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佞!给朕跪下-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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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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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天可怜见,你我相聚于此。听说天下权臣,我朝丞相,竟是叔父的名字,侄儿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侄儿……侄儿还以为,您也和我的父母兄弟一样,早已死了……”
这近二十岁的小伙子,站在面前,大叫自己叔父,还对着自己哭得不能自已,谢临有一时之间脑筋错乱的感觉。
谢临本来只是打算把解伦叫到近前,好好教导一番,叫他明白,这天下,这朝纲,这社会,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他所能左右的道理。
结果她刚要和他面谈,这解伦便直接开始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还大叫“叔父”,好像还确认了自己就是他叔父似的,一脸感动,盯得谢临莫名。
半晌,谢临方才恍惚想起来,她族里还真有几个旁支亲戚,矮她一辈,孩子该叫她“姑姑”,叫她兄长为“叔父”。估计这个解伦,是把她误以为是她的兄长了,难怪会这么叫。也难怪,那旁支,本就和她家本族不太亲近,也勿怪他会认不出她的面目身份来,更何况谢临考中进士的时候,这个解伦,还只是半大的娃娃,她当然也就认不出他究竟是谁。
谢临也不戳破,见他哭得又伤心又喜悦,心中有也几分感动,“……我也以为,村里的人都死了,谢家,许多家的人,都被洪水冲走,再也找不回来了,你……”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轻声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以为,亲人们,再也见不到了。
没想到今日今时,竟能在此处,见到自己的亲人。
他依然哽咽着,“那天暴雨,洪水,没过了小溪,没过了桥,我只听到,大人们一直在说‘涨水了,涨水了,逃命,逃命’。后来真涨水了,河水泛滥成灾,家里的东西全被冲跑了。娘亲一直护着我,我们爬到房顶上,可是河水还往上淹过来。我们还驾着船,想驾着船,也许能捡回一条命。”
“结果大水一冲,小船翻了,娘亲把我护在怀里,我们被冲跑了,就这样过了两天,我被冲到岸边,当时水淹得我头昏脑胀,幸好常常游泳,不至于不会换气,但是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
“……看到我娘亲,她被河里的礁石撞晕了头,又咽了水,早就过世了,可是她还一直把我护在怀里,一直护着我的头。”
“她怕我和她一样,被礁石撞晕了头,莫名其妙地死在这水灾里。”
他说得很慢,也许是难过,也许是想起了他的娘亲,也许是喉咙中的泪,使他说话艰难。
他露出很哀伤的表情来,明明已经是个近弱冠之年的年轻人,可是也许是他太年轻了,在发洪水的那年,他还只是个孩子。
谢临抚着他的头发,轻轻地抚摸着,把他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她感到肩膀上的衣衫,有几分湿意,是这个年轻人的泪。
他也忍不住环住她的后背,闷闷地说:“叔父,你别怪我,你……你有几分娘亲的味道,让我忍不住亲近。”他刻意轻松地说。
他觉得也许对方会笑起来,就像他能把很多人都能逗笑一样。
可是她却问道:“你叫什么?”
“谢伦,我叫谢伦。”
“你的名字,和我们兄妹的名字,听起来很像。”
谢伦恍惚地忆起,他是应本来有那么一位姑姑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已经有些记不清。
他还是有几分忐忑的,毕竟这个人,已经是一朝丞相了,权倾朝野,难道还能真的忆起当年,族里的那几分情谊?
他记得,市井传言,谢临其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无情专权,若非他看到这个人,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会是那个传言中似乎十恶不赦的权臣。
她沉默了一会,又道:“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叫我叔父,叫兄长,叫哥哥,什么都好,如今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你就如我的弟弟一样,我定照顾你,令你衣食无忧,性命无碍。”
她看了看他,又笑了,“不过,也许你不需要我,你如今已是榜眼了,前程似锦,又何需这些?”
谢伦心中大喜。他等了这么久,正是为此。
丞相谢临,果然不似传言,还是有些心软的。
谢伦决定趁热打铁,“那兄长,”他从善如流,有些试探地说,“我能不能留京?”
