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夜话-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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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学军能感觉到大哥不高兴。他没问,反正一会儿他会忍不住的都说出来的。
沉默的时间出乎意料的昂长,赵学军站起来,扶着胸口,就着床边攀着大立柜顶的木头沿子,把上面的上海点心盒子取下来给哥哥。看着弟弟吃力的样子,赵学文赶紧坐起来接过盒子,打开,低头看了下就推到一边:“哥不吃,这是给你的。”
哎呀?竟然一点都不兴奋。竟然没什么胃口吃?这一次赵学军可真正的担心了,他取出一个大糖圈塞进哥哥的手里,赵学文一副特没滋味的表情,勉强咬了两口后说:“你猜猜我去哪里了?”
赵学文想了一下,觉得丢人,可是又实在想发泄。他逼着弟弟发了一个毒誓以后,便开始唠唠叨叨,像个愤青一样的说了起来。
今天一大早,赵学文去军区看顾霞了,因为弟弟生病的关系,最近他一直没有去看那位梦中的女郎。说实话,赵学文挺想她的。
不懂爱情的赵学文,早就把顾霞纳入自己的私人物品范畴。他很执着的认为,顾霞那就是应该属于他的。为了顾霞,他不得不屈尊跟军区的那帮死孩崽子玩,经过王希的介绍,他渐渐跟顾霞熟悉起来。军区的子弟,跟政府子弟并不玩耍,甚至界限分明。这两帮人有时候是互相看不起的,大一圈的孩子,偶而还会打群架。
赵学文觉得,自己为顾霞做了很多,除了众叛亲离不算。像是替她跟学校借排球,找场地。借音乐磁带给她,他还帮她抄歌词儿。赵学文觉得自己真的是顾霞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即使顾霞总说他们是哥们,她是他干姐姐,他也认为那是少女羞涩的一种表现。他觉得,顾霞离开他,那是什么都不成的。
今天,赵学文口袋里揣着妈妈从上海买来的几块泡泡糖,敲响了顾霞家里的门。这是赵学文第一次去顾霞家,以前他对顾霞家的小二楼有些畏惧。他敲了几声,顾霞家的门打开了,有个陌生的青年人,在门里不善的上下打量了他一会,那一张嘴就带着一股子京味儿,说的是儿化音:“你找谁啊?这儿没你认识的人,找错了吧?”
“我找顾霞。”赵学文感觉到领地被侵犯了。
“快开门,快开门,这是我干弟弟!”顾霞笑声朗朗,推开那个年轻人,拉了赵学文进门。
赵学文从口袋里取出泡泡糖递给顾霞,看着那个年轻人说:“我是给顾霞送泡泡糖来的。”
顾霞笑眯眯的接过去,打开包装放进嘴巴里,她的牙齿雪白,嘴唇是红艳艳的。赵学文上下打量,又被今日的顾霞震得一阵眩晕。今天的顾霞,浑身都是一股子花露水儿的味道,她穿着一件由七色线织成的洋气线衫儿,那衣服的领子是圆形的,中间下面还缀着两个可爱的毛球。她□穿着一条竖纹喇叭裤,脚下竟然穿了一双白色的皮鞋。
“你多大了?还吃泡泡糖。”开门的这位,打扮那也不凡,紧绷着身体的花上衣,蓝色的格子喇叭裤。明晃晃的三尖头皮鞋子,衣服最中央还挂着一副麦克蛤蟆镜。
“管得着儿吗,我愿意!”顾霞的话里也带着儿化音。
一阵遮盖不住的音乐节奏从客厅传来,顾霞拉着赵学文的手走进那里。赵学文茫然的跟着,他看着顾霞的头发,那两条大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披散着的中长发,发顶还带着一个嫩黄色的有机玻璃卡子。
外客来临,屋子里的人奇怪的看着赵学文,他们看着他寒酸的军干服,看着他的白球鞋。赵学文尴尬的扯扯裤腿,顾霞带他来到一边的沙发上,请他坐下,还递给他一块他从未吃过的西瓜:“没吃过吧,这叫西瓜,吃吧!我妈从北京带来的。”
赵学文捧着西瓜,看着屋子里那群人。这些人与万林这个小城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们穿着他从未见过的衣衫,扭着比这里公园那帮年轻人更加惊奇的舞步,他们在屋子里带着墨镜,不分男女,拥挤在一起。他们只做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屁股扭出去,努力抖动到月亮上去。
