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师灭祖-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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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根本无需过关,把关的人仿佛忘了这回事儿。
他独立花雨中,任凭花瓣打在肩头,不为所动:“今天不学招式,只看花。”
于是就呆呆地和他看花。
但是站久了腿会麻,腰也发酸,虽然有些武功底子,可经不住大太阳晒着肚子饿着,一时一刻地捱到中午,连口水也没喝,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哇?早已无心看花,望着泥土心中一阵焦虑又一阵空白。
“你只用了一天。”他忽道。
“你怎么知道我学会了?”活动麻软的小腿,肚里冷哼,想必是多管闲事的大师兄向你禀报的吧。
“别这么揣度你大师兄,有人笑里藏刀有人绵里藏针,他却是我见过最称得上表里如一的人,今后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处境,你要信他。”
出了会儿神,我笑问:“看来他之前也通过你的种种考验咯?”
“我不喜欢这个词,有时我们对人说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其实最不信任的恰恰也是那个人。真正的信任不需要考验,需要考验也不必强说信任。”
“你最喜欢用这些云里雾里的东西绕来绕去了。”
我师父无声地翻了一个白眼,继续方才的话题:“看你的神情便知你已然掌握,今天预留出的答疑解惑完全没有必要,你很优秀,所以现在可以不做任何事,今天属于你。”
我很优秀?
这个暂且不谈,获得一天清闲的奖励却是没有料到,欢呼雀跃一下,发现这一天明显已过了一半:“可是……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赏花也是种休息。”他一指近处与远方:“观柳、看水、包括发呆都是放松的方式,你得抓紧不学武的间隙休息,就像出剑时集中所有的力量攻击。不懂静,焉知动。”
其实他仍是在教我,只是换了种方式。
包括大师兄于然,不动声色地引导我或诱发我的潜力。
突然发现生命中无比珍贵的“良师益友”一下子都占全了,所谓失去什么无形中也会得到什么,一来一去的许多难以言说的感触,就叫做人生况味罢?
不知不觉中荼靡花残,这个春天留恋重重又依依不舍地走了。
整个日暖风轻的时节我都和子洛在对招中度过,我需要真实的对手刺激剑式,而他需要与人对决培养杀气,交流之下当即一拍即合,变成长期搭档共同进步。
花褪残红青杏小,一练就是月余,此地地处南北交界,春日特别短,暖春转眼即逝,我的学剑过程也渐渐不是那么毫无起色。学武日深,慢慢发现自己虽然不是天才,勉强却也能够跟上师父那跳跃的思维,原先他所示范的招式我需要一天时间消化,不知不觉变成半天,再后来片刻功夫,近日他当时示范,当时便能看出其中关窍照葫芦画瓢。这个进步令我欣喜异常,并如实反映在脸上。
也不知有意戳穿,还是不忍见我的白痴样子,师父在某日教学完毕后颇为内疚地告诉我,其实不是我的领悟能力得到明显提高,而是招式明显简单了,原因是他始终存在一个由繁入简传授武功到底何种效果的困惑,本着对武学的严肃客观态度,刚开始的招式蓄意挑选较为复杂的,没想到我居然学会了,由此难度日减,造成我的智力突飞猛进的假象。
我淡定地表示很绝望。
即便如此他还是每日一招,教完即走,剩下的时间由我自己支配。
不禁向子洛诉苦这不称职的恩师,他于是告诉我一件更绝望的事儿:“从前我和大师兄三天都见不着师父一次。”
“那不是把你们耽误了?”
“书都在那里,自己学呀。”他懒懒地舒展筋骨,结束一天的对练:“你爹在任上时难道有空教你读书写字么?”
“自然……没有。”
“那便是了,自愿和被迫,又是哪一个收效甚丰?”他平躺在草地上,以书遮面挡住阳光,悠然道。
倒抽一口冷气:“老奸巨猾。”
不过很好,自由时间自由发挥,除了习武还有旁的事可以做,以免若干年后变成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武痴,说实话眼下虽是预备长年习武,内心深处还是无法认同自己变成武人的事实。譬如子洛酷爱书画,剩余的时间和精力一并扔了进去,现下也算略有小成。改天我也该培养点儿别的爱好,最好高雅些,有诗意有内涵些。
“二师兄……”我语调轻缓地望着他。
他轻微震动了下,同样语调轻缓地:“师妹,有事直说吧,你如此温文有礼我难以习惯。”
“为何?”
