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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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戴着帷帽,骑着一匹精壮的老马,身后只跟了一个奴仆,街边的百姓还是从那雍容的举止和华贵的衣料猜测出眼前的这位娘子出身高贵,为她自觉地让出了道路。
“才人……这样不妥吧。你现在好歹是陛下的妃子,与昔日的身份大不相同……就这样在外头……”阿鹿正琢磨着下面怎么用词儿,前面那匹马跑得更欢。赶紧加快了脚步,跟着马屁股小跑起来。
颍王府只留了百余名寺人负责打扫和修剪园子,一早收到消息,此刻都站出来恭候了。
她下了马,命令道:“你们都各忙各的去。”
众人磕了头,纷纷散去。阿鹿拿来一个渔网,带上饵料和一口大鱼缸跑到了湖边。把那饵料洒在水面,等那鲤鱼浮上水,就把它给捞起来。
“别伤着它了。”她站在一旁观看。
阿鹿点头哈腰,突然想起了什么,哭丧着脸说:“才人,你看这么多金色鲤鱼,到底是哪条?”
“呐,是那条腹下有块铜钱大小黑斑的,看见了吗?”她指了指。
“看见了,看见了。”阿鹿忙活了好一阵,才把那条才人心心念念挂在嘴边的大鲤鱼给捞了上来,放在鱼缸里,又撒了一把饵料。再抬头,才人没影儿了。
颍王府的湖很大,阿鹿还在捞鱼时,王萱早绕到湖对面去了。此刻,她站在秋千上,随着秋千的起伏荡来荡去。人家荡秋千是坐着的,她偏是站着的。因为站起身来,可以看得更高更远。甚至,可以体验到飞翔的感觉。
每次身份的变化,总能让她的心情跌宕起伏一阵子。时光的流逝、认识的人去世、还有他们看她的眼神,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神经,在她的心上刻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痕迹。
杨妍妍死了,刘昇被自己杀了,十四去了新罗。父亲、哥哥、紫雪、青灵……他们有的给予了自己伤痕,有的则是刻骨铭心的痛。她的心不够宽阔,无法忘却以前的苦悲。虽然随着时间在慢慢减淡,但偶尔还是会把心塞得满满的。
她越荡越高,裙裾飞扬,盖过了头顶。
她看见湖对面的阿鹿四处张望,唤人寻她。
她看见湛蓝的苍穹,漂浮着一丝丝细长的白云。
再高一些,是不是可以触摸到那朵洁白的云?
她一手握紧了绳索,一只手向前伸去。
“不可。”身后传来一声喝止。
那秋千正飞到高处,王萱便松开两只手,像一只轻灵的燕子飞了出去。吓得那人张开了双臂,但见她稳稳地落了地,又忙缩了回去。王萱看那人的脸色惨白,嘻嘻笑起来。这是她从杂耍艺人那里学了两年才练成的戏法,以前用来吓唬李瀍的。李瀍被吓过两三次后便习以为常,再见她如此胡闹,便当作没看见了。
“光王殿下。”她微微福身,“你为何在这里?”
李忱觉得有些尴尬,回道:“彤儿又不见了,我来这里找她……她平日爱来这里玩秋千,我……刚才以为你是她。”李彤经常翻过院墙到颖王府玩耍,跟仆从们躲迷藏,调皮捣蛋,颖王府的人见了她躲闪不及。非得自己的父亲亲自来了,她才肯乖乖就范。
她点点头,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本书。“你跟县主一样也喜欢这里?皇叔是来看书的么?”
“喜欢,我喜欢这里的湖。”望着一池碧波,李忱抒发出胸中的惬意,“烟波澹荡摇空碧,楼殿参差倚夕阳。到岸请君回首望,蓬莱宫在海中央。”
这是白居易的《西湖晚归回望孤山寺赠诸客》里的句子。白居易是时下京城内最富盛名的诗人。他作的诗流传于宫廷教坊,大街小巷。王萱会唱许多他作的诗歌。
“皇叔喜欢白乐天的诗歌?”她颇为惊讶。
“何止是喜欢,简直是钦佩。你也喜欢吗?”
