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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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四维打断他,不想听他劝。但她不能不感激戚继光,就说:“足下的仗义,如今生没机会报答,就待来生吧。”
分手时,戚继光心里放不下,把山东同乡会馆的地址告诉了她,如有事,可去找他。不知为什么,他特别期待沈四维能去找他。
沈四维回头看了他一眼,虽礼节性地向他颔首示意,可她自己心里明白,她不会去找他的。
午时三刻到了,开斩的召魂炮响了,刽子手一声长长的凄厉吆喝响起:“午时三刻到……”
沈四维心里一抖,尽管知道父亲必死,可这一声催命炮还是让她肝肠寸断。她转身向刑场奔去,李芳菲也紧跟在她身后。沈四维又发现了,气得一跺脚:“你再跟着我,我可不客气了!”
李芳菲只得站住,可沈四维没走几步,发现李芳菲又跟了上来,她已没心思和这小丫头纠缠了。
戚继光目送沈四维远去,他不忍心看,上马离去。
三
张经和李天宠是倭寇恨之入骨的对头,他们被捉拿进京问罪,等于替倭寇出了一口恶气。张经一走,新总督杨宜本来缺少抗倭经验,又看到前任朱纨、张经、李天宠的下场,未免胆寒,把抗倭视为“畏途”,恨不能早日离开浙江,这一来,卫所军心更加涣散,倭寇复又猖獗起来。
这天,浙江仙居海岸上开来一艘倭寇的“帅船”,是大苍船,配备着火铳。周围拥着几十艘小焦艇,坐满倭寇。这里是浙江台州的海岸,离海门卫不远,是卫所瞭望台观测不到的死角。
坐在帅船上的倭酋肥前是个矮墩墩的小个子,小眼睛、单眼皮,一身浪人短打,他此时挥舞着倭刀,在叽里呱啦地叫喊着。
那些小焦艇上的倭寇便纷纷抢滩上岸,呀呀狂叫着冲上沙滩,向街里冲去。
一路上,倭寇见人就砍,进屋子见东西就抢,抢完便一把火烧了房子。
顿时,火光冲天,哭声四起,人们争相逃难,街上到处横陈死尸。
总督杨宜得到报警,不得不披挂上阵,带兵赶来围剿倭寇,他们早已遁逃,这里已是一片废墟,到处是大火余烬,遍地尸体。 。。 。。
戚继光 第三章(5)
骑在马上的杨宜一筹莫展。
一场浩劫过后,海边静寂下来。一个人拍拍巴掌,他是致仕巡盐副使宋朝举的家丁黄玉中。他问驶近的一条小渔船上的人:“有没有鱼卖?”
渔船上的人回答:“官家海禁,不敢远走,只能打点小鱼小虾。”
黄玉中称他家老爷还就爱吃小鱼小虾。
这实际是海盗接头暗号,对上后,那船就划了过来,在港湾靠岸,从船上走下三个人来,提了一篓鱼,他们都是渔夫打扮,前一个四十多岁,头戴大竹笠,披件蓑衣,微胖,圆滚滚的脸上有一双狡诈的小眼睛,他叫王直,外号“老船主”,自称“净海王”,是舟山一带有名的海盗头目。稍后一个二十四五岁光景,一脸横肉,也披蓑衣,可见他身藏利器,一双贼溜溜的三角眼,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他叫王敖,本名毛海峰,是王直的干儿子。第三个,矮个、罗圈腿,他便是刚刚抢劫过海门的倭寇头目肥前。
暗号对上了,来买鱼虾的黄玉中连忙摆手,躲在后面的管家叫人把几顶轿子抬过来,与三人见过礼,把他们让进轿子,抬着往前走。
这里是台州城外一个小镇,前山后水,很幽静,是从前都转盐运使司盐运副使衙门,十分气派,如今纯属民宅了,但门外仍有家丁站岗,可见主人的威风不减当年。
王直等人乘坐的轿子到了大门口,侧门开启,轿子抬进院子。
主人宋朝举是个过了花甲年龄的人,从前当过浙江盐运副使,六品官,虽已致仕,却仍有几分官威。他见轿子落地,便从正房迎出来,他先问去接王直的管家:“遇没遇到麻烦?”
管家很会恭维主人:“上至总督、巡抚,下至卫所千户、百户,哪个敢不给老爷面子呀?”
这也是实情。宋朝举虽说致仕在乡,但因家道殷实、属本地豪门大户,官场新友旧交多,在浙江地面上很有势力,哪一任地方官到任,都不约而同地先来拜会他。
宋朝举说了句“小心不为过”,然后叫管家去安排一桌酒宴。
管家领命向后进院子走去。
这时王直、毛海峰和肥前相继走出轿子。
宋朝举皱了皱眉头,向王直抱抱拳致意:“老船主海事兴旺啊!”
