丝毫不想探寻什么真相,他只在乎她会多么难过。
她摔在煤堆里,手肘和膝盖部位的衣服都刮破了,头发上的丝带,以及手套早不知去了哪儿。脏乎乎的黑煤渣裹在她的皮肤上使她看起来像个黑人,厚实白雪中的小黑人。她呲牙咧嘴,愤怒瞪视那群孩子跑走的方向。看到他,肮脏小脸上倔强的神情就软了下来,她仅仅沮丧地盯着他的蔚蓝色眸子说:“我打输了。”
她单纯得无法发觉别人骂自己的言论是什么意思。“野种”,这和面包店的马克西姆大叔与自己的胖老婆互揍时骂的——“下贱货!”、“死鬼!”、“杀人犯!”有区别么?
他蹲下身来搂着她,另一手拍打煤渣,眼睛在片刻不停地仔细瞧着她的表情。然后他渐渐确信她剔透的眼珠里没有多少受伤的意味,只是一个普通孩子输掉一场仗之后的气恼不甘。
他恍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小黑人的模样多么好笑,沉沉笑起来。内心里无比高兴她的心灵没受什么伤害。
她瞪着他笑自己。
“了不起呀——”他故意夸张地长叹,把她抱起来走回家,一面笑呵呵地安慰:“好姑娘,你打了一场黑人与白人的战争……你长大以后应该去美国。”
尽管琳达不明白自己无端遭到攻击是怎么回事儿,汉嘉却不能不向伊莉莎夫人说。他看到的仅有一次,而从琳达口中他得知已经发生过数次,从学校到街巷她无处不在受歧视。
此事伊莉莎终究认真对待了。她将琳达转去了较远一些的学校。第一天送女儿过去时,母女俩由一位看起来非常体面的老绅士陪同,那个人充当着琳达教父的角色,符合一切正直、慈爱、善良的气质,很能打动教师。而这位绅士,是汉嘉的父亲。他们全家正在以无比的同情和关爱接纳这个孩子。

第九章

汉嘉·瓦弗拉背手站在窗前,他深邃忧郁的蓝眼睛映在玻璃上,与多年不见的故乡的夕阳重叠,那金红的光在布拉格醉人的红瓦间反射,最后穿透他的灵魂,直达记忆深处。
然而,来人的敲门声使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到现实,于是瞳孔里就有了残缺的瓦砾,以及街上的三股人流——战俘纵队、被驱逐的日耳曼人和从各集中营里返乡的同胞。最令人可怕地消瘦不堪而虚弱的,正是第三支。
他便是怀着这样既高兴又痛心的双重感情,转过身来,面对着来人,游击队长杰吉·费宁。
“河边的事件已经解决了。死了二十七个日耳曼人。”杰吉向他汇报。
他面无表情地点头。同情,此时是无用的。因为过去几年中,德国人也未有丝毫同情。看看那些被折磨的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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