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江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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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夕阳,朔风古道,薄暮就要收尽最后那一点余光。
小满送陶花直到几十里路之外,最后是陶花受不了了,到了一处长亭,说:“就这里,你不能再往前了。”
小满眼中布满离别伤情,他摸了摸陶花牵着的白马说:“不知道这‘飞雪踏’还认不认得我?”
陶花却是踌躇满志一笑,“它当然认得。我也认得,这里才是我的国家。”寒风吹起她的红衣,在满天红彩中猎猎舞动,她拱手向小满和郑伯一拜,“陶花告辞了,此番定传捷报!”
小满望着她,“姑姑,万一有失,你也要好好的回来见我。”
陶花翻身上马,“飞雪踏”前蹄腾空一声长嘶,她回头朗声答道:“皮若不存,毛将焉附?陶花舍生忘死,也必退敌寇!”说罢缰绳一转,白马红衣,率众绝尘而去。
一场大战才刚刚结束,陶花、何四和几个徽王府亲兵,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往幽州。
到得城外但见己方军队营地缜密,秩序井然。正是晚饭时分,炊烟升起,来往繁忙,忙碌热闹却丝毫不乱。陶花暗赞这带兵之人有才,问过岗哨即被带到元帅驻扎的主帐。
帐外竖着一杆大旗,迎了晚风飒飒飘扬,陶花仰头,见旗上写着一个字,她却不认得汉字。父亲是武将出身,又加上她是个女儿家,就没有刻意教她;耶律澜倒是有老师教,也叫过她一起去学,她却哪里有那个心性坐下来认平时用不到的汉字,能认几句契丹文就不错了。
岗哨见她看那旗帜半晌,不无骄傲说道:“这是秦将军亲笔,自然是好字。”
陶花一脸尴尬笑了笑,她懂什么书法,只是看了那字半天确认不识得罢了。
不一会儿岗哨通禀完毕,帐内有人出来,引她往帐后走去。
陶花跟着来人,渐渐闻到烟火味道,越来越重,到最后她忍不住呛咳起来。狼狈之中听见前面人说“到了”,她勉强忍住咳嗽,却是没忍住呛出来的眼泪。一片迷蒙中向前看去,一行人正围在火堆旁烤东西,地上斑驳血迹,想来是刚刚打猎所得。
第五章:争执(5)
人群中一位青年男子长身而起,一身白衣洁净清爽,在烟火里没有半点邋遢,未着片甲,布衣素袍在夕阳中十分宁静。他走到陶花身前,等发觉是个女子时便远远停下,微微拱手作揖。
陶花还礼,眼前仍是有些迷蒙,只能不停擦拭泪眼,隐约中看见对方气质清冽,行为态度微带点冷傲之气,却又被一身儒雅掩盖得不露半分怠慢。她取出书信,朗声道:“在下陶花,愿助元帅一臂之力,击溃敌军。”
男子颔首,温言回答:“秦文谢过。”说着命人接过书信,又叫了兵丁过来,带陶花一行人安顿休息去了。
陶花日夜赶路,很是劳累,当晚连饭都没有吃,倒在床上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觉得困乏已去,就到外面找人去见秦文。她自幼在契丹长大,兵法上深受父亲教诲,满肚子的话都想跟周营主帅好好讨论。
可是去的人即刻回来,答说秦文出营打猎去了。
陶花不由微怒,契丹人打仗从来不讲礼法,偷袭之事更是常事。哪像中原人等,宋襄公待对方军队过江之后才攻击,还传为千古美谈。如果敌人一早就进攻,主帅不在营内,也不见有什么布置,岂不是危险?