王直也拱手:“托宋大人福。”
宋朝举目视毛海峰、肥前问:“这二位是……”
王直介绍道:“这是小犬,义子,叫王敖,原名毛海峰,本事比我大。这位嘛,叫肥前,是日本醍醐天皇的侄子。”
宋朝举说:“哦,我知道。”他是个日本通,知道醍醐天皇在吉野建立过新朝,后来战败流亡了,他这一股势力,多数成了海盗,以抢掠中国沿海为生。
肥前说他们不得不成为“浪人”,流落海上。好像当倭寇很委屈,不得已而为之。
宋朝举一边延请他们往第二进院子走,顺便说了句“阁下到敝舍,蓬荜生辉”之类的客套话,礼貌而平淡。
看得出宋朝举有些不快。他和王直在前面,走在甬道正中,他低声埋怨王直做事太欠考虑,他早叮嘱过王直,不能随便带人到他府上,更不能叫日本人知道他的底细。自古有言: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他可不敢马虎呀!
王直岂会不懂规矩?他连称对不起,但今天是特例,他说一会儿就知道原委了。
宋朝举疑惑地看了王直一眼,想不出有什么必要让日本浪人登堂入室。
宋朝举回乡后,向来低调,王直知道。但他并不担心宋朝举安危,狡兔三窟,他在宁波、杭州、台州都有房子、田产,忽东忽西,他怕什么!
王直告诉他,肥前只知道他是个买古董、收藏书画的。
宋朝举坚持己见,那也不该让他来。
王直说,不让这个日本浪人来,他也不肯把东西交出来呀!
宋朝举眼睛亮了一下,东西?什么东西?
王直告诉宋朝举,当然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宋朝举眼睛都瞪圆了,心想,难道是那幅画?
他知道,传说价值连城的《清明上河图》就在浙江境内,你出多高的价,人家也不会出手,连当今首辅严嵩都对《清明上河图》垂涎非止一日。宋朝举曾寄希望于倭寇,难道真的有了回报?
从王直眼里藏不住的喜悦,宋朝举已料定《清明上河图》快到手了。王直小声叮嘱他,不过,可别当着倭奴的面把那东西说得太珍贵了,不妨猛杀价,小心他后悔,他毕竟不是中国人,弄不懂字画鉴赏这一套。
宋朝举心想,这还用你嘱咐?不过他还是不放心,不会是赝品吧?
对鉴定名画,王直也外行,他觉得应该不是假货,宋朝举曾多次关照他,留意苏州天心阁陆家,画可能就深藏陆府。碰巧,上个月血洗苏州时,这画就真从他家藏书楼上劫得了,落到倭酋肥前手上。
宋朝举的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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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继光 第四章(1)
一
浙江同乡会馆坐落在西城府右街,与皇城仅一墙之隔。这是一座很气派的四合院,黑漆门楼前有五层台阶,门旁有一对汉白玉抱鼓石礅,“刘海戏金蟾”的图案雕刻得很精致,朱漆门柱上有这样一副对联:前门欲大须存厚,后户从宽在积深。
戚继光在会馆门前下马,望望对联。陈子平递上戚继光的名刺,早有门人接过缰绳,把马牵进去,并问:“大人是访客,还是下榻呀?”
戚继光解释:“不住店,是访客。有一位准备到浙江上任的谭纶先生,来这拜见胡大人,不知在这否?”
侍役恰好知道,他说:“胡大人不在,谭老爷在等胡大人,等了半个时辰了,如今还在第二进客厅等着呢。”
戚继光吩咐陈子平带上十个卫所士兵,不要穿戎装,马上返回西市,等行刑后,帮助沈四维把两位被斩官员盛殓起来,遵从沈四维的意愿,帮她将亲人下葬后再回来。陈子平答应下来,跨马离开。
戚继光在一个仆役引领下,迈步向院里走。
一走进头进院子,就见很多人在围观什么。戚继光也凑过去,原来一只笼子里养着一只漂亮的白鹿。戚继光是头一次见识呢,不禁好奇地凑上去看。
围观者有人说,天下人谁见过白鹿?这是祥瑞之兆啊!
也有人羡慕胡大人真有福,这白鹿怎么就落在他手上了呢?
