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吃三国-第2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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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念一定,思忖片刻,觑见四下无人,便轻步上前跪下向曹芳低头奏道:“启奏陛下,对于今日突发之事变,微臣此刻有话欲献,不知陛下肯否垂意一听?”
“讲!你但讲无妨!”曹芳素来喜欢钟会的乖巧伶俐,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了。
钟会一边用眼角偷偷窥视着曹芳的反应,一边轻声言道:“微臣启奏陛下,今日之事,倘若曹大将军自知理亏、自甘屈服,俯首听从司马太傅之命而立即奉驾回宫、退位自责,这自然是莫大之幸;但是,万一曹大将军他不甘屈服、闭耳不从司马太傅之命而不愿奉驾回宫,却又该如何因应呢?”
“他……他敢?”曹芳本来就对曹爽毫无好感,愤然讲道,“司马太傅此番能够出来主持公道,朕是欢迎得很呢!他曹爽除了自甘屈服之外,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况且,朕归意已决,曹爽他敢违逆么?”
“微臣冒昧地提醒陛下注意,在当前形势之下,曹大将军敢不敢违旨不遵在他那里不算什么问题,关键是曹大将军在这荒郊野地之中有这个能力违旨不遵啊!他此番随驾带来的同党实是太多了……”
“啊?他真的敢这么做?”曹芳全身一震,“那他可真是怙恶不悛了!钟爱卿你说该怎么办?”
钟会垂下双眉低低奏道:“微臣刚才冒险所言,只是将今晚可能会出现的最坏的结果向陛下您毫不掩饰地揭示出来。至于何去何从,一切还请陛下您自行决断!”
曹芳沉思片刻,失声低呼道:“难道你想让朕此刻深更半夜就要微服易容逃回到洛阳去?”
“这倒不必。”钟会目光一跳,深深而言,“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万众瞻仰,岂可白龙鱼服?而且,目前您又处于曹爽兄弟及其同党的严密戒备之下,您想微服易容而去,谈何容易?微臣现在倒有一计,可以令陛下不行而行,不去而去!”
“何为不行而行,不去而去?你快讲来!”
“依微臣之愚见,您就立刻给微臣写一道亲笔手诏,内容不须太长,就是‘诏曰,着太后、太傅速召天下兵马至曹爽逆贼处救朕御驾,以解社稷之危’。倘若曹爽万一猝生逆志,企图挟持陛下您为人质而前往他处擅行董卓篡乱之事,微臣便见机而逃,奉了您这道手诏返回洛阳搬来司马太傅的大军速来救驾!”
“唔……你说得对!曹爽素有无君之心久矣,朕此刻确也不得不预先防他一着!”曹芳一向信任钟会,也不多想什么,“哧”地撕下自己袖中一片紫纱幅,提起笔来就在它上面写了那道手谕,飞快地递给了钟会,“钟爱卿,你马上就带着这道紫纱手诏出去,借着朕让你值守外营的口谕留在外边。只要曹爽一有异动,你就找准机会赶紧逃跑,速回洛阳向太后、太傅搬兵救驾……”
钟会接过那道紫纱手诏迅速藏进了衣襟里,却低低地说了一句:“请陛下赐骂于臣!”
曹芳乍一听他这话,不禁大愕,待又看到钟会直向自己连使眼色,这才明白过来,于是大袖一拂,向他高声骂道:“你这钟会!竟在侍候朕的时候打瞌睡!实在是失仪——你给朕马上滚到外边去!朕现在就贬你三级,去外营做一个御马监去!”
钟会一边战战兢兢地应诺着,一边像护着自己心肝宝贝似的掩着那暗藏紫纱手诏的衣襟,假装灰溜溜地连滚带爬出了御驾寝帐。
拨开众人围上前来的劝慰,一路奔到外营马圈旁边坐下,钟会这才放下心来。曹芳是少年心性喜怒无常,谁在这时都不容易猜到他是在“假戏真做”,所以谁也不会怀疑钟会被贬为“看马倌儿”其实暗有用意。那么,自己现在算是比较安全了!钟会用手隔着胸衣按着藏在那里面的曹芳紫纱手诏,一颗心脏“砰砰砰”地狂跳了起来。我钟士季真是天纵奇才!居然在这样的境遇之下也能为自己找到一个这样的立功机会!倘若自己返回洛阳京城之后,向司马懿父子呈上这一道紫纱手诏,还不知道他们会有多高兴呢!他们虽有皇太后懿旨在手,但毕竟在将来公开讨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爽时会显得底气不足。可是如果他们得到了曹芳亲笔所写的这道紫纱手诏,就得到了举兵进讨的最大助力,完全可以师出有名,堂堂正正地前来“清君侧,诛逆臣”了!那个时候,曹爽兄弟在他们手下必将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堪一击!而自己,也必将借此青云直上,获得司马家最大的信任和褒赏!