她当即去牵了“飞雪踏”,问明方向即纵马而去。
追出去三四里地,却仍未看见秦文等人的踪迹。陶花觉得奇怪,又四面兜转一番,依旧看不见人。眼看太阳越升越高,陶花觉得又饿又累,只好原路回营。
刚走到门口,却迎头碰见秦文带了一队人马出去。
他今日已穿戴整齐,银甲紧紧压住罗袍,马镫上一对铁枪擦着甲胄边缘铿锵作响,全然不似昨日炊烟中入世的模样。虽然一样安闲随意,却似已与人间隔开了万丈冰渊,只有让人听命的余地,再无闲谈的空间。
陶花长在契丹,再不经心也是懂些马的,一眼已知他胯下战马是汗血良驹,神骏勇猛。那匹红马焦躁不安,四蹄翻动,随时扑击猎物之势;马上的人却是沉静如古井之波,勇力又内敛。
陶花为他威严所折服,心底的怨怒散了一些,翻身下马,先行礼,再开口,“我今早差人去请元帅,可是帅帐里的人说你去东南方打猎了,我找到现在才回来。”她已猜到必是他属下应付自己,他根本就没有出去打猎。
秦文沉默一瞬,淡淡答道:“我有军务在身,改日再与陶姑娘谢罪。”言毕即松缰而去,剩下陶花一人在原地。
陶花也是烈性女子,明知这是对方轻慢自己,当即大怒。本想再也不理会这人,随即又想到这是两军交战,父亲自她幼时就教诲过“家事为小,国事为大”。她深吸几口气,平息怒火,翻身上马去追这一行人。
陶花的骑术是契丹名师所授,“飞雪踏”又是草原上万里挑一的良驹,片刻之间已提疆横马于秦文面前。因停顿甚急,红衣尚在翻飞,“飞雪踏”长嘶立起。
第五章:争执(6)
秦文面上有不悦之色,陶花抢先开口,“元帅,我有些话要跟你说,请你移步。”
秦文尚未回答,他身侧的亲兵忽然笑了两声,“如果每位姑娘要跟我家将军说话,我家将军都要移步,那我们连汴梁城也出不了了。”
陶花临来之前已经听说秦文性格冷淡孤傲,所以被他冷落虽然生气,倒也算意料之中,可如今连一个亲兵都奚落自己,今后如何服众?她想到此,一言不发,袖箭甩手而出,正中那亲兵面颊嘴侧。
她发箭时已经估量好力度,刚刚伤到那人而已,不至致命。秦文已经伸手来救,可是近在咫尺,又事起突然,更何况陶花箭如何能防?竟是没能救下。
那个中箭的士兵受痛哀嚎,失去平衡跌下马去。周围的士兵立刻下来几个去照顾同伴,其余人等除秦文外全都提马后退几步,看陶花的眼神虽然有些敌对,却再无调笑而变成敬畏。
秦文面色如旧,仍是冷淡无波,“陶姑娘伤我家将,意欲何为?”
陶花伤人之时,已经知道一旦出手,今日是无法跟眼前这人心平气和谈论军事了。事已至此,她也不再隐忍,朗朗回道:
“秦将军,徽王书信说得明白,我熟悉契丹军事,此行来助你退敌。可我几番跟你说话,你都故意回避。你若瞧不起人,我陶花倒是也不在乎,只是延误军情、祸及国家,你我如何承担得了?你这家将,哼,我原来听说秦家军个个骁勇善战,若都似这般油嘴滑舌,训诫一番也无妨!”
秦文沉默半晌,冷哼一声,“多谢陶姑娘教诲我家将。只是我今日要出营与契丹约战,恐怕无暇听你高论了,等我此战告捷,再来与陶姑娘纸上谈兵!”说罢纵马而去,众亲兵纷纷随上。
陶花被他一句“纸上谈兵”噎得反驳不出,只好带“飞雪踏”避于路边,冷冷看众人离去。
第六章:铁箭(1)
第六章:铁箭
陶花气呼呼回营,一到帐中就先看见一大锅米饭,当即皱眉,“大早晨的吃什么米饭?”
何四拍手,“我也正说这事儿呢!咱们是跟着帅帐吃饭的,听说那秦将军祖籍在南方,从来都是连早晨也吃米饭。要么咱们自己偷偷煮点牛肉面吃?”
陶花看看何四,“四哥,你果然是两手不沾阳春水,咱们既没有面也没有牛肉,怎么煮牛肉面啊?”她叹息着盛好米饭,“吃吧吃吧,多吃他两碗饭也好!”
何四听她言语不善,就没答话。过了一会儿,陶花犹豫着问:“四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秦将军,有点面熟?”
何四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觉得,我没见过长这么俊的男的,要是见过肯定记得。”
“他长得很俊?”
何四一口米饭噎在嘴里,显然对她这个问题十分惊讶,“五妹你眼睛长哪儿去了?看你一双眼睛也水灵灵的,敢情中看不中用啊。”
陶花认真想了想,“昨天见面,我被那烟火呛出眼泪来了,没看清楚。今天早晨,他重盔重甲,我又忙着吵架,所以没顾得上看,就是觉得马上的姿势有点熟悉。”
何四脸上的惊讶之色更盛,“你跟他吵架?!”
“啊,其实是他跟我吵,我只是还了一下口。”
何四摊开双手,“我的小姑奶奶,你跟他吵什么架啊!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他这俊面孔你也得看咱这牛肉面啊。”
“牛肉面?”