“你只在有事相求时才叫我师兄,而一般也不会求什么好事。”
我小小的尴尬一下:“呃,你觉得琴棋书画,我适合哪一样?”
他藏在书下的面孔看不出表情,过了一会儿,缓缓移开书页露出似有似无的笑容:“那要看你钟情于哪一样了。”
“博弈虽好,你知道我一向害怕动脑子的。”
他点了点头。
“锦瑟无端五十弦,我自认没这个天赋一弦一柱思华年。”
他甚是赞同。
“自从投入师门,咱们一起读书有段日子,我的字你也是见识过的。”
他忽而痛苦地皱起了双眉。
“说道作画么……”我有意拖长语调:“自是不能抢了你的风头。”
他长长地出一口气,纠结地叹道:“小的多谢大人您赏口饭吃。”
“所以眼下学无可学,这难道不是大大的烦恼么?”
他便沉思起来,不时端详我谦虚的脸庞,过了良久,突然双眼一亮,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道:“师妹,你可以写小说呀!”
余音袅袅,绕树飞花。
头顶的麻雀惨叫一声,飞走了。
第11章 第 11 章 满眼芳菲总寂寥
我无比单纯地问道:“你真的觉得我有这样的天赋么?”
他格外坚定地点了点头,一面握拳一面说,相信我没错的。
新的一年,相信党相信生活相信师兄!
于是我开始构思我的小说,话说这东西构思起来颇为复杂,从前只觉不就是编故事么,可一旦编上,心思就不易放在别处,吃饭在想走路在想发呆时也不由自主地默默凝思,灵感却有意回避迟迟不来,从前听人说诗是心血凝结之作,其实小说也是呀……
不写小说,根本不知道其中辛苦,对于这点,我在几日之后顿有所感。
那天本在杏花树下练剑,不知怎地,瞧着晃动的花影忽然有所思,这是一种细软的绵延的体验,先是在心中一个点上盘旋不去,接着渐渐化开,荡漾出一圈柔光,洋洋洒洒布满心头每一个角落,使你呼吸急促,浑身发热,思维却格外灵敏,每一个微小的触动都绽放异样的光华,闭上眼睛,许多往事在眼前掠过,而你发现竟然可以微笑着回忆。
所谓灵感,就是将零散的记忆连结起来,用未竟之志点缀出奇异的幻景。
一番冥想,终于提笔写下生平第一部小说。
兴冲冲拿给邵子洛观摩,没想到他看完之后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问:“然后呢?”
“然后就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没了?”
“没了。”
他又面无表情一会儿,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这一男一女,美丽地相识美丽的相处美丽的相伴到老?”
“是啊,如歌如梦如诗如画罢?”这才是完美的人生,也是值得追求的幸福样本。
一面注视我,他一面轻轻摇头:“太过圆满,终归不是常态。我不知道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却知道你这个故事一定不会打动别人。”
常态难道就应是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换言之,人性本贱,欣赏不来圆月如环,而酷爱在残缺中寻找变态的安慰。
想来正因命运坎坷,才憧憬完美无缺。听闻诗坛词坛中有种久负盛名的活动叫做觅闲愁,一帮公子哥儿饱暖安逸,便开始觉得人生还是惆怅些好,无端寻出什么针尖大的由头,开始愁,一愁愁个没完,登高愁,临水愁,落花愁,看蝴蝶也愁,简直愁死,扯一张上好的宣纸拿一支上好的狼毫便开始作践了,运气好的流传于世,为后代文人雅士树立伟大的艺术典型。
抱着质疑的态度,我又请教了一下大师兄。
他的回答总是那样使人满意:“倒不是见不得完满,而是经历痛苦努力才获得的幸福,才更令人欣喜而珍惜罢。”
一语点醒梦中人,我决定重新整理创作思路,没想到思路尚在整理中,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我光荣负伤了。
伤我的人是师父。
伤完,他还振振有词:“我说过这招很危险,需要该打起全部精神应对。”
肩头一条血线,慢慢汇聚成一滴滴落进泥里,黄色的衣服印红老大一块,自从练武以来我不是没受过伤,多数是伤到筋骨,这样大片的殷红使人有种眩晕的错觉,甚至回忆起当初的逃亡。
皮割开就是血肉,而刀剑伤人竟如此迅捷无声,我蹲下,捂着伤口颤抖,牙关紧咬也缓解不了撕裂般的痛楚:“你,你没说你会来真的——”
“刀剑无眼,本就没有假的。”
伤都伤了还要在理上彻底站住脚,难道不是得了便宜卖乖么,不禁恼羞成怒,愤然跳起:“只要你想伤我,就算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也没用,你根本是有意为之!”
