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灭祖-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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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解呀?”
“嗯。”
“那你继续。”收起镜子,关窗睡觉。
“哎——要不聊聊?”
有觉不睡不符合我的风格,不知为何,我点了点头:“行呐。”
于是他提议去屋顶,夜风习习视野开阔,头顶圆月相伴,方不辜负这悠闲的子夜,对此吃饱撑的行为我居然又一次颇为赞同。此人轻功甚佳,一个轻盈的纵身便端坐于屋脊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疑是地上霜。当我以丑陋的姿势缓慢地攀爬上去时,只听他的笑声堪比这凉爽的夏夜:“……明天该教你轻功了。”
月光像一层糯米纸,柔柔地包裹世间众生。难怪古人喜爱登高望远,高度一变,心境亦变得宽广开阔。深吸口气,丹田间瞬时充满清新的气息,如同饮下一碗甘露。
“好久没这么轻松了,虽然天还是会亮,非人的日子还是要一天天度过。”
“记得刚来的时候么,将要面对什么光怪陆离也不甚清楚。”
“至少有期待。”我苦笑:“现在的我脑子里只剩一个目标,就是练好功夫救出家人,你试过活着只为一个目标吗?就好比……有一天真的实现了,却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
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一辆马车忽然失控,车夫总想把它拉回原路,可怎么也回不去,这叫失控。无论它行驶在多么平坦繁华的路上,车夫始终认为自己走了错误的道路,无论到达什么样的目标,永远不是终点。”
“这不是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子该想的。”
“我也想没事去花园溜溜弯儿,采撷盛开的花朵插进漂亮的花瓶,哼着小调装点闺房,闲来弹琴作画,下棋品茶,这原本是我的生活,可它已经不属于我。”无比纠结痛苦地长叹一声:“生活他妈的就像一个忽然变心的恋人背叛了老娘!”
他愣了愣,嗤的一声笑出来,破坏了原本严肃的讨论氛围。
然后都各自沉默了,举头望明月。
望了好一会儿,脖子发酸,低头的刹那发现他并不在看月亮:“嘻,你专注的眼神如此多情,仿佛我的脸上长出一粒粒金子。”
“小杜,你长大了。”他微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变漂亮啦。”
“屁精。”
他冲天打了个哈哈,突然又兀自摇了摇头,神神秘秘神经兮兮,最后背过身把脸埋在膝弯里不知想什么去了。我仰倒在瓦片上,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看会儿月亮,再闭上,几番折腾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那个亮啊,微风已无夜晚的凉意,吹在脸上干干的,阳光下的影子在漆黑的瓦片上伸得老长。石琰已经走了,身上盖着他的长衣。
白初初在屋檐下向我招手。
“石琰呢?”
“有人想见你。”她笑容和蔼:“跟我来。”
其实我该下去,可从他过分热情的神情中觉出一丝异样,又有些迟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见了这个人,你就明白了。”
“告诉我。”
“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只能说这么多。”
那么石琰呢,他会去吗?一年中我们几乎形影不离,我都快要不习惯独自一切未知。
长久的不语,我和白初初有点儿像是对峙了。
“我今天特别有人性,所以你走运了。说实话你自从来到这里运气一直不错。”他撇撇嘴,足尖一点,轻飘飘地掠到身旁,骤地抓起我的手腕,一股酥麻蔓延整个肩膀,邪门了,竟这样被他拖着飞檐走壁,跟牵个狗似的。
直到被带到一间静室的内堂,也没有石琰的半只影子。
这里最多的是书。三面墙壁都是长可及顶的书架,上面被厚薄不一的书册塞得密密麻麻,环顾一周有被书砸死的错觉。花梨木书案,打磨得光滑可鉴,案上唯有一只细瓷杯和半旧的文房四宝,砚上余墨未干,散发淡淡残香。
“这是你的书房?”兀自出了会儿神,我回身问。
陆晟之颇为意外地停下脚步,喃喃道:“真没意思。”
我不解地望着他。
“你没绍子洛有意思。”
还是不懂。
“他第一次来我的书房,唔,大概也像你这么大,我从后头不声不响的出现,他完全没有察觉,然后——”
这下彻底明白,恶寒地:“吓小孩是不对的!”
“你有一点儿小孩的样子么?”
“你有一点儿长者的样子么?”