上下打量顾霞家,这家也令赵学文自惭形秽,顾霞家的屋顶,亮着的不是灯泡,而是明亮亮的管灯,还不是一个,是三个!她家有二楼,客厅当中有地毯,桌子上放着成堆的汽水,糖果,水果。响着音乐的录音机是双卡的,电视机是十四寸的。她家的沙发上盖着的不是床单,而是考究的针织老虎下山盖布,罩布前头又加了一层雪白色的钩针勾出来的花罩罩。
身边的人,在大声说笑着,有人说这次国庆要大阅兵了,自己的父亲要带着部队走过□。有人在说京城的某条胡同,有帮孙子打架,要出动上千人。
后来,音乐停了,有个更加洋派的少女,带着一头波浪卷儿,穿着一条长裙子,她抱着一个吉他坐在屋子当中,张嘴说:“多塞(粤语:多谢)。”屋子里,掌声响起,那少女唱着一首电视机里近似于霍元甲主题歌那种的音儿的歌子,屋子里的人听的如醉如痴。赵学文却放下西瓜躲进厕所,顾霞家的厕所,洗手池是雪白的烤瓷做的,镜子上没有先进单位的字儿,有那么大的一块,把人影儿照的又干净,又清晰,又痛苦。
咬着上海点心,赵学文跟自己的弟弟回忆了顾霞家的一切,最后非常郁闷的说:“弟,你嫂子没了,不是哥不听你的,看样子,哥真的要从南街给你找个嫂子了。”
正在喝罐头汤的赵学军,顿时喷了。他郁闷的看着自己的哥哥,伸手指指自己的眼睛说:“哥,你看着我,看着我真诚的眼睛,南街媳妇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的?”
赵学文搂住弟弟的肩膀,带着一丝诡异的气调说:“这话我也早想问你了。为什么你说我会早早的死,还不许我去体校,不许我找南街媳妇?你小子这念头那里来的?那时候,你进手术室,就像疯了一样,说一堆奇怪的话。”
“哥,我都说啥了?”赵学军一头冷汗!
“你能说啥?小屁孩一个,医生说你那是胡话!我奇怪的是,你那里来的那些古怪想法,跟哥解释解释呗!”赵学文点点弟弟脑门。
赵学军无从解释,只好装死说:“哥,你不能在军区受了委屈,失恋了,就来家里欺负我,我冤。”
“狗屁的失恋,我才没失恋。顾霞算什么?你看她周边围得那群人。穿资产阶级衣服,一点都不五讲四美。一群傻B……男女混在一起,早晚出事……”
失恋的赵学文唠叨着,就像个疯子一样,他努力在语言里对那群人吹毛求疵。眼神里却泛着羡慕的光。被打败了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赵学军无法帮助哥哥从这个圈子里走出来,小城人就是小城人。你就是再过三十年,他们去到北京,依旧是露怯的。
小城临时来挖隧道的这个军分区,上一级单位是北京军区,那群子弟就成长在皇城根子下的老北京,无论见识,无论气质,他们都要强于小城市长大的赵学文。赵学文生长在大山凹的小城镇,在这里,社会整体会很长久的呈现六种现象:平静,平和,平安,平等,平淡,平衡。有关于这一点,再过十年,山西也是这样,很少有人出去打工,有一度,这里整个城市都被江浙商人包围了。
“哥……你真的喜欢顾霞啊?”赵学军拍拍大哥肩膀。
赵学文摇头,对于一个侮辱过他的女人,虽然不是故意侮辱,赵学文也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他想他不会再喜欢她了。
“哥,你去念军校大学,别上中专,我干爹说,上大学要比上中专好。在未来,大学生是社会的……最高层……那个建筑。”赵学军找着词汇,尽力要大哥明白那里面的意思。
赵学文对于弟弟的劝阻,并不相信。可是,他倒是真的觉得,自己应该为前途打算一下。这样的侮辱,一次也就够了,他必须得做些什么,对他来说,面子大过一切。
高橘子在两天后从上海回来,这次,她回来的时候带来一些稀罕东西。除了给孩子买了一把共用的红棉吉他。还有不分大小,每人一件大叶子花样的毛衣。这下子,这家人从大到小都穿一个款式的毛衣,除了号码不相同。奶奶得到了一双难得一见的,适合小脚老太太穿的皮鞋。她满足的不成,第一次没唠叨,很快的穿了,出去给农贸市场的小脚老太太们炫耀
17、第十七章 。。。
。
那天夜里,赵学文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穿着上海毛衣,背着红棉吉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在顾霞的飞驰而过,顾霞的表情带着惊讶,挥手跟他打招呼,但是,他就是不屑一顾。
