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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询君意(出书版)-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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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
少女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限你们半个时辰内赔我的鸡,我不要钱,只要鸡!”
从尚冠里所在的东第到张彭祖家住的北第,至少得绕过两条大街,平时车行走个来回也需耗时半个时辰,现在他们要车没车,要腿没腿,半个时辰之内无论如何也变不出一只鸡来。
刘病已灵机一动,狡辩说:“可你的鸡还没死啊,怎么能要我们赔呢?”也许是为了配合他,他的话才刚说完,躺在地上的那只小鸡仔突然不叫了,两腿一蹬,白白的眼皮儿往上一翻,就此没了动静。
少女冷冷地瞥了他俩一眼,一拂袖子,转身进屋把门阖上了。
剩下那位仆人将手中的扫帚往地上一杵,咧嘴冲他俩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在青天白日里耀着凉飕飕的寒芒。刘病已不禁打了个寒噤,张彭祖也渐渐笑不出声来。
说来说去,还得怪张彭祖的一条瘸腿以及一张臭嘴,刘病已越想越气,忍不住回头冲同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张彭祖显然也想到了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要钱他身上就有,要鸡……那是绝对没有的。
他耷拉着双眉,哭丧着脸,思量了好一会儿,才撑着身体爬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枚圆滚滚的东西,哆哆嗦嗦地递给那个仆人:“我没鸡,赔你一只鸡蛋怎么样?”
仆人神情怪异,忍笑至双肩发颤,他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家姑娘要鸡,不要蛋!”
刘病已诧异:“你的鸡蛋哪来的?”
张彭祖憋红了脖子,刘病已看着他,他也看着刘病已,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刘病已猛地丢开手中的竹竿,撒腿往回跑。
许平君坐在庭院的桑树下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她的小碗小釜。她玩得很认真,也非常有耐心,先将一口巴掌大的陶釜架在一具尺长的陶灶上,从地上抓了把土放到小釜内,然后用手指搅拌了下,倒入小陶碗。再上灶架釜,从头顶桑枝上扯了两把桑叶,用手撕成一片片的小碎片,扔到釜内,装模作样地一阵翻炒。过了一小会儿,她眉开眼笑地拍手说了句:“好了!”拎起小釜,将釜内的桑叶碎片一齐倒入碗内。
一共三菜一羹,两素一荤,外加麦饭两碗。
她认认真真地将碗箸摆好,又将一对男女陶俑面对面地摆放在碗箸两侧,“这一个做父亲,这一个做母亲……好了,你们可以吃饭了……为什么不吃呢?难道是嫌我做得不好吃?”她端起碗,用树枝充当的木箸装模作样地扒拉了两下,“味道很好啊……什么?你要饮酒呀?好吧,但是只能饮一点点啊。”
她起身到边上的水缸里去舀水,然后双手捧着那一小碗水往回走。她走得极慢,步子放得小小的,生怕洒出水来。
而恰在这时候,满头大汗的刘病已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门,一个没留神直接撞上她的背。平君哇啦大叫一声,连人带碗跌了出去,碗内的那点水自然也全泼了。
小姑娘只愣了一小会儿,看了看满地的残水,看了看那只裂了一个大口子的陶碗,再看了看自己身上沾了污泥的襦裙,终于伤心地哭了。
“呜呜呜……”
“嘘嘘——”刘病已急了,他回家来是有重要使命需要悄悄完成的,如果许平君这么一哭闹,很有可能把许夫人给引出来。他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焦急地将跪在泥水里的许平君拽了起来,“别哭,别哭,我赔……我保证赔给你……”
她揉着眼睛大哭,“这是你打破我的第二只陶碗了,你上次只赔了根鸡毛……我不要鸡毛,我要我的碗……”
刘病已头皮一阵发麻,忙软语哄她:“不赔鸡毛,我……我用鸡蛋赔你!”
“鸡蛋?”她困惑地眨巴眼,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嗯,鸡蛋。”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带着许平君去了后院的鸡棚。许夫人养了两窝鸡,分别是一只公鸡,一只母鸡,还有两只半大不小的雏鸡,因为怕大鸡和小鸡争食,所以用木栅隔成了两窝。许平君见刘病已蹑手蹑脚地朝鸡窝走去,便在后面说了句:“今天小花还没下蛋呢,母亲嘱咐我来看过好几回了。”
刘病已在心里偷笑,不是母鸡不下蛋,只是今天下的那颗蛋早被某人提前摸走了而已。当下也不声张,悄悄爬进鸡窝,两只小鸡吓得缩在角落里直叫唤,隔壁的两只大鸡在窝里上下乱窜,咯咯声嘈乱不休。
刘病已手上被啄了好几口,才勉强将一只鸡抓到手。许夫人在楼上听到鸡叫,喊了两声女儿的名字。刘病已见势不妙,立即从鸡窝里钻出来,拖起边上的平君撒腿就跑。
一口气飞奔出了门,平君仍蒙在鼓里,纳闷地问:“不是说要拿鸡蛋吗?你为什么抓了小鸡?”
