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江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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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散,朝中政事难以维持,所以才以箭指门。
此刻见有人竟敢在箭尖之下辩驳,倒也说得在理,郑伯本来说若有人反抗,当场斩杀示众。可是她刚刚扶起此人,此刻无论如何下不了这个手,于是只能放下弓箭,抬手道:“请便。”
那人却并未走出,反倒走上前来,向陶花一拱手,“听闻前朝河阴之变,尔朱荣把满朝大臣诛杀干净,大王待臣下已算仁慈恩义。我朝开国以来,也未见一个公主如你这般英勇,我宁致远心甘情愿,听令公主铁箭所指。”
他此言一出,底下众人又议论纷纷。
“连宁公子都从了……”
“这姑娘原来有公主名分,老皇帝真是……”
“等到了河阴之变那般地步,再后悔可就晚了……”
“公主说得也都是实话,徽王确实贤明……”
一阵议论之后,有一位老者站起,拱手说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愿同公主一起,共事大王。”余下众人一同站起,轰然称是。
陶花微笑点头,向众人抱拳一揖,“各位深明大义,是我国家之福。我还有军务在身,就此别过。”说罢收起弓箭,带同侍卫又急匆匆离去。路过宁致远身旁时,陶花展颜一笑,微微点头,“多谢宁公子。”
第十四章:立威(3)
宁致远也望她一笑,“公主可知那尔朱荣后来怎样了?”
陶花停住脚步,赧然笑道:“我不读诗书,不似公子有才,家父也没有讲过这段故事。”
宁致远依旧笑着,“他被北魏孝庄帝设计斩杀。”
陶花微顿,面色有些尴尬,“公子是说,屠杀大臣的人没有好下场,是么?”
“哈哈,”宁致远大笑,“我怎么敢说这话,他有没有好下场与我何干?我是想说,他被设计斩杀后,他的妻子破关而出,召集旧部,终于攻下洛阳为丈夫报了仇。不论忠臣奸党,这位女子是响当当的闺阁英雄,在下若能得如此贤妻,敢望青史伟业。”
陶花站在原地揉了揉脑袋,想了半天这屠杀大臣的祸事怎么就扯到贤妻身上去了,没想明白,只好讪笑着离开了。
数日后淮南军拜服、易将的消息传来,到此局势算是全到了掌握之中。小满登基为周王,血誓天下要等一统大业、收复失于契丹的国土和吴越国之后再称帝。朝中遍赏群臣,郑伯封右丞相,原右丞相宁诤晋位左丞相,太师之职废弃,秦文拜左卫上将军,秦梧拜右卫将军,陶花赐姓赵,称长公主,建公主营为其亲兵。罗焰、何四不受封,只是落霞山与赤龙会一起,归入公主营帐下。
宫变的兵马渐渐退去,汴梁城重又开始热闹。陶花现在常居宫中,跟小满提过另辟府邸居住,他却未许。
这天陶花正在房中翻看观音庙石洞里的弩箭图谱,小满早已经命人全部带回,按图制箭,请陶花这个箭手提些意见。她看得入神时,侍卫报说秦梧来了。
她还从未见过秦梧,匆忙起身相迎,又觉得心里有些惴惴,不知她会如何看待自己。
秦梧一看见她就大叫着“陶姐姐”奔过来,既不称“公主”也不拜礼,倒是让陶花觉得十分亲近。她看秦梧面貌清秀,颇似秦文,不由笑道:“我听人说秦家有个女将军,以为必然身高八丈,腰宽五尺,没想到妹妹你这么秀丽。”
秦梧也笑道:“我倒是没以为你身高八丈,只是听说哥哥神魂颠倒的,就以为你必然长得像个狐狸精……”
第十四章:立威(4)
话音未落,陶花已然捏住她面颊,“要我说,咱们俩里头,还是你更像狐狸一点,你看你这尖下巴……”两个女子笑闹在一处,瞬间已如知己好友。
秦梧看见陶花正看着的弩箭图谱,拿过来翻了翻,立刻说:“应召集能工巧匠,按此图多制弩弓,专建一个弩箭营。”
陶花点头,“小满已经在做了。”
秦梧讶异道:“小满是谁?”
陶花一笑,“便是大王,他跟我说,他是小满那天出生的,所以有这个小名,我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秦梧笑道:“原来大王有个这么随意的小名……”她拉过陶花眨眨眼睛,“你想不想知道我哥哥的小名?”