“是啊,你跟他吵架,咱还咋去问他要牛肉面吃呢?唉,真是。”
陶花垂下头,“一人做事一人当,等明天我去问他要。”
此后,陶花每天早晨去帅帐拜候,连续五天,每次都被秦文以各种理由避而不见。
于是,米饭一共吃了五天,十五顿。
陶花还能忍受,何四无论如何不干了。他长期吃惯面食,这会儿连连叫唤着没力气。陶花也有同感,即使吃得再多,还是觉得饿,北方人身体还不适应米饭的缘故。
第六章:铁箭(2)
第六天早晨,陶花一拍桌子,“等我去要点面食回来,军营这么大,总有吃面的吧。咱们不能饿着肚子上战场。”
她没打算去找秦文,就打算去帅帐找个亲兵问问做面食的伙房在哪里。谁知,刚走到帐门口,正碰见秦文从内快步走出。
陶花走路一向飞快,秦文自幼长在军营,从来都是别人避让他,也就不怎么注意对面。两人正撞了个满怀。
两人都身有武功,同时跃后避开。等看清对方是谁了,又同时再退后一步。秦文退后是为了与女子避嫌,陶花退后是因为有点怕他。
两人相视一眼。这次距离很近,陶花又觉得他的样子有些熟悉,她性情爽快,当即问了出来,“秦将军,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秦文身后跟着的几个亲兵一齐笑了一声。陶花奇怪地看他们一眼,他们旋即收住笑容,飞快地后退数丈之远。
陶花莫名其妙,不理他们接着说下去,“我觉得你看着十分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几个退后的亲兵掩住嘴,虽然仍是有笑意由眼角露出,却没人敢说话。
既然没人敢说话,秦文只好自己开口。他眼神冷冷的,连一丝嘲弄都没有,只是十分淡然地回答:“姑娘,这话我已经听过不下二十遍了。”
陶花愣了片刻,猛然明白了话中含义,立刻就脸红起来,争辩说:“我……我……”
他温和而认真地接下去,“我自幼长在军营,不可能见过你。今日大战在即,还是请姑娘让路吧。”
陶花迷迷瞪瞪让开路,等秦文去远了才想起此行主旨,当即大叫:“等等!”
饶是温雅如秦文,也难免带了些不耐烦回头。
陶花大叫:“我想问问,哪里有牛肉面吃?我吃不惯米饭。”
他微微皱眉,言语中带了些斥意,“我们是来打仗,不是游山玩水!”
陶花万分失望,一边盘算着怎么安慰何四,一边悻悻回帐。刚到帐外,却见何四已经等她半响,忙叨叨过来问她,今天是周军与契丹首战,怎么陶花自己回来了?
第六章:铁箭(3)
陶花顿时想起刚刚秦文提过今日有战事,看来不是虚言。她顿觉一口怒气冲上心口,虽然恨得牙痒,却也知道战事不容耽搁,当下顾不得其他,匆匆叫上同来的弟兄,往秦文离去的方向追过去。
陶花不熟悉地形,找路又耽搁了一阵,这几番下来,追到阵前时,两边军队已经交战,远远只见人仰马翻,没有她插手的余地。陶花带着众人,纵马到一侧地势高处遥望。契丹军前锋是大队轻骑兵,与周军前锋的重骑兵和战车已经兵刃相交,契丹军队灵活,周军盔重甲厚,一时分不出胜负。因为契丹人善射,所以安排己方的重装军队在前锋可以减轻弓箭伤害;这里平地作战,一时不需要追击敌人,正是重骑兵用武之地。陶花暗暗点头,赞秦文指挥得法。
她看完两军战势,仰头望向远处。在自己对面的一个土坡之上,秦文的帅旗高扬,陶花细望过去,见他正心无旁骛,在马上观看战局,他身周以及土坡之下一队轻射手,以防游敌靠近己方指挥台。
陶花再看向敌方,因为相距遥远,望不见指挥台,只能隐约看见阵后的旗帜上画着一副弓箭。陶花一惊,这正是她的授箭恩师哈布图的旗帜。哈布图是契丹军中有名的神射手,契丹皇帝耶律德昌特请他教授太子箭术,陶花也拜了哈布图为师,因此与耶律澜相熟,且更得哈布图宠爱与真传。
这一惊之后,陶花就往敌阵中细看过去,后面几队待命的骑兵个个身背大号铁弓,有数百人之众,箭壶乌黑铮亮,没有背在背上,而是放在马上,正是哈布图的铁箭骑射兵。
一般士兵用的箭都是木杆铁头,虽然轻便易射,在这种大规模作战的距离射到重盔甲上,并无致命伤害,然而哈布图的这些铁箭兵却不一样,箭身箭头是一体而成的坚固精铁,配上特制的大号铁弓,如同宝剑伤人。只是铁箭太重,所以只有骑射兵,以马负担,并无步射兵。
陶花正在这里观望着,敌营鼓响,那些骑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