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情肆意-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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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虚,那钦慌乱中依然一手就可以将她制伏。汗和泪一颗一颗挂在冰冷苍白的脸颊上,晶莹剔透。暴怒与挣扎后,她依然一点颜色都不见,眼睛枯绝,空洞僵直,泪不像是哭出来,只空荡荡随意滚落,似风雨中格桑花零落的瓣……
那钦试了几次把汤勺搁到她口边,可那石刻一般的表情任是他这粗莽的草原汉子也甚觉尴尬。将药碗放在旁边高几上,看着那眼睛,那钦斟酌着她该是一点也不记得曾经了,此时提也实在不是时候,便道,“在下那钦,瓦剌汗左翼大将军麾下千户那颜。”
见她无动于衷,那钦又觉不妥,想来那日能从狼口下将她夺回,单是一个小小的千户长绝不能有此霸道和权力,此刻这般倒像是堂皇推托之辞,遂干脆道,“六将军塞罕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
说出这一句,真不知是解了她的疑虑还是端端帮了倒忙,只眼见那绒绒的双睫遮拦了下来。
“你莫怕。托瓦死了,如今喀勒是我瓦剌的属营。”想起她曾经的暗示,那钦料得她非寻常深闺女儿,对边疆战事该是略略知晓,“如今瓦剌与中原已然停战,正议通商。你我是友,不是敌。那日六将军也并无意伤你,为的只是惩试坏了军规的吉达。如今于你……”
“我饿了。”
嗯?那钦被截得一怔,再看她眼帘更垂,声音一倏就没了,哑得像是他的癔闻。那钦再不及说什么,只怨自己疏忽,这么折腾人早就空了,再不吃东西别说养病,一口气也得给耗尽了。
高几上的暖桶中正温着一碗热腾腾的阿木斯,那钦赶紧取了来递过去。她双手要接,冰冷的手指刚一碰,针扎了似地跳了一下。那钦低头,才见原是自己老茧的手不觉烫,这滚烫的黄油粥特意盛了瓷碗她那细嫩的小手哪耐受得?正要找什么垫着些,却见她拽了那灰白乌涂的袖子垫了手捧了去,再不抬头,大口大口吃起来。
那钦瞧着不觉倒吸凉气,烫啊!想起涧水边的那小水骨朵儿般的娇嫩,心一揪……
安置雅予吃好饭、用了药,那钦着人将干净的换洗衣裳并另一套被褥送进帐来,又略客套一句起身离去。她如今依然体虚,一股子拗劲也撑不住什么,可他不能再在跟前儿,那女人的病与不便在这尽是男人的军营里她也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出得帐来,雪飘似停了,就了月光,营地里煞白透亮。这一早一晚都是个静,也难得辨出某时某刻。那钦负了手一路往汗帐去,偶有卫兵巡逻,俯身行礼,语声压得也似怕惊了待捕的兽。那钦摆摆手,也懒得应个声,心道,这人早晚跟着老六都得憋出毛病来。
进得帐来,正中的笼火已是乏尽,扑扑的柴灰上连点红星都不见。偌大的毡皮帐未笼住暖,却隔去了雪白,案上一盏灯,恍恍一圈黄晕。账中无风,阴霾沉沉,让人不知觉便更寒上了几分。
那钦搓搓手,目光在昏暗中寻见老六人仰靠在虎皮帅椅中,双脚搭着案头,手中是惯玩的靴刀,一副架势悠闲,却那眉头微蹙,面上也似若有所思。
“怎的?”那钦走近前,自顾自舒坦坦落座,揶揄道,“是闷还是不服?”
赛罕瞥过一眼,“五哥,我越想越不对。”
“哪又不对?”
“喀勒拿下的太快了。”
那钦拽出腰间的酒袋嘬了一口,冰凉凉入口霎时在胸中烫出一团火,好是痛快!“这可不易,六将军难得自省一回!”
赛罕笑笑,刀入鞘,人坐起了身,“喀勒虽小,可当初估摸着少也有千余骑人马。可谁知真正能战的只一个守卫营,虽是一个个彪猛夺命,可毕竟数寡,整个吞下也不过一天的功夫。待到清点部族,报上来的编制、文录都全,可盘点下来为何营盘与兵器、牲畜、粮草却端端多出了这么些?”
“哦?许是过冬屯得多?喀勒地偏,正处山坳口,雪季来得早、去得迟,据报他们一向猎牧齐重,男女老少人人都精于左右,这个时候资产丰些也不足为奇吧?”
赛罕想想,轻轻摇摇头,“再有,喀勒这些年盘踞北坳口无人敢碰,为的就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探马赤。可这一回见,一帮人不足百骑,老的老、小的小,那般身手憨莽有余、谋略技艺不足,何来这名声呢?”