他只等着对方立刻说“好”,却等了半天,也未见一个好字,他挣脱她环着他肩膀和头的手臂,看向她的眼睛。
那其中,深而沉静,波澜不兴。
半晌,谢临方回答道:“不能。”
说话之间,她依然沉静安然,她如深井一样深邃的眼,就如她如磐石一样坚硬的内心。
作者有话要说:解伦和谢临是亲戚。你们失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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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伦一听;不由吃惊道:“为何不能?”他急急道:“我是这三年科举的天下第二名;书读得多;懂大道理,又并非是那种死读书;纸上谈兵之人,为何我就不能留京?”
谢临却沉默着;并不回答。
谢伦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便抓住她的肩膀,一边疑惑“兄长”的肩膀怎地如此清瘦,一边惶急道:“叔……兄长,莫非是陛下不让?若真如此;谢伦……谢伦也不怪您。”
说着;他垂眸;眉宇间流露出些许失意之色来。
这毕竟还是个孩子,他还不明白宠辱不惊的道理。
圣人曾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些话,读书人都读过,却未必都能懂得,并且做到。
谢临看着他与自己相似的眉眼,缓缓道:“这些年,你都在何处?”
谢伦一怔,不知道她问此话,有何用意,便答道:“那年水灾之后,我被救了我性命的那户人家收养,这户人家供我衣食,使我能吃得饱穿得暖,还供我上私塾读书。”
“哦?”谢临问道,“想来这户人家,生活还算富足,也有几分见识,知道读书树人的道理。”
谢伦的脸上登时一红,露出几分窘迫来,“富足,倒还谈不上,勉强自给自足吧,养父母识得几个字,羡慕读书读得好的,恰巧我也会背一些文章,他们便就将我送到私塾去读书,指望着我能出人头地。”
谢临听了,笑了笑,“那他们可算是你的恩人了。”
谢伦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略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听你说,这人家自给自足,想来你对农桑种田之道,也颇有几分了解了。”
谢伦一听她忽然如此说,不由有几分惊诧,怔愣道:“还……还好……”
谢临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你且说,你家中栽种的稻田,多久一熟?”
“这……”谢伦有些瞠目。
又听谢临道,“这田间瓜果,多久需要浇水,多久需要施一次肥?”
“……”
“再或者,你家中灶台,多久生一次火?这蒸米,多久才能掀锅?”
“这……”谢伦挣扎了半晌,才咬牙道,“君子远庖厨,我不会这些。”
“那你会什么?”谢临笑笑,反问道,“读书?治国?你胸中有丘壑,有韬略?”
谢伦一滞,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不错,我读书千万卷,作文章文采斐然,胸中自然有丘壑,齐家治国,自有一套……”
他说得心怀激荡,谢临便截住话头,截口道:“只是却不知家中稻田瓜果多久才能熟,多久才能浇水,多久才能施肥,只是有米却不能做饭不知生火,胸中有丘壑,行动中却不知父母疾苦,可谓读书人,只’读书’乎?”
谢伦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反驳道:“我只不过不会这些杂事,但我腹中墨水比常人多百倍,怎就是只会‘读书’了?”
谢临轻轻摇头,手掌按在他的头上,顺着头发滑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露出欣慰的笑来,“真是个年轻人。”
谢伦不服,脸憋得通红,“我马上就要满二十了,不年轻了。”
谢临摇了摇头,“只有年轻人,才有这么多冲劲,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几句话,就能看出你很年轻了。”
谢伦还要反驳,谢临摆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只是又道:“那我且再问你。”
“大楚朝何以为如今之盛世?”
谢伦略作思索,方道:“我朝历经三代,经永留皇帝、先帝,及当今圣上,由众臣辅佐,兢兢业业,励精图治,方有如今之盛世。”
他说完,满以为谢临要点头,赞一声他答得好。
谢临却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不赞同,亦不否认,只是道:“此话说得很对,然而却也不对。”
“哦?”
“你没有说到,我朝之本。”谢临道,“我再问你,我朝之本,是什么?”