她道:“举国上下谁人不知白乐天?在我十岁那年,有幸与教坊前头人在白府歌舞。我躲在众人的身后,偷偷得看了他一眼……只看了一眼,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李忱摇摇头。“我只看到了他的胡子。呵呵,我最喜欢他的琵琶行……”她笑起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李忱若有所思,“我更爱长恨歌。妙语连珠,酣畅淋漓。”
正说着,阿鹿带了众人前来,见到王萱便拜:“才人,武夫人带着家小来了。在凌云阁等候才人呢。”
“皇叔,萱娘告退。”她走了几步,又吩咐众人,“你们帮光王殿下寻县主去。”
回到凌云阁,便有两个人扑了上来。王萱疲于应付:“都长这么大了,还这样粘人。”
“姑母,媋儿想你了嘛。”
“姑母,湃儿也想你了。”
王萱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眼前的两个孩子又比上次见面高了许多。就拿王媋说吧,身子渐渐丰盈,凹凸有致起来。王湃呢,则高头大马,像极了他的父亲。
武夫人拉着她的手,悄声说:“他们都大了,你看看有合适的人么?”
“有倒是有,只怕他们野性未除,给咱们王家丢脸。”王萱讪笑道。
王媋听到了话,忙抱着姑母的腰,撒娇起来:“姑母,我想进宫。若不能进宫,我就一辈子不嫁人。”
王湃在旁泼冷水:“就你那副丑样子,还想进宫呢,连乞丐都瞧不上眼。”
王媋一听,气得直跺脚:“母亲,你看看,我这个弟弟绝对你不是亲生的。”
陆珍笑道:“怎么不是亲生的?湃儿还小,你这个做姐姐的理应让着他才是。怎么反倒与他计较呢?”
“母亲偏心!”王媋气得背过手去。
“别闹了。媋儿为什么想进宫?”王萱问她。
“她吵了好几年了。之前不是说年纪还小吗,现在年纪也大了,让那些宫规管教管教她也好。到时候就知道苦字是怎么写了!”陆珍坐在圆座上,一提起进宫之事,她就来气。
王媋扑通跪了下去,向王萱哀求起来:“我不怕吃苦。姑母,让我进宫伺候你吧。”
“媋儿,你还没告诉姑母,你为什么想进宫?”她又问。
“因为我想伺候你。”
“你是姑母的侄女,不需要伺候任何人。宫里人心险恶,明争暗斗,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你还记得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王媋点点头:“是被人诬陷谋反。”
“那是姑母的错。因为姑母之前行事张狂,得罪了许多人……连累了你的父亲和你们……所以那地方一点不好。”
“可是,鱼哥哥答应教我武艺。但这么多年了,我连他面都没见着。他骗我,是骗子!”王媋怒吼起来。
“这就是你想进宫的原因?”王萱话音一沉,“不是想伺候我,而是想见他?”
王媋紧抿着唇,把头垂得低低的。
“你可以进宫。”王萱对她说。但不是去见小鱼儿,而是去见另一个人。她心里头有了主意。
又把母亲拉到一边,小声问她璎珞之事。武夫人并不知道璎珞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后悔不迭道:“女儿,这是我的过错。那串璎珞的确是祖传的,至于什么老虎什么卫,这我就不清楚了。你的祖父没有跟我提起过啊,我要是知道了,还让你戴着它吗?”
看来无法辨识刘昇所说的话的真假了。不过这真的不重要,那么遥远的事情了,可大可小,只是看有没有人借此大做文章了。她又打定了一个主意。
王萱带着两个孩子回宫了,当然还有那条大鲤鱼。大鲤鱼被养在了咸宁殿内的池塘里。正好也带王湃进宫见见世面。王萱到了紫梅处,一面和紫梅拉拉家常,一面看那三个孩子玩耍。
当然她并不急于表明自己的意图,还要观察一番,看李峻是否喜欢王媋。她不能把自己唯一的侄女的幸福交给一个不喜欢她的人。
李峻给他们姐弟二人看他的珍藏,一把木剑,一把木弓。
“木剑是父皇的,这把木弓是干娘送我的。”
王湃拉了拉弓,没拉动,有些丧气。
“干娘?你的干娘是谁?”王媋问他。
“我的干娘是你们的姑母,她是我的另一个母亲。我有两个母亲。”李峻平日都唤王萱母亲,极少叫干娘。
“你真贪心,有一个母亲还不够吗?”王媋低头看了看他。
李峻一听不高兴了,一本正经问她:“你是谁?”