闻言那钦也警觉起来,老六猛,却并不鲁莽,心细如尘,常乱中寻道。十七岁就凭一把豁口钝刀夺下先锋赤帅印,这些年的历练,更练就了一双刺破敌胆的鹰眼,此刻他的疑虑绝非无端臆测。“那依你所见呢?”
赛罕并未即刻应,那答案像是就在口边却又再三斟酌,面上的颜色也越阴重起来, “我是想,或许,这支军队,我压根儿就没碰着。”
“什么?”这实在出乎那钦的意料,听在耳中甚而有些异想天开,“没碰着?你是说你一路北走早有人给喀勒送了信,他们做了埋伏?这也不通啊,先不说他们的妻小儿女,如今自家大汗都被你掳杀,那守卫之军还要埋伏到什么时候?”
这一问赛罕也不知如何回答,一时烦躁,单手托了额,手指一搓一搓揉着眉心。忽地想起清出的那许多金银财宝,抬起头,“五哥,喀勒会不会是以为雪冻封了路,松了戒备,越过隘口往中原去了?”
赛罕的意思是去抢劫,那钦没立即应,又嘬了一口酒,“喀勒一族为了守住这块地方,自己做的苦不说,鸡鸣狗盗之事也确是行了不少。可这么远的路,当真会为了一些财宝千里迢迢去与中原结仇?这不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么?”
赛罕冷笑一声,“有甚不会?又不是去掠疆占土,只是去偷东西,一个贼人还用得着什么谋划策略?行夜路、手脚轻快就成。再者,如今中原视我瓦剌与鞑靼为大敌,旁的小部族从未放在眼中,便是有些什么也都归咎过来,不正是空子好钻?”
“那倒也是,可……”
“听木仁说那叫什么鱼的女人就是江南口音,保不齐就是顺路劫了来的。”
那钦微微皱了皱眉,将酒袋收好。这一猜,岂非猜出一个好大的缺口?如今这态势,老六若只管钻牛角、草木皆兵到处去寻可了不得。“依着你的意思,一支人马隐藏在外,这几日过去,消息岂不早就漏了出去?”
“不会!”这一问赛罕应得斩钉截铁,“此番是连夜奔袭,六十里流哨都灭得一干二净!围了营后,别说是猎鹰和人,连只鸟都不曾放出去过。”说着话已似打定了主意,腾地起身,高大的身型一阵风扑得烛火险是晃灭,“这就连夜开审!掘地三尺,也要把那支探马赤给我挖出来!”
“不可!”那钦赶紧起身拦,“将将灭族之灾,一旦逼反,冰天雪地,你如何收拾?!”
“嗯。”赛罕一撩袍脚别在腰间,“五哥放心,不审,只录。从做饭的老妪到吃奶的娃娃,一个,一个把祖宗三代都给我扒拉清楚!”
看他狠了心,那钦只觉牙缝间嘶嘶的凉气,口中却不得不暂且依下,“嗯,也好,只录,若当真有缺,总会有脱了的线、对不上的口。”
“五哥,你何时启程?”
“我先不走,待审出眉目我也好回去复差。”
“好!”
那钦主意留下,一来是此次老六的疑心过重,一旦猜测失了真又审不出结果,恐又要流血;二来么,于雅予的安置他还没有想好,拖几日看看她的病情,待相认之后,让她心里有了靠,再走不迟。
这一会儿工夫,赛罕已是吩咐下去将所有的虏民按曾经的编制民户分隔待录,再和那钦略分了分工,这就一道往帐外去。
“雅予。”
“嗯?”
那钦冷不丁这么一句,赛罕颇有些摸不着。
“那姑娘的名字叫雅予,往后休得乱叫。”
赛罕摆摆手退去随从,“我女人多了,一个个记,我叫得过来么?”
“你女人?”那钦立刻瞪了他一眼,“她既非喀勒族人,更非托瓦的妃子,怎的成了你的女人了??”
“我管她怎么来的,托瓦营里的不是我的是谁的?若当真不是,此刻就丢出去,少一个少份开销。”
“混帐东西!越说蛮劲越甚!她是中原的客,你给我仔细着!”
看那钦动了真,塞罕赔笑拍拍兄长的肩,那钦未再多言语,兄弟二人分道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跟着看就顺手收藏一下呗,这样差别是为哪般捏?