陶花一下来了兴致,秦梧却卖起了关子,“你今日要随我回家,见过我家祖母,我才告诉你。”陶花到此才明白,原来秦梧今日是来请她。想到此行早晚难免,也只能点头启程。
秦家虽是深宅大院,且世代为官,却毫不见奢靡之风,处处都是兵刃架、练武场,秦梧不停指给陶花看,她兄长幼时在哪里摔跤,如今在哪里居住。
见到秦家老祖母时,陶花下跪行礼,老人家赶紧扶起她,口口声声“不敢当”。宾主落座,秦老夫人一边叙话,一边暗暗地把陶花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过,谈至半途,老人家忽然问了一句:“你爹爹在契丹十多年,官至何位啊?”
陶花答道:“我也不知,那时我年纪幼小,不懂得这些。”
祖母点头,“嗯,当初听见陶洪锡在契丹为官,人人都道他是叛国……”
陶花立刻不顾礼数打断她,“没有!我爹爹在契丹,不著兵书,不帮他们训练士兵,只肯统兵与其他部落交战。十多年里,他每日都在告诉我,我是大周子民,更把平生所学所知结合契丹军事详述给我和弟弟,希望我们将来可以为大周效力。”
秦老夫人点头,“是,当时朝野之中,只有我儿重平私下里跟我说过,陶洪锡决不至叛国。”
陶花点头,目中有泪光,“老人家明鉴,多谢你们信任我爹爹,他若九泉之下有知,必然欣慰。”
第十四章:立威(5)
秦老夫人叹口气,“如此说来,他也算是忠臣,只是朝野之中,政事复杂……”她接着又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公主你贵为金枝玉叶,我这一个孙儿一个孙女,全都刁蛮无礼,你跟他们一起玩,若有冲撞之处,还望恕罪。”
陶花急忙摇手,“哪里,老人家你多虑了,他们都对我……很好。”陶花微微低头,有些羞涩之态。
秦老夫人看着她,正色说道:“我知道他们对你好,若说有心冲撞你,我必然不信,有时也许无心冲撞到,你就念他们年幼无知,不要计较了吧。”
说着她靠上椅背,微微一笑,“要说我这一对孙子孙女,老身虽不敢在人前自夸,市井传言也还是听说过的。都说我秦家的门槛快被媒婆踏破,此事也不是妄言。我那孙儿十三岁随父出征高丽,杀高丽两员将领;十六岁中武状元,天子在金殿之上敬酒三杯;十九岁率军五千平定晋北十万匪乱,归来时汴梁城万人空巷,呵,田家当晚就来跟我提亲,我并没答应,也不想跟宁家结仇。后来,他陪我去九华山上香时,见过了那田家小姐,跟她姑姑生得一般艳丽。归来不久契丹来犯,田家带了宫中虎符再来提亲,后来的事情想必公主也知道了。此次大败契丹,公主自是大功,我孙儿也是领兵之帅。我儿早在六年前战死疆场,媳妇自尽相随,剩下这一对孙子孙女孤孤单单,老身也是很想给他们找个伙伴……”
陶花一直低着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秦老夫人顿了一顿,自椅中坐起,微微前探问道:“只是不知,公主是否会嫌弃我秦家,配不上天子门户?”
陶花急忙抬头,想摇头,又害羞,一时间手足无措。秦梧在旁边看到,大笑起来,秦老夫人转头斥她:“如此无礼!看明日自有治你的人在。”
秦梧笑着站起来,“奶奶你再问下去,人家要怕了你家,不敢进门啦。”说着拉起陶花,到别处去玩了。
把秦家里里外外看过,天色也就暗了。秦梧送陶花出门,陶花不放心地交待她:“回去告诉你家祖母,我并非什么天子门户,只是逃命而来的孤女。”
秦梧笑着点头,说声知道,又拿了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给她,打开来是整整齐齐的各色珠花。秦梧说:“你在汴梁也没什么亲人,凡事都没人张罗,我看你现在衣服虽然多了,头上戴的还是只有红色,这些都是我自己用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收着。”
陶花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没有接手。秦梧笑道:“我哥哥说了,今年京城里头时兴绿绿的细珠子串成的牡丹花,他看见素素姑娘戴了一朵很好看呢。我猜他跟我说这个,是想让我送你一朵好戴给他看呢。”
第十四章:立威(6)
陶花越发被说得不好意思,秦梧就从盒子里拿了一朵出来,果然是一朵翠绿色的牡丹花,她执意给陶花簪上,而后悄悄附在她耳边,“告诉你我哥哥的小名——他小时候生得不像个男孩子,清秀之处,倒像个江南女子,所以奶奶叫他‘吴娃’。”说罢哈哈大笑。
陶花回到宫门时,夜色已沉,一进门就有人过来说:大王请公主至长宁宫。长宁宫是小满的住处,她微觉奇怪,却不敢怠慢快步走去了。
小满正坐在灯下批阅奏折,陶花看他专心之至,面色深深,就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没出声。
小满却似脑袋上长眼睛一般,看完手中那本,即刻抬头。
“你见过秦老夫人了?”