他俯视而我仰视,此时此刻的目光倒是出奇一致,统统都是不屑与我不甘示弱。传说中的前辈高人竟是这幅摸样么,完全颠覆之前对他的好奇与敬畏。在无耻这一点上,私以为我们有得一拼。
“石琰走了。”
“去哪儿?”
“你很关心他。”
莫名地狠狠咬了一下牙,我也学会了避而不答:“他还会回来吗?”
“不会。”
如此简单的两个字也可以如此伤人,需要停顿片刻才能呼吸通畅:“他还没教我轻功呢……”
“我教你。”
“什么?”
第7章 第 7 章 不知何事萦怀抱
这一天应和以往的任何一天没有区别,可事实是我失去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至关重要的人,这个人在我人生最迷茫灰暗的日子里始终相伴,但同样给我带来难以磨灭的痛苦记忆的人,突然有一天毫无征兆的消失,让我意识到这也许揭示了某种生命的多变性,人永远无法预测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即使有时你充分认定它会按照预先的设想进行着。
简而言之就是什么都靠不住,你得随时准备承受毁灭。
“谁让你教我的。”我冷笑连连:“我说过让你教我了?”
陆晟之一愣,笑容泛着淡淡的苦涩:“你和三年前一样不知好歹。”
我想说我要离开。
一发狠就说了,却终究没有脱口而出。人断自己后路,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你是不是在想,这些人与事都不是你能够掌握的,而你一辈子都在不停的得到与失去,最终戛然一身入土为安?”
“我没那么酸。”
“不过如果可以,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双手更加有力,至少可以把在乎的东西抓久一些?”
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强者才有资格向老天爷要这要那。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石琰离开,而不是我?”
“他比你优秀,而且带艺投师更易有所成。”他施施然为自己倒了杯清茶:“书页虽是名纸,你会在上面写字吗?越干净的白纸当然越好。”
这就是所谓的舍弃石琰的原因?因为他是有字的书页,再好的纸张也不是可写意可泼墨的空白画轴?他要的只是彻底的掌控,而无关我们的实力。
这不公平,对石琰,对我。
“既然如此,何必做贼心虚。”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很多疑。”
“如你所说,他不适合被重新打造,是呐,就算那是足够了不起的理由,为何又一夜之间马不停蹄的布置这一切?”我看着他,缓缓道:“你的动机真的很正当,但手法让我觉得另有隐情。”
真没想到一个无意的行为会影响到另一个人的未来,一向以为自己只会被动地受到他人影响。深知错已铸成,甚至连台词都准备妥当,他若问大半夜没事去屋顶干嘛,我说谈理想谈人生探讨宇宙奥秘。他若深询,便指责他思想猥琐,三观龌龊,总之纯洁无辜的是我们。
没想到他并不回避我的目光:“何必如此热衷于一针见血。有种东西在你和他心里生根发芽,但世上有个约定俗成的规律……”
这个规律是:如果想成为个中翘楚,千万不要爱上你的同行。
似乎出自石琰之口,又似乎是很久以前的某次道听途说。可是不荒谬吗?我都不晓得爱是什么,也从未给这个捉摸不透的东西下过任何有力的定义,它对我来说是无用而可笑的,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百无聊赖的多余幻想。
错的不是我们,是这个怪诞的地方。
“他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心中一直十分感激他这一年来的倾囊相授,为了我也为了他自己我们日以继夜努力达到你们的要求,我们一起吃苦却没一起享乐,相聚的时间充足却很少注意彼此,但我们依旧是很好的朋友,匆匆而过的人与事无碍于我们之间不变的情义。”
陆晟之平静地看着我一股脑地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平静地问道:“所以——”
“所以没有了。”
“没有了?”
我“嗯”了一声不再言语,转头看窗外白云悠悠。
他有些不平静了:“善于指点迷津的你不对如此专横跋扈的我狠狠抨击一番?”
“你不会知错就改的。”自鸣得意的人往往比较固执,而且什么叫善于指点迷津呐,我指点过谁?
“唔,那倒是。”
“你看,我就算把喉咙吼破也于事无补,但有一天,当有足够的力量安排自己命运时,也便无须冲谁无助地大吼了。”
他连连点头,口中啧啧不绝:“此言甚对,半仙,我决定把你的经典语句裱起来,就挂在我的书房。”
我这人经不住夸,你都好意思夸了我哪好意思不当真呐,往往自我崇拜之余找不着北,所以一律泰然处之:“什么叫半仙?”
