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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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或许知道爷爷在里屋躲着,更知道阻拦不住爷爷,才借口说去睡觉,好让爷爷“趁机”溜走。这两位老人,一个假装责骂,一个假装顺从,但是背地里还是互相体谅,在我面前演出一场诙谐剧。
我马上去抱起月季,跟着爷爷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没有暗下来,田埂上走着三三两两的干完农活儿回家的人,他们见到爷爷就打招呼,甚至隔了半里路的人也远远地站在田埂上喊道:“马师傅,您到哪里去忙啊?”爷爷就只好也远远地挥一挥手,答了也等于白答地喊道:“唉,我是去忙呢。”那个打招呼的人就很高兴地点点头,似乎真的知道爷爷要去忙什么。
我们走到文天村前面的大道上时,田埂上就几乎没有人的影子了。太阳是完全落下了山,月亮早就在天空挂着,只是不发出一点点光,淡淡的像是哪个粗心的画家不小心在蓝色幕布上留下的白色颜料。风也没有,周围的山是静静的,树也静静的,似乎它们都在默默地看着我跟爷爷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偏僻的小房子。那个小房子里住着文欢在和他媳妇。
路边的草丛里还有稀稀落落的青蛙或者癞蛤蟆拦住去路。青蛙机灵得很,在我们半米之外就蹦开了。但是癞蛤蟆愚笨,我和爷爷要小心地绕开,生怕踩到满身毒液的它们。
文欢在的媳妇早在门口踮起了脚,伸长了脖子往我们这边看。她一见到我们就欢快地举起手,叫道:“马师傅,马师傅!”其情形就像在拥挤的车站等待初来乍到的朋友一般。
我们走到她家的地坪时,爷爷悄悄问我一句:“你闻到臭味了吗?”
我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果然有淡淡的臭味,如同放坏了的臭鸭蛋。我点头。
爷爷笑道:“我头次来的时候臭得不得了。这次没有这么厉害了。”
文欢在的媳妇从门口走了过来,听到了我们的交谈,一脸不解地问道:“有臭味吗?我怎么嗅不到?是不是后山上的野猫来地坪里拉屎了?”她转了头去看地坪的四周,然后骂道:“那只死猫!”
“不怪猫。”爷爷说,一面将破麻袋丢在了地上。
“你把麻袋丢掉干吗?”我和文欢在的媳妇异口同声地问道。
爷爷拿眼觑了觑四周,神秘兮兮地说:“别说话……”
我和文欢在的媳妇只好带着疑惑跟着爷爷无声无息地走进屋里。这时候的天已经暗下来了。
85。
躺在床上的文欢在见爷爷进来,连忙爬起床来要迎接爷爷,不料刚离开床沿就“咚”的一声摔在了床底下。我们连忙上去扶起他。他一脸尴尬和懊悔:“对不起,我忘记我的脚不能走路了。我还以为我可以走呢。都怪我,干吗要在地坪里睡到大天亮呢?睡屋里不好吗?弄得现在成这鬼样子了。”他捶首顿足,宽大厚实的巴掌在床沿上狠狠地拍打。这样一说,他媳妇的眼眶里也溢出了几滴泪水。
爷爷宽慰道:“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一目五先生。”爷爷一面说一面扶文欢在躺下。那么一个魁梧有力的汉子就那样无助地靠在枕头上,流着不争气的眼泪。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从来没有谁主动去找上灾难,可是灾难降临到人的头上时,谁也没有办法说“不”。
爷爷转过头来骂文欢在的媳妇:“你男人心里本来就难受,你哭什么哭?你不是故意要引得他也流泪吗?要哭也不要让你男人看见啊!”