恢复了精神的赵学文,很快把对爱情的失望,投入到了学吉他的热情当中,他每天嘴巴里就唠叨一个词,拨吉他弦子次序的字符:“5323,1323……”他练得手都起了血泡,依旧执着着。
这一次,高橘子又悄悄的赚了不少钱,具体多少,赵学军没有问。但是他目睹了母亲的转变。自信,飞扬。不过,胆子依旧不大,不敢带太多货。赵学军觉得,妈妈这样做没错,是最最安全的了。
为了巴结跟她一起出差的司机,高橘子为这位叫小郝的大龄青年找了一个对象。星期三晚上,家里打扫了卫生,做了饺子,还请了男女双方的父母一起来家吃饭见面。
这是赵学军第一次见到这个年份的相亲,当妈妈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赵学军立刻就炯炯有神了。
“乔妮,这位是我们厂的先进工作者,小郝同志。小郝,这是针织厂的乔妮同志。乔妮,小郝可是我们厂的名人,小郝同志在生活当中,热爱集体,团结同志,平时工作那可是又肯学,又肯钻,又肯干……啊哈哈,看我,竟说废话,你们谈,你们谈。”
高橘子说完,捂着嘴巴去了厨房,一边干活,一边与自己的丈夫不时相对一笑,表情那是无比的怀念,充满了暧昧。
赵家兄弟,被勒令不许出小卧室,只能从门缝里观察偷听。他们看着那对表情正经,说话就像政治审核的年轻男女。不由得一阵着急,赵老二恨不得就蹦出去,揪着小郝叔叔的衣领叫他说话大声点。
“哥,你说他们能成吗?”赵学兵回头问自己大哥。
“赵学军,我告诉你,赶紧躺好……别打马虎眼……要是我,早就成了……5323,1323。你看小郝叔叔那个笨蛋样子,一点都不会搞对象,5323;1323。他应该夸人家,比如,你这身衣服真不错什么的,5323;1323。然后就出去,压马路,看电影,搂住了亲嘴儿。5323;1323。小郝……哼,一个不懂爱情的家伙。不会压马路,背诗歌不会吗?傻B。”
赵学军老实的回到床上,无奈的撇嘴,爱情把大哥变成了疯子。他又毫无办法,每个人的成长,总要遇到一些无法躲过的经历,这辈子,大哥已经够可以了,他敢于反抗,敢于讥讽,他相信,今后,只要给大哥一点点机会,大哥一定会崛起的。有时候,挫折教育,真的还是一种高尚的教育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上榜了呢,高兴!看到大家的留言,也高兴,摸下巴,加更!
18
18、第十八章 。。。
从医院回到家,赵学军就住在后厨房靠窗的地方,这里是全家的生活中心,照顾起来方便些。
有一天夜里,赵学军起来撒尿,被正在房梁上藏东西的妈妈,吓得汗毛耸立。高橘子比划了一下叫儿子悄悄的,藏完她蹑手蹑脚的去睡了。被吓了一跳的赵学军躺在床上再也没睡着,这一晚,他看到妈妈每半个小时,把那包东西换一个地方。她不厌其烦的把那个简单的家挖掘出藏东西的妙地,譬如:面缸下面,柜子后面,旧皮鞋肚子里,儿子的旧棉袄拆了线塞进去,再缝住……
“妈,睡吧,天要亮了。”赵学军看着屋顶,无奈的小声劝着。
高橘子打开儿子的被子,怕碰到他,小心翼翼的躺进去。她躺了一会,小声说:“三儿,妈一直做噩梦,你说这可咋办?”
“都……梦到啥了?”赵学军也悄悄问着。
高橘子扭个个儿,托着脑袋,看着儿子压低语调说:“儿子,妈妈一会梦到公安局来抓我了,一会梦到钱丢了。有时候吧,我觉得有那些钱那就是个梦,吓死我了,一醒来,我就得来看一眼。你说,好儿子,妈妈该怎么办,这样下去,早晚得疯掉。”
学军觉得母亲是狡诈的,上辈子只是没得到狡诈的机会。她做生意那简直就是先天的一个油子,特沉得住气。她不像别人见了钱就压制不住开始虚荣。高橘子去上海,每次回来带的东西都不够,甚至有时候她会故意空手而归。她对自己赚多少有度,赵学军算了下,她每个月不敢赚超过五百块。一旦过了五百,就立刻收手。赚到钱的妈妈,活的很是自律,衣服还是那个衣服,鞋子那是那双鞋子。她就像从没有过那笔钱一般,朴实隐秘的活在人们身边。
屋子角落的蛐蛐悄悄的叫着,赵学军没有说话,他很认真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