想到这儿,钟会禁不住将脸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无声地笑了。他双肩肩头剧烈地抖动着,以致让旁人看上去他仿佛是在为自己遭到曹芳的贬斥而抽泣着一般。
五更天,刀枪剑戟都蒙上了寒霜,潮湿的空气里漂浮着无形的激烈的杀机与震荡——剑拔弩张之间,而又回音四漾。
远处传来阵阵鸡鸣——大帐之中终于响起了曹爽最后的嘶喊:“司马懿无非是想逼我家兄弟交出所有的权力罢了!好吧!我就答应他吧!我们兄弟六人一齐以侯爵之身卸职归府,仍然还可以当一个优哉游哉的富家翁嘛!”
说着,他拿出那方大将军官印往尹大目怀里一丢,苦笑而道:“丢了它也就好了!这倒说不定是咱们大家的福气呢!你们也休要再争吵了!”
正与曹训、曹彦、何晏、邓飏他们争辩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的桓范听了曹爽这话,仿佛被人当头打了重重一记闷棒,一下呆若木鸡,半晌没能说出话来——终于,他长长一声嘶啸过后,脸如死灰,黯然道:“大将军——您怎能如此脆弱?你们的史书都白读了吗?自动缴械、授人以柄的有几个人是好下场?唉!老夫冒着灭族之危只身突出重围跑到这里,是为了挽救大魏社稷,为了挽救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哪!没想到你们个个居然连奋起最后一搏的勇气都没有!太祖武皇帝啊!您瞧一瞧这些大魏的宗亲贵戚,他们可是将您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江山基业就这样乖乖拱手送人了……”
第5卷三国归晋第46章司马懿最后一击,三国尽无敌手第257节司马家的春天
正月初七,曹爽兄弟交出了所有的权位,被罢官归第。一切都仿佛归于了平静。
然而,仅仅过了三天,正月初十那天,曹爽府中的侍婢、奴役赴廷尉署告发了曹爽兄弟先前的种种劣迹秽行。廷尉署上奏尚书台、中书省:“黄门令张当私以先帝才人窃与曹爽,疑有奸。”少帝曹芳下旨彻查,张当被打入天牢讯问。张当爆出惊人供词:“曹爽与尚书何晏、邓飏、丁谧、司隶校尉毕轨、荆州刺史李胜等阴谋图逆,须三月中发。”这一下,事涉“谋逆篡位”之大罪,已远远超过了司马懿、蒋济、高柔等当初所保证的“无君无道”之范围。于是,由少帝曹芳亲自上殿主持,皇太后垂帘参加,召集了京中三品以上卿僚进行朝议讨论。最后,朝议共同决定:收曹爽兄弟、何晏、邓飏、毕轨、李胜等下狱,劾以大逆不道,与张当俱夷三族。
同时,大司农桓范因为诬陷司马懿“图逆”,也被廷尉收押在监,择日审判。
在彻查严惩曹爽一派谋逆大罪的过程中,有人揭发太史令管辂臆造妖言逢迎曹爽,助纣为虐。其中最主要的证据就是管辂曾经以“乾”卦预言曹爽是“九五龙飞,利见大人”,并以“神武升建,王道昌明”来粉饰、鼓吹曹爽一派的罪行。
管辂却不以为然,于朝堂之上当着太傅司马懿、太尉蒋济、司徒高柔、卫尉郭芝等元老重臣的面,认真解析了当年那次在曹爽府中所讲的“乾”卦占断之义。他讲:“卦辞‘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八字当中最为关键的是‘大人’一词。‘大人’者,即为‘人中之大’也,德广才博,犹如飞龙在天,恩泽八荒,可以使得大魏‘神武升建,王道昌明’。那么,当今天下,谁人堪称‘大人’?据辂所知,司马太傅的名字正为‘仲达’。正与卦辞蕴意吻合无误!所以,管某之意,实是暗指司马太傅方为‘治国安邦,神武升建,王道昌明’的命世‘大人’,而决非曹爽那样的谋逆之徒。”
他这么一解释,自然是毫无缺漏——结果非但没有受谴遭责,反而官升一级,被朝廷加封为了关内侯。
阳光与灰尘一同从狱窗的木框边飘落下来,纷纷扬扬,像无数的微虫在飞动。
司马懿半坐半躺在那乌漆坐辇之上,由着六名亲兵抬了进来。他待得乌漆坐辇落定之后,便向外轻轻摆了摆手。亲兵们会意,静静地退了出去。
在他前面,头发蓬乱的桓范靠着石墙坐在稻草堆中,一双明亮似剑的眼眸正视着他,毫无卑屈之色,依然如同一尊铁像般铮然不动。
“桓兄,你连胡昭师兄的劝告也不听吗?”司马懿的声音没有了平日的刚毅沉凝,变得酸楚了起来,“你这是何苦?你只要承认‘太傅图逆’这四个血字是你一时糊涂之下乱写而成的,懿便让高柔、卢毓他们免去了你的‘诬人反受’之罪……”
“司马仲达!这四个字,桓某不仅是写在血书上的,而且更是将它们刻在史简中的!”桓范横了他一眼,仍像四十多年前在陆浑山灵龙谷“紫渊学苑”里与他辩道论理时一样毫不相让地凛然讲道,“你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可以骗得了大魏所有士民吗?不错,现在人人都称赞你是‘清君侧,诛逆臣,正朝纲’的旷世功臣,可是你骗得了你自己吗?你骗得了冥冥上苍吗?”