刘病已嘿嘿一笑,“因为得去拿鸡换蛋啊!”也不跟她解释,一手拎着咯咯乱叫的鸡仔,一手拖着许平君,往那户人家走去。
张彭祖正被那仆人盯得发毛,好容易远远地看到刘病已与许平君携手而来,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刘病已跑到那仆人跟前,把鸡往他怀里一扔,那鸡在仆人胸前一撞,呼啦啦扇着翅膀扑腾,慌得那人赶紧丢开扫帚去抓鸡。刘病已回头冲张彭祖一笑,“蛋呢?”
张彭祖乖乖地交出蛋,“做什么?”
刘病已转手塞到许平君手里,“赔你碗,两清了。”
许平君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手里揣着尚带余温的鸡蛋,脑袋被搞得糊里糊涂的,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仆人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鸡,然后冲门里喊了声:“姑娘!”隔了会儿门开了,有个小婢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下:“平哥,你是唤哪位姑娘?”
仆人刚要回答,门里一个声音很平静地说:“是叫我呢。”
婢女啊了声,让开身,怯怯地低下头,“原来是三姑娘。”
门缝拉开,门里走出之前的那位小女孩儿。仆人叫了声:“三姑娘。”便把手中的鸡递了过去。她看也没看,目光往远处一扫,紧绷的脸色慢慢舒缓了。
“平君。”她喊。
许平君亦甜甜地回复她的问候:“意姐姐。”手里捧着鸡蛋,小跑过去,“意姐姐你练完琴啦?我一个人在家玩,好无趣呀,姐姐什么时候能陪我一块儿玩呢?”
“你认识他们?”
平君回过头,见是问刘病已和张彭祖,便随口回答:“哦,那是病已……哥哥和彭祖哥哥,经常来我们家玩。”小鼻子皱了皱,那声“哥哥”叫得分外勉强。
“亲戚啊……”那女孩面色稍霁。
“意姐姐,你让病已哥哥抓我们家鸡干什么?你们是在一起做游戏吗?”她抓着那女孩儿的胳膊摇晃,不满地撒娇,“为什么你们在一块儿玩也不带上我?”
刘病已见势不妙,扯了扯张彭祖,示意赶紧溜。哪知脚步才动,女孩的声音已尖锐地拔高:“你们偷——鸡?”
“哪……哪有?”刘病已硬着头皮狡辩,“鸡是用来和蛋交换的,蛋是赔她的碗的……碗、碗破了,蛋在她手里!”他无辜地摊开手,“就是这样,不信你问她。”
张彭祖在一边连连附和:“鸡换蛋,蛋赔碗……没错!”
许平君被他俩绕得昏头转向,傻乎乎地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蛋,支支吾吾地应了声:“应该……是……鸡换蛋,蛋赔碗……”
少女冷哼一声,跨前一步,直接切中要害:“那鸡从何来?蛋从何来?”伸手推了一把懵懂的许平君,“平君,他们两个在耍你!”