“我是王媋啊。”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问你的名字,是问你的身份。”
“民女。”她想了一想。
“那我是谁?”他又问。
“你……是皇子。”王媋的声音软下去。他是皇子,身份尊贵。
“那你凭什么指责我?”李峻面色严肃。
王媋一惊,她好像有点明白姑母的话了。这宫里果然处处都分尊卑,不比家中自由。
“嘿嘿,”王湃看王媋焉了,幸灾乐祸、手舞足蹈起来,“这下撞到阎罗王,来收你啰。”
王媋哪里受过这样的气,既然不能打皇子,那可以打自己的弟弟吧。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弟弟的脸上,王湃无缘无故被打了一巴掌,气得双眼通红。两姐弟扭打成了一团,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王萱看见他们打起来了,忙跑过来分开二人。这面紫梅也来帮忙,问李峻:“作甚打起来了?”
李峻撇过头:“你问他们。”
王媋一面撒泼,一面叫嚣:“我不要这个弟弟了,不要这个弟弟了!他只会欺负我!”
“我也不要你这个姐姐了!哼!无缘无故打我,我招谁惹谁了?”王湃捂着脸哭了起来。
王萱忙唤来阿鹿把这两个少不更事的冤家给带了下去。他们俩姐弟,桀骜难驯,活脱脱的败家子。气得她眉头拧在了一起,李峻伸出手抚平她的眉心,柔柔软软的。
王萱苦笑:“大郎,是我没管教好他们。让你笑话了。”
李峻懂事地摇摇头,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第56章 苦肉计
事后,王萱总不经意地向他提起王媋,李峻只默默聆听,不置一词。他继承了他父亲那冷静沉稳的心性和人精一样的头脑,也糅合了自己母亲温柔甜蜜的笑容。
她问,大郎,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回答,喜欢您这样的。
她又问,你觉得媋儿像我吗?
他便不再说话,只把头埋在干娘的怀里,小手紧紧拽着她的襦衣。偶尔会仰起头向上看去,望着干娘的下巴发呆。
父亲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干娘,有时候他躺在他们的中间,一只手牵着父亲,一只手牵着干娘。一会儿摸摸父亲的鼻子,一会儿闻闻干娘身上散发的甜香味。更多是用他那柔软娇嫩的手抚平干娘的眉头。
紫梅觉察到自己亲生儿子对王萱的依赖,但她那宽阔的胸襟让她并没有感到难受和嫉妒。她觉得王萱是个可怜人。
她没有历经怀胎十月和分娩时的痛苦,可谓一个不完整的女人。而她自己不受宠,还连累孩子几个月见不到父亲。但现在因王萱的缘故,他们父子见面的机会多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母爱,是最伟大的。
紫梅姓刘,家里穷,父母没读过书,也没给她起名字。就连王萱,萱也只是小字,真正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封为才人后,大家都叫她刘才人。紫梅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跟一个卖春/药江湖郎中跑了,父亲一怒之下,将她卖给了起居舍人做婢女。因为模样长得俏丽,又被正室夫人给撵了出来。后来在长安大街流浪时被全桂涛发现了,见其可怜又心性纯和,就给带进了王府伺候沈夫人。沈夫人跳湖自尽了,便又跟了王夫人。
后来她有了身孕,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但王夫人居然让她好好养胎,还说去求颍王给她一个名分。她啊,心里头感激她。
她觉得王萱吧,其实心眼很好,外人都敬畏她、怕她,甚至认为她是蛇蝎心肠。他们是不了解她。把李峻交给她,她是放心的。
……
王萱搬到了咸宁殿居住,没事养养鱼,喂喂鸟,但很快就厌倦了宫内无聊的生活。李瀍刚继位不久,忙于熟悉国事,答应等忙完这段时间后就陪她出宫畋游。
这日她估摸着李瀍快下朝了,摒退了众人,披头散发地跪在寝宫门前,哭哭啼啼起来。她要演一场戏给李瀍看。
李瀍早接到传报,说王才人跪了两个时辰了,任凭怎么劝就是不肯起身。
他心急如焚,忙赶回咸宁殿。刚踏入门槛,便听见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传来。再一看,王萱正伏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那披散的长发垂泄下来,乌黑发亮。晶莹的眼睛,周边红彤彤的,像是春天绽开的桃花。纤柔的身子,轻轻抖动,多了一份病态美。
李瀍的心瞬间融化了,走过去伸手扶住她,问她:“是谁欺负你了?”其实宫内谁敢欺负她呢,只不过按照她的性子,必定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才能哭成这样。
她摇摇头,泪水一滴一滴滚下来,打在他的手背上。
“地上凉,你先起来。告诉朕,朕一定为你做主。”他像哄孩子般哄她。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问他:“陛下,你会杀了我吗?”
“朕为何要杀你?”李瀍一头雾水,难道她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