、第6章初见之恨
冬夜长,沉沉如一块冰冷的墨玉,凝固般的漆黑安静……
已是过了卯时,空中的星斗依然晶莹闪亮,彻夜不眠的营地中人声慢慢多了起来。
汗帐中燃了两处火把,远是抵不住清早刺骨的寒冷。一觉醒来,赛罕从虎皮帅椅上站起身,伸伸拳脚、舒展舒展筋骨,精气十足,实则也不过是在案头略略打了个小盹儿。他惯于熬夜,几天几宿下来两眼放光、人越发精神,快要接近谜底,此刻的他正如悄悄靠近猎物的狼,压抑的兴奋。
低头看看案上,源源不断汇入的纸张一点点连成枝叉拼成图,脑中的脉落与缺口渐渐清晰。
草原纷争,弱肉强食,他们此番将北边这些小部落收归旗下,再说得官冕堂皇也是夺人家园。鲜血与战火落在人们心中怎能不生怨恨?此时行事,必得极其小心。指望其中有人软了骨头做奸细倒不是说全无可能,只如今情势危急、迫在眉睫,容不得慢慢瓦解。遂赛罕传令并未透露半分关于刺探探马赤军的消息,只是着人按曾经的编制民户一一登记,上溯三代,平出父母三族,邻里相互应证。
喀勒部落代代繁衍、沾亲带故,关系庞杂之极。突袭之下,人们毫无防备,有心为侍职在外的亲人遮掩却不及相互通气,因此没用多久就出了破绽:有的人不在一个户制,却相互扶携、叔伯婶娘;有的人寡淡如水,可儿孙之间却排了行。一个个落在纸上,左出右进,端端少了中间一个关节,怎么连成亲戚的,各说各话。
盘查已然寻着初时的推测露出端倪,欣喜之余,赛罕心头的寒意亦欲来欲甚。数目之大出人意料,若都属实,那千里去行窃的说法就站不住脚了,这支队伍究竟去了哪里……
出得帐来,冷风瑟瑟,一梭一梭都带了刺人的力道,不时在脚下攒出一团团雪雾。赛汗负手而立,高大魁梧如挺立的青崖,双目炯炯,仔细观望。
当年因着求胜心切只管往前冲,拖得手下将士食难裹腹、空乏疲累,一仗下来损折百骑,酿下大祸。从那之后,他便每日与兵士同吃同饮,时常辨其衣着脸色,日复一日养成了他的惯常。此刻见来往兵士挺胸抬头、面色红润,无半点困倦、饥寒的迹象,这才抬步。
天已晴了两日,雪却越沉越硬未见半点消融。厚重的皮靴踏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汗帐到大妃帐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走得他很是心烦。
这个叫什么鱼的女人真真是麻烦!被劫了来确是可怜,可说出姓字名谁、家住何方送回去就是,却死不张嘴!五哥呢,也就由着她,说先养病,旁的而后再说。而后?这如今情势不稳,要后到哪里去??再者,既留下就该随军调配,怎的还单另住了出来?五哥此番实在是矫情,说她是女子,不可着军中男人照看,亦不可使喀勒族人,以防有异。这可好了,多少的事还得匀出空儿来去看她,真真是……
“将军!”
赛罕正自顾自嘟囔着犯堵,耳听得身后有人叫,刺啦啦,又尖又细,百灵哨子一般,直划得这夜空都要亮了。不必转头也知道是谁,果然一阵小风旋过腰间,那人便扑楞楞出现在眼下。
“浑撞什么?洗脸没?”
“前儿刚洗过!”
“好样儿的啊。”赛罕伸手用力揉揉那戴了狗皮帽子的小脑袋,任这裹了一身皮子、像只小野物似地欢蹦乱跳的小人儿随在了身边。
这小东西其实是个丫头,只是活了这十二年从没人把她当过丫头。风里来雨里去,跟在赛罕身边毛绒绒的活像一只小牧犬,只是这小牧犬不是牧羊,而是牧狼。
渊源起于小丫头的爷爷,草原上一个神奇的猎狼人。当年被赛罕募在军中,可惜不久就死于一场罕见的雪灾。这一去留下相依为命的小孙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来得及取,只浑叫乳名:诺海儿。赛罕将她带回本是想托人寄养,谁知这刚刚六岁的小东西竟似能通兽灵,驯得小狼仔与她嬉戏玩耍,亲如手足。惊叹之余,赛罕再舍不得放手,从此养在了身边。
营里人都知道,谁要是惹恼了六将军,活不出去的可以去求求小诺海儿,只要她肯去,十之八//九死不了。只是在这小东西眼里六将军是天,神仙似地供着,守在身边一双小眼睛黑晶晶闪亮,总像是随时要扑上去撕咬胆敢靠近的人,小野狼似的,谁又敢轻易招惹?
“将军,毛伊罕这几日燥得厉害,腿上的伤也不让我碰。昨儿跟那几只小的打架,还真上嘴咬了!”
“你也不瞧瞧日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该放了。”
“旁的也就罢了,前儿还放了两只呢。可这,这是毛伊罕哪!”
看那气也气不愤的小样子,赛罕笑笑,这只小狼是去年春天打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