爷爷的这句话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我记住这句话并不是因为爷爷告诫文欢在的媳妇要坚强,而是几年以后妈妈用同样的话说了奶奶。几年之后,奶奶病重,躺在床上的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妈妈怎么劝慰也无济于事。最后妈妈说了一句话:“你哭什么哭?你不是故意要孩子听到吗?要哭也不要让孩子看见啊!”孩子不只是指的我,还有舅舅的儿子。那时舅舅已经结婚生子了。这句话果然有效,奶奶立即止住了哭声。而我却跑出门痛心地大哭起来。哭的不是奶奶的病痛,而是奶奶病痛了却不敢哭出声来。
我想,我一辈子是忘不了那句话的,它如一个烧得灼热的印章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那句话比任何赞美长辈的爱的华丽篇章更有撼动力,但是过于残忍。
因为在文欢在的家里时,我不可能想到以后会再次听到类似的话,所以当时对爷爷的话没有很大的反应。
文欢在的媳妇抹了抹眼角,道:“马师傅,您今晚一定要帮我们捉住一目五先生啊。不抓住它们,我这心里憋屈啊。儿子死了也就算了,都怪我贪心重。可是我男人招谁惹谁了?为什么也要得到这个下场啊?”
爷爷责备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趁着天没有完全黑下来,我们快点儿忙正经事吧。你家的竹床在哪里?我要借用一下。”
文欢在的媳妇说:“在堂屋里呢。出了这事之后,我是怎么也不敢睡竹床了,在家里都不敢用了。”
爷爷走到堂屋,将立在墙角的竹床搬到地坪中央。我们跟在爷爷后面。
“上次是在这个地方吗?”爷爷问道,指了指竹床的位置。
文欢在的媳妇摆摆手,说:“再往右边来一点,再过去一点,对,差不多就在那个地方了。”爷爷将竹床摆好后,她过去将竹床换了一个方向。
我奇怪地问道:“你记得这么清楚?”能记住大概地方就差不多了,她居然还能记住这么微小的差别。
她抬起竹床的一脚,指着地下说:“不是我记得清楚。他上次睡过竹床之后我就没有再在地坪里睡过了。那晚竹床在地面留下的印迹还在这里呢。也许是因为一目五先生按住欢在的时候太用力,竹床留下的印迹很深。”我低头一看,果然有竹床脚留下的坑。
而爷爷扔下的破麻布袋就在旁边。
“亮仔,把你的月季拿过来。”爷爷挥挥手道。我连忙将月季递给爷爷。爷爷小心翼翼地将月季放在竹床上。
“您的意思是……”文欢在的媳妇看着爷爷的一系列动作,不解地问道。
“对。”爷爷还没等文欢在的媳妇把话说完就回答道,“我用月季将一目五先生引出来。你家的竹床熏的次数太多,烟气重,一目五先生对这种气味比较敏感。那晚你家男人也是因为这种烟气才引来一目五先生的。”
文欢在的媳妇点头道:“我家比较潮湿,我家男人怕竹床被虫子蛀坏,就经常把竹床吊在火灶上方,用烟熏竹床。”不光是这位女人,我们那个地方的人都习惯用烟熏竹床、椅子、腊肉等东西,这样可以防止东西腐坏,延长物品的使用寿命。再使用竹床或者椅子之前,人们又将这些东西放在水里浸上两三天,而腊肉则用开水泡一段时间。这样可以去除呛人的烟味。
爷爷用手指点了点竹床,说:“烟熏是必需的,但是使用之前你们没有将它浸泡足够的时间吧。你看,它太干了。”
文欢在的媳妇不好意思地笑笑,道:“确实没有浸泡很久。一般在竹床上洒点儿凉水就用上了。您是怎么知道的呀?”
爷爷不说我也知道,如果竹床的浸泡时间足够,用手指摁一摁,竹床就会出现一个手指的水印。人躺在竹床上不一会儿就起来的话,竹床上也会出现一个人的水印。浸泡时间不够的竹床就不会这样。
竹床摆好,月季放好,我以为下一步就是爷爷作法了。可是爷爷将手一挽,抬起脚就走进了屋里。我刚想叫住爷爷,没想到爷爷在门口回过身来,朝我招手道:“来来,进屋吧。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的月季了。我们在屋里看着就可以。”
文欢在的媳妇比我更惊讶,她指着月季问道:“就……就靠……这朵花?”