司马懿垂下了双眼,慢慢地说道:“你应该听说了曹爽兄弟蓄谋炮制高平陵‘六芝同根,丰泉涌现’之祥瑞奇迹以欺世篡国之事了吧?你也应该知道曹爽一派犯下的窃取御物、奸淫先帝才人、私纳藩国贡品、卖官收受贿赂等种种罪行了吧?”
说着,他又从怀里摸出了正月初六那个晚上曹芳托钟会准备带出来的那道紫纱手诏,轻轻抛到了桓范的面前:“你看一看吧,正月初六懿与诸位大臣举事起义的那天晚上,你在外帐这边拼命劝说着曹爽兄弟‘奉天子以讨不臣’,然而陛下自己却早把曹爽看成了逆贼!你此刻还有什么话说?”
桓范接过那道紫纱手诏,透着阳光细细看罢,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又马上苦苦地笑了。许久,他才平静下来,继续冷冰冰地说道:“仲达,你果然厉害。好一招‘欲擒故纵’之计啊!他们都被你骗了……”
刹那之间,司马懿原本雍容平和的神色一下滞住了。
“曹爽他们的这些劣迹秽行,你本来就可以随时阻止、消弭的。”桓范直盯着他,冷冷地说道,“你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你从来都没有这个意图。其实,你就是事先故意躲在暗处一味纵容曹爽兄弟胡作非为、积恶成山,然后待到时机合适,再以堂堂正正的大义之名将他们铲除无余,最终由你司马家来彻底独揽大权!你就是要刻意给天下所有的士民留下除了你司马氏一族之外,甚至连魏室宗亲贵戚也不配辅政治国的印象!司马仲达!为了这个目标,你真是苦心孤诣,隐忍之极,连装瘫卖傻的百般丑态都摆弄出来了。”
“够了!”司马懿一声怒喝打断了桓范的讥讽,脸色沉沉的,“当今天下,是谁能让我煌煌大魏神武升建,王道昌明?是谁能让我煌煌大魏俯瞰吴蜀,气吞四海?是谁能让我煌煌大魏远近归心,四方影附?”
饶是桓范素来心沉如渊,也被他这三个追问震得面色微微一变!
司马懿喝完之后,捂着胸口激烈地喘息着,满脸涨得通红,只是死死地盯着桓范。
桓范沉默了半晌,目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徐徐而道:“好了!你也不必再来劝我认错了。管宁师父当年曾言,‘忠者立节,智者立功,岳立江行,各从其道。’你自当你立功万世的智者,我自当我立节千秋的忠者,你我各得其所,如何?”
他这话一出,司马懿悲愤之极的表情顿时崩碎了:“桓师兄——你何必如此固执?而今的魏室,本已不值得你为它尽忠立节。曹爽兄弟他们先前是怎么对待你的?他们但凡能听了你一句谏言,又何至落到今日这般的灭族之祸?!”
“仲达,你何必逼我太甚?玄通子管宁先生的门下高足之中,论智你自是无人能及,论忠我却是当仁不让了,”桓范双拳按膝,微微闭上了双目,“我若不食魏朝之禄则罢,既食魏禄便誓与大魏共存亡。你大概也后悔当初极力推举我入魏从仕了吧?”
司马懿沉沉嗟叹,哀伤之色溢然而出。
桓范的双眸霍然一张,目光如剑地正视着他,继续直言而道:“仲达,你今日以深机巧诈而潜移魏鼎于无形,却不怕他日亦会遭此报应吗?”
司马懿面色一滞,仿佛记起了很多年以前有个人也曾讲过类似的话,但那个时候他是在隔空质问曹操,没想到今天桓范也拿这个问题一针见血地向自己心口直刺而来!他沉吟了许久,才终于决定正面接下这凌厉之极的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