一个穿七品文官服饰的人不无嫉妒地说,春天他进奉白龟,升了浙江按察使,这次还不得赏个巡抚啊?便宜都让他得了。
戚继光若有所思地听着,他早知道胡宗宪大名,谭纶在信上不止一次说他有才干,肯用贤,戚继光却从未与他谋面。但对胡宗宪如此热衷于“祥瑞之物”,戚继光可是不敢恭维。
也有人为胡宗宪正名,胡大人升官,可不全因献白龟、白鹿,人家指挥浙江卫所军队大败倭寇,取得了王江泾大捷,因功也能升啊。
说起王江泾之役,也有人持有异议,这可难说,张经、李天宠不更是王江泾大捷的主帅吗?又怎么样?还不是掉脑袋?
这些人多数是有功名的,有人可能怕惹是非,说了句:“莫议论这事,散了吧。”
人们便真的陆续散去。
戚继光向后进院走去。
胡宗宪不在,谭纶不好在浙江会馆胡宗宪下榻的客房里等,就让管事人开了一间厅房,进去喝茶。谭纶等得不耐烦,边喝茶边找了一本《太平广记》正在窗下看,也是随手翻翻而已。他三十四五岁年纪,短须方面,眼睛炯炯有神,不失为一表人才,显得沉稳干练,看上去胸有城府。
忽闻门外有人叫:“谭大人别来无恙啊?”
谭纶听声音耳熟,猛抬头,忙扔下书本,立刻笑逐颜开地站起身相迎,一见是戚继光进来,谭纶道:“元敬兄,是你呀,你可真行,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戚继光说:“我先到府上,说你出去打探消息,我找不到你,又返回,你家人说你到浙江会馆来拜见胡宗宪了。”
谭纶问他:“是否已知道西市杀人的事?”
戚继光沉重地点点头,说:“我去过法场。本想借进京领兵饷机会,拜见张经总督,让他请旨,带我去江、浙、闽抗倭,没想到,成了法场诀别!”
谭纶叹息连声:“人都说,狡兔死,走狗烹,这狡兔还没死呢,就先把走狗烹了!”
戚继光一直纳闷,既然谭纶那么称道胡宗宪,他该出来仗义执言啊!他以御使衔巡按浙江,又兼按察使,与张经、李天宠联手抗倭,他没出来替张经、李天宠说句公道话?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戚继光 第四章(2)
谭纶问过胡宗宪,胡宗宪说他尽力了,只是人微言轻,心有余而力不足。谭纶想也是,他官阶低于张经、李天宠,没被株连,已是幸运,还敢往火坑里跳?
戚继光问:“胡宗宪不在?”
谭纶摇头:“我已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一本闲书都快看完了。”
戚继光想起谭纶信里所说,他要等引见后才能走马上任,便问谭纶:“不知引见了没有?”
谭纶拉他坐下,他已不抱希望,觉得未必见得着皇上,他辍朝太久了。
戚继光不明白,好好的户部主事不做,愿放外任?又问他是哪省、什么官?
已有消息,谭纶是放了浙江台州知府,不然也不会来拜浙江上司呀!
仆人过来倒茶,谭纶说:“来,尝尝浙江茶,这倒不是龙井,但不比龙井逊色。”接着又问戚继光,“进京来干什么?领兵饷?”
戚继光说:“叫你猜对了,本来卫所就松弛败坏,逃丁日多,兵饷又久欠不发,这兵没法带,不练新兵真不行了。”
谭纶笑道:“你雄心还不减当年啊。我中文进士,你中武进士,也算同年,有点锐气的,就数你了。”
戚继光说:“别夸我了,武将不能保国安民,虚掷光阴,惭愧呀。”
谭纶笑道:“愁没仗打了,是吧?到浙江去吧,你肯定比我更清楚,嘉靖以来,倭患以浙江为最,骚扰不断,到处烧杀抢掠,已民不聊生了。”
戚继光哈哈大笑道:“到浙江去?你这知府还没到任,就开始广招天下贤士了?”
谭纶也笑:“没错,干啥吆喝啥呀。你本来就想投奔张经的呀!上浙江供职不正好吗?”
接着他又说起浙江的差事不好干的话。
戚继光半开玩笑地说:“当户部主事没什么意思,上挤下压,难有作为,你不是早想放外任了吗?这么快就发表了?没少使银子吧?”
谭纶更幽默:“想使,怕赚不回本来。”
戚继光打趣道:“亏不了。没听说吗?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啊!”
两人不禁抚掌大笑。
二
宋朝举将不速之客延入客厅,分宾主坐定。王直在看宋朝举背后墙上悬挂的斗方,是“福缘自造”四个娟秀大字。
见王直目不转睛地看这幅字,宋朝举就不无炫耀地告诉他:“这是当今首辅严大人的字,是师承王羲之之体。”
王直恭维他一番,确实,严嵩能送他一幅字,等于贴了护身符,足可见宋朝举的身份、背景了。
宋朝举却显得平淡无奇:“这有什么,一幅字而已。”
家仆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