谢伦想了想。
他能考中科举榜眼,自然是个脑筋极为聪明的。
天下的人,除了皇帝,除了朝臣,真正的国之根本,盛世之根本,只有那一个。
谢伦闻言,登时一个机灵,吃惊得瞪大眼睛,反问道:“民?”
谢临这才露出赞赏之色来,“正是民。民无耕作,我们不能食;不农桑,我们不能穿;不经商,国无钱财。”
“既然,我朝盛世之本,乃为民。”
“圣人常道,国者,当明百姓之苦。那连农耕做饭这等小事,都不明白,都没做过,又怎能明白百姓之苦呢?”她深深地看了谢伦一眼,缓缓道,“弟弟,你说,是也不是?”
谢伦只觉她目光决然,犀利而透彻,几乎要把他的内心也看透看尽。
他忍不住困窘地低下头去。
谢临又道:“官场与战场相比,几乎相差无几,战场是明着厮杀,官场是暗着厮杀。在官场上,往往你一步走错,就满盘皆输,甚至是性命的代价。”
“谢伦,你的脾气,就和我一样,高傲,急躁,锋芒毕露——这样不好,我已经吃尽了它们的苦头,但是它们却是我的武器,我不能割舍掉它们。”她拍了拍谢伦的肩,道,“可是你不一样,你的前途无可限量,但此时此刻,却并非你锋芒毕露的时候,这些对你,没有好处。”
“所以,你不能留在京城,京城的官场是个厮杀很激烈的地方,目前的你,还不适合这里。”
“把你放在稍微偏远僻静一点的地方,也是想让你多了解一下百姓的疾苦,如果你不会,那么就从现在就开始学。”
谢临笑了笑,“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官。”
谢伦虽然不明白,为何她明明知道“高傲,急躁,锋芒毕露”对她不好,她却又说,这些是她的武器,可是谢临沉静的目光打动了他。
他从那双如墨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睿智,明晰,果断,还有自省,而这些,他还远没有达到。
他终于说道:“我知道,我确实没有达到兄长您所要求的标准,我心服口服。可是……”他忍不住道,“可是陆近和沈和英他们,还有那些纨绔子弟,他们也没能达到您的标准,为什么你却准许他们留京?这不公平!”
“那些纨绔子弟,我贪了他们父亲叔伯的钱,要给他们名次,我给了,虽然是进士的后几名,但是你真的觉得,他们适合为官么?”
谢伦想了想,缓缓摇了摇头。
“正是如此,与其任他们危害四方,倒不如圈在京师,皇城脚下,天威如此之近,量他们如何有胆量,也不至于做出伤天害理之事。”谢临顿了顿,道,“至于陆近和沈和英……”
“陆近这个人,和你又不太一样,心气很高,却又放得下架子,平民人家出身,了解百姓疾苦,是个可造之材。他是块璞玉,有棱角,需要有人去打磨,他才能成长起来。”
“只是他想碰壁,却从没遇到过真正的碰壁——京师的碰壁是最多的,他就不必跑到荒郊野外去,找那些没用的磨石了。”
“而沈和英……”
谢临提到他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眉。
谢伦只觉她在提到天下大局,到每一个人,都看得很透,很明白,又用平等的眼光去看,让人忍不住心悦诚服,倒没想到,在提到沈和英的时候,她会露出有些迟疑的表情。
谢伦见状,忍不住道:“沈和英怎么了?”
半晌,谢临方叹息着说:“沈和英稳重,明理,懂分寸,恐怕……”
“——恐怕他将来的成就,恐怕比你和陆近,还要大些。”
当许多年后,谢伦一一印证了谢临的这些话,他惊叹于她精准的判断,细致的观察。所以在他成为大楚朝的重臣之一的时候,他都将此时此刻,他与谢临所说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时刻自省。
但是少年时候的谢伦,却觉她竟将沈和英如此称赞,不由心里一阵泛酸,酸溜溜道:“兄长,你和传言中的奸相,一样,又不一样。”
她似乎有着柔软的内心,但她的心,却又坚硬如铁。她是个有原则的人,可是她的原则,又与很多人都不尽相同,以至于很多人觉得,她的城府很深,是个深不可测的人。
她确实深不可测。
当时谢临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她只不过微微舒展了皱紧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