“谁伤人不是有意?难不成都是无心之失?想杀你的人不会让你有机会跳起来指着鼻子叫骂。”
“气死我了……”我暗自嘟囔。
“你若气死,杀你不成之人该开怀大笑了。”
所以我颇有自知之明地闭嘴,以免当真被气死,凝视他剑身上的血迹,暗暗叮嘱自己明天千万别再被此人暗算。次日交手时格外留心,身法也比平时快了数倍,可惜心有余力不足,还是没有他快。郁闷的是一寸未偏依然是昨天那个伤口,剑刃划过绷带,再次血流如注。
“昨天好不容易包扎好,你——”
“我什么?”
半晌泄气:“……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啊。”
他一阵大笑,笑得那叫一个豪迈:“你果然比他们两个有意思多了。”
突然觉得腿也痛,低头一看我的天呐,大腿外侧一个血洞呐,几乎咕咕地往外冒血,内心再强大也差点儿昏厥当场。
一剑怎能同时刺中两个地方?
不可思议之余苦笑着看他:“我像不像一个有意思的筛子?”
当大师兄惊讶地看着我鲜血淋漓地闯进他的房间,又鲜血淋漓地拿起金疮药准备自行疗伤时,那神情诡异得如同目睹一个倒霉娃儿一脚踩在臭鸡蛋上。极具关怀精神的他有幸见证了我从无伤变有伤,旧伤变新伤的全过程,只好继续极具关怀精神地替我换药,始终一言不发。
可怜我憋了一肚子火气,不发不行:“明天也许再也见不到我啦,不来一场风萧萧兮易水寒?”
他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别告诉我你们也是从筛子过来的。”
手上顿了顿,他摇头。
“好嘛,捡来的就是可以随便虐待。”我冷哼,拿过墙上挂的草编动物捏呀捏:“再这样下去我就可以寿终正寝了,终年十四岁!”
“别跟我的兔子过不去,好么?”他忽而抬眼,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被无情地蹂躏。
二十好几的大男人整天弄些草啊叶的编来编去,今天做个动物明天做个小人的,有意思么?环顾一周到处挂满了猴鸡狗猪,最近倒是专攻十二生肖系列了。换成我爹,必定脸一拉眉一皱义正辞严地甩袖道:没出息!
我虚心请教大师兄:“这些真能令人乐此不疲吗?”
“你不如问子洛棋艺和作画真有那么吸引人吗?”包扎完了,他收拾桌上的零碎:“就像子洛永远无法适应乡间,只因他生于贵族之家,而我一辈子无法不亲近自然,因为生于斯长于斯的情怀无法改变。”
听说大师兄的身世平凡得很,只是一个普通农户的儿子,如果不曾偶遇师父又被收做大弟子,说不定会在乡间默默劳作一辈子。很多人飞上枝头之后便开始有意抹去鸡仔的历史,大师兄显然不是这样,言谈中对自己的出身毫不避讳,这点令人佩服。不知若干年后大家不可避免地卸甲归田,他会不会是最快乐的人呢?
“还在想师父下的狠手么。”他摸摸我的发顶,淡然一笑。
“才不是呢……大不了被整死。”拿腔作势地效仿戏文:“吾从此落个清净。”
“三个弟子中你入门最晚,他最中意的其实也是你。”
险些从椅子上滚下来,只好哭笑不得地扶着桌子,手捂心肝肺:“哎呦,这冷笑话差点儿把我冻成内伤。”
“我和子洛均有察觉,难不成我二人统统看错……”
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不可能,比如说一个后妈天天打骂拖油瓶孩子,你能说打是亲骂是爱嘛?我的恩师传道授业的时间的确比两个师兄多出些许,可这——至少在逻辑上说不通。
“他曾说过你天资甚佳,若根基打牢他日必有所成。”
“他自然这么说。”
“为何?”
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