“就是小小年纪看破红尘,遇事轻描淡写,论道字字珠玑之人。”
如此赞誉愧不敢当。
有人扣窗,三两下轻敲后传来绍子洛的声音:“师父,贺青云突然来访,大师兄托说你不在府中,可他似乎胸有成竹,声称非见你不可。”
“他这强盗佥事的绰号也不知谁起的,倒不差分毫。”
我激动了:“贺青云,他刚才说贺青云?!”
“我猜他此番前来是索要一个人。”陆晟之见我双拳紧握青筋暴起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轻松点,暂时报不了仇,也别先行把自己气出病来。”
“哼!”
“在这里喝杯茶,看看书,时光很容易消磨。轻松点,年轻人。”他怅然一笑,转身要走。
我叫住他,一字字地道:“贺青云要找的这个人不想让你受到牵连,他很怕死却也不想做缩头乌龟,如果可以,他想自己面对暂时杀了不的仇人,哪怕为了练习忍耐。”
凝视我一会儿,他颔首。
贺青云坐在花厅一侧,偏着头也不知端详杯中茶叶漂浮还是端茶的手,他胖了些,从前的山羊胡子消失无踪,整个脸庞滋润而富有光泽,猛一瞧真像乐善好施的某位乡绅豪士。一年不见,他的官气消失大半,想必少了块巨大的绊脚石,又补了我爹的官缺,新官上任的知州大人迎来了人生一页灿烂的新篇章。
“贺大人步步高升,可喜可贺。”我大步流星,拍掌而至。
贺青云猛地看到活生生的我先是一愣,眼见嬉皮笑脸的我又是一愣,不过很快用他的厚颜无耻回应了我的先声夺人:“杜小姐别来无恙乎,一别经年,甚是挂念。”
“大事未决,岂敢有恙。”我笑得跟园里的杜鹃花似的:“那日一别,小女子夜夜梦中与您相会。”
他笑了几声,连说抬爱。
再这样以一言我一语下去难保我不骤然暴发跳过去掐他脖子,正难以抑制这冲动之际,陆晟之摇扇而来:“贺大人,有失远迎敬请恕罪,不会打扰二位叙旧吧。”
我说怎么磨磨蹭蹭的,原来拿道具去了,别说,这种水墨折扇还真是居家旅行装逼必备,超凡脱俗之又一必不可少的武器,不禁仰天长叹:“来得正好,否则我们就要一叙离情有泪如倾了。”
他笑得比我还夸张,声震屋宇。
第8章 第 8 章 莫向横塘问旧游
“陆大人,你我相识十余年,你知道我一向不爱做交易。今日破例,只等您一字而已。”贺青云顿时对我的挑衅失去兴趣,转而对陆晟之甚是神秘地道。
“哦?”陆晟之兴味盎然:“哪一字?”
“放。”
“不曾绑缚,何来释放。”说罢看向我:“杜大小姐,你说是吗?”
我万分赞同并且无比支持。
后悔来时不曾采些花瓣,此时正可撒之。
“陆大人是庇护到底了。”
“送佛到西。”
“所以在下也没有必要说出交换条件,眼下只须甩袖走人,以免被令高徒轰出。”贺青云一脸无奈:“所以来日方长,狭路相逢绝不后悔当日不留后路。”
“既然自断后路,定要断到底了,我这关门弟子还望贺兄日后多加指点。”
我惊讶了,贺青云则是惊悚。
只听他沉声道:“你已拜陆晟之为师?”
犹豫一下,却还是该点头还是摇头。拜他为师?我好像没有同意呀。说没拜吧,眼前这关又过不去,姓贺的明显对拜师一事甚是忌惮。
到底点头还是摇头……点头还是摇头?
“哈哈哈,陆大人,令高足显然对入你门下矛盾不已呐。”不知为何他的一脸败像中多了一丝快慰,如同丢了钱包的人没走几步捡到几个铜板,虽然不足以挽回损失好歹算是额外的喜悦。
“贺大人,请。”陆晟之面色沉了沉,负手道。
这厮大笑而去。
望着他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