“嗯。”
“头上戴的什么东西?”他这才看见那朵翠牡丹,皱着眉头走过来。
“喔,秦梧送我的珠花,她说我总戴红色就不好看了。”
“可你今天穿的红衣服,配这朵翠牡丹,跟唱大戏似的。”说着他过来把牡丹给她摘下来,拿在手中看了看,“嗯,做得不错。等哪天有空了我给你做几朵好看的,管保比这些好。”
陶花惊异,“你还会做这些东西?我都不会。”
他笑了笑,“我小时候什么都做过。”说着把陶花手中的盒子接过来,一样样仔细看过,最后才似忽然想起正事,问她:“秦老夫人都跟你说什么了?”
“说……嗯……就是些客气话,老夫人待我很好。”
小满一哂,“你是我亲封的长公主,她怎么敢待你不好?”
陶花微微不悦,“小满,你别把人都想得这般冷漠,老夫人是真的对我好。她还说,朝中都说我父亲叛国,她不相信呢。”
小满撇了撇嘴角,“还提起你父亲了?”
第十四章:立威(7)
“是。”
小满不语,半晌说:“如果你愿意把人想得和善些,那也没什么。反正,从今以后,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没人敢对你不和善。”
陶花忸怩着笑了笑,“我觉得,老夫人是真的喜欢我呢。”
小满陪她笑笑,“好,好,秦老夫人一向铁板心肠,这回终于动了善心。”他收住名不符实的笑容,正色问:“你想好了,嫁入秦家?前几天还跟我说怎么也不肯联姻呢。”
她嘟起嘴来,“这可不是联姻,是老夫人看中我了,他……”她低下头去,声音变得细不可闻,“他也是真心对我的。”
小满沉默,一直沉默了许久,陶花都觉得奇怪开始看他的时候,他说:“好,那就嫁给他。只是,有三句话你要记着。”
“第一,不管在哪里受了委屈,随时记得来找我。”
陶花点头。
“第二,”小满叹口气,“你要时刻记着,在别人那里,跟在我跟前不同。你心思单纯,有些时候不算伶俐懂事,到了那样一个大家庭里,虽说没人敢惹你,你自己也得小心收敛些。秦文也不是什么好脾性,你就多察察言观观色,”他看住她,“在我这里,是我察你的言观你的色,到了外面,你得多留心。”
他的口气便如同嫁女儿,所有的人都是“别人”,只有他们两个才是自己人。
陶花抿住唇,再次点了点头。
“第三……”他低下头去,这次陶花没有催他,容得他沉默许久,终是抬起头来,“我……其实……”还是说不下去,只好又低头,“我是说万一,哪天你不喜欢他了,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陶花对于小满的殷殷嘱托的理解就是——嗯,这个小孩儿没白救,果然是铁杆儿哥们,不对,什么时候变成哥们了?还是侄儿。
第二天一早,侄儿来告知陶花下月初一在仪熙殿夜宴,秦老夫人也会来。陶花心里明白个八九分,只是不说出来。
下午秦文到宫中来探望陶花,并没提昨天的事,陶花当然更羞于提起。两人自宫变后首次见面,反倒比之前少了些亲密。以前知道是演戏,也就没有任何防备,现在知道是当真了,反而要庄重些。
秦文尤其谨慎,说话行事比以前隔阂很多,即使迟钝如陶花也能觉得出来,她以为这只是中原男女的庄重规矩,也就没有多想。
陶花看看他臂上的伤已经见好,也放下了心。片刻之后秦文就要离去练兵,陶花送他到门口,正碰上侍卫拿着一幅长卷走进来,看见陶花急忙呈上手中纸卷。
第十四章:立威(8)
陶花奇怪,问:“何物?”
侍卫答道:“是宁致远公子命我呈给公主的。”
秦文也不问询,直接探手自陶花手中拿过纸卷展开,一股墨香瞬间四溢。秦文看完之后,忽地将纸卷掷于地下,气得脸色铁青,本来已到门口,又转身回了房。
陶花大奇,在地上展开纸卷,见是画着一枝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