许平君啊了声,她年纪虽小,还不太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心里倒还认得一个理——跟自己从小玩到大的邻家姐姐是绝对不会欺骗自己的。
“姐姐,帮我拿一下!”她将鸡蛋塞给少女,又从仆人手中要过扫帚,愤然回头,“刘病已——”
刘病已被她咬牙切齿的叫声吓得腿肚子一哆嗦,竟而愣住了,张彭祖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大叫一声:“兄弟,逃命哇——”
05、上官
金氏兄弟以为皇帝会夜宿合欢殿,便都没留在宣室殿内值宿,金建回了家,金赏则留宿在承明殿。
可偏偏昨儿夜里皇帝回来了,在床上倒头就睡,可在寝室外值宿的小黄门却细心地发现,皇帝翻了一夜的身,竟是没怎么睡。等到天不亮叫起,皇帝顶着一圈黑黢黢的,满脸疲惫的样子着实吓坏了所有人。宫里的小黄门伺候主子穿衣梳洗时察言观色,个个留上了心,当即从承明殿请来了金赏。等用完朝食,金建也匆匆忙忙地入了宫。
金赏在皇帝跟前没敢多提昨晚的事,金建却口没遮拦,时不时地好奇追问,被金赏狠狠瞪了两回却还是毫无知觉。没办法,金赏只能打岔说了几个笑话。
金赏为人严正,颇有其父之风,倒是他弟弟金建性格活泼,他们兄弟两个随皇帝一块儿长大,三人早已彼此熟识性情。以往说笑搞怪的角色常常由金建扮演,冷不丁地金赏冒出几句诙谐之语,非但没让人感觉好笑,反而生出一股冷意。
金赏的用意只是想让皇帝分些心思,一会儿也好有精神主持常朝,虽然,常朝上基本不用他费什么力。
皇帝如何不懂金赏的用意,对那些不太好笑的笑话报以微微一笑后,整装肃容,在一大拨宦臣内侍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前往中殿路寝临朝。
天子常朝,六百石以上的官吏齐聚一堂,皇帝随仪仗步入,朝臣们手持笏板分列两班,左武右文。皇帝站立御座前,举高睥睨,环视群臣,却丝毫没显出半分倨傲之色。旭日之芒从殿外照射进来,金色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愈发映衬出那张年少绝美的脸庞透出一股柔弱稚嫩的气息。
金赏站在皇帝身后,高声唱赞:“众官拜!”于是朝臣呼啦啦跪下行拜礼,金赏代皇帝赞礼:“制曰:可!”众臣起身,礼毕,皇帝登御座而坐。众臣分两列入席,最前者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两位中朝大臣独席而坐,再下首外朝大臣则以丞相田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为首。
皇帝端坐于御座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群臣在激烈地讨论着国事,无论大事小事,议论的焦点最终都会放到两位中朝辅政大臣以及外朝丞相、御史大夫身上,而他,就像是尊贵华丽的装饰陶俑一般,静静地,无声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直到日上三竿,冗长的朝务结束为止。
退朝后回到宣室殿,脱去身上厚重的朝服,才发觉身上捂出了一层虚汗,正要去洗沐,门外小黄门通禀说是大将军霍光求见,无奈只能捂着一身汗湿重新换上套干净的常服。因为见皇帝额头上直冒汗,金赏便将接见的地方临时由温室改到了凉室。
清凉殿的蘅芜香气已经淡了许多,但皇帝仍是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才刚坐稳,小黄门便引着霍光走了进来。
霍光中等身材,虽年近五旬却仍可看出其肤色白皙,加上秀眉明目,长须美髯,使得他相貌颇显年轻。他走路很轻,着地几乎无声,但每一步却都踏得稳健有力,就与他的为人一般,从无半分行差踏错。
进了殿,金赏依礼唱赞:“皇帝为公兴!”随着这一声赞,皇帝从榻上站了起来。霍光站定,恭恭敬敬地向皇帝稽首而拜,金赏喊了声:“敬谢行礼!”算是代皇帝还了礼数,于是霍光起身。
君臣归坐,霍光面色柔和,嗓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中规中矩到了极致,先是就今日在朝上讨论的几件外朝政务略略奏禀了自己的观点,皇帝除无结论的话题外,都回复了:“可。”
等朝务讲得七七八八差不多后,霍光微微一笑,话锋陡转:“陛下身体可好?”
皇帝下意识地抿紧了唇,但观霍光面色,谨慎中微透一股慈蔼之色,犹如长者,他心中一软,不由得点头道:“甚好。”
霍光微笑,语带忧色:“陛下幼年即位,臣尽心辅佐,虽日夜祈盼陛下早日成人,亲理朝政,然亦担心欲速则不达。安阳侯与臣乃姻亲之好,对于进御采女一事,臣本该赞同才符亲亲之义,只是家事不可混同国事,陛下掖庭之事却也应认同为国事……”
皇帝摆摆手,笑着打断他的话:“两位将军皆是先帝托孤辅臣,朕相信长公主的眼光不会差,霍将军不必太过谦虚了。”
霍光笑得含蓄,皇帝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异样的情绪来,可惜没有,他神色如常,平静温和。
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的,末了霍光像是突然临时起意一般,从袖内取出一封帛书递向他,“听闻陛下欲募民迁徙云陵定居,此乃诏书拟本,请陛下过目。”
皇帝勉强一笑,从他手中接过,白底黑字上已然加盖了“皇帝行玺”的印章,紫色的印泥分外刺眼。他将诏书还给霍光,吁气道:“就这么办吧。”
背上的虚汗一阵接一阵地往外冒,霍光离开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金赏站在他面前,面带忧色地望着他,可他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隐隐地想起了三年前的事。
那时父皇刚刚驾崩,尚未从丧母之痛中恢复过来的他又遭遇了丧父之痛,从他记事以来,那一年的遭遇可说是突然将他从天上狠狠摔到了地上。父皇遗命四位辅臣托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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