天色很暗了,而今晚的月亮很淡很暗,从我现在这个角度看爷爷就有一些恍惚,像在梦中一般。爷爷招手道:“进来吧,月季不行还有我的麻袋呢。”然后他抬头看了看当空的如同将近熄灭的灯笼似的月亮,掐着手指沉吟了片刻。
我和文欢在的媳妇将信将疑地走进屋里,爷爷顺手将门关上。
“从这里看外面。”爷爷指着两扇门之间的门缝对我们说道。
“从这里看?”文欢在的媳妇更加迷惑了,眼睛里露出怀疑的意味,但是身子却弯了下来渐渐靠近不到一指宽的门缝。
我跟爷爷也将眼睛凑近了门缝,悄悄地注视着竹床周围的变化。睡在里屋的文欢在估计还睡不着,但是他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也许他正用耳朵倾听着外面的任何响动。
此时,四个人的心都由一根紧绷的绳系在了地坪中间的竹床上。这时,一只猫蹿了出来。
86。
“那只该死的猫!”文欢在的媳妇骂道,“刚刚还在我们家地坪里拉了屎,现在关键时刻又来捣乱了!看我下回不掐死你!”看来这只猫就是刚才她所说的野猫。
我刚要拉开门去驱赶那只幽灵一般的猫,爷爷一把按住我的手,小声说道:“等等。一目五先生就要出来了。你这个时候去,我们所有的计划都要打破了。暂且不管那只,我们见机行事。”
我只好听吩咐继续躲在门缝后面偷偷看着发生的一切。
那只猫不紧不慢地走到竹床脚下,仰起头来看竹床上的月季,像个新生儿第一次看见世间万物一般对月季颇为好奇。它抬起前爪,挠了挠竹床的脚,发出剌剌的噪声。它的每一个脚步似乎都踏在我们的心上,我们屏住气息,门缝后的六只眼睛和一双耳朵都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
我们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那只猫挠了挠竹床,见爪子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弓起身子,蓄力一跃,轻松如一片落叶般飘落到竹床之上。它的灵巧程度令我吃惊。我偷偷侧眼看了看爷爷,爷爷的眉头拧得很紧。
那只猫也许疑惑了,这个竹床上往常不都是睡着一看见我就驱赶的人吗?今晚怎么变成了一朵蓝色的月季?
我们当然看不清月季是什么颜色了,但是猫肯定可以,因为它的瞳孔是随着光照的强弱变化的。光照强的时候,它的瞳孔可以缩成绣花针那么小;而光照弱的时候,比如晚上,它的瞳孔就扩张到玻璃球那样大那样圆。
虽然对面的只是一朵蓝色的月季,但是那只猫仍然没放松它的警惕心。也许是野山上危机四伏的环境促使它处处提防。它的前脚和后脚并到了一起,身子就极度地扭曲,弓成一个半圆。难道,它也能嗅出月季的气味?正像今天遇到的那个乞丐一样?
我无法得到答案,但是显然那只幽灵一样的野猫对月季兴趣极大。它将头凑近了月季的叶子,然后又渐渐挨近花。它是在嗅花的气味吗?不,不可能的,一只生长在野山上的猫,绝对不会对一朵平常的月季有超乎异常的好奇心吧?山上的野花野草多的是,它应该不会对这类东西感兴趣。
那么,它是嗅到了什么呢?
我又侧脸看了看爷爷,爷爷此时无暇顾及我,两眼如钉子一般钉在那只野猫上。他比那只野猫有更高的警惕性。此时,我仿佛觉得爷爷也是一只猫,但他不是来自周围的小山小树林里,而是来自一个更加原始的更加广阔的森林。
那只猫将脸挨上了月季,亲昵地将脸在花上磨蹭。完了,这样会不会把我的月季花弄坏?一旦月季花弄坏了,尅孢鬼会不会受影响?尅孢鬼会不会突破爷爷的禁锢,从月季里逃脱出来呢?逃脱出来的尅孢鬼会不会仍和以前那样有着恶性呢?
正在我担心的时候,那只猫突然叫了一声,“喵呜——”那声音叫得非常尖锐,如针一般要刺破我的耳膜钻进我的脑袋。文欢在的媳妇听了那声音,像触了电似的浑身一抖,双手猛地推门,反弹力将她向后推了两三步。不过她的平衡力不错,双手胡乱挥舞了半天终于没有跌倒在地,然后迅速却已经不及时地捂住了耳朵。爷爷一动不动,但是从他要眨未眨的眼睛可以看出,那声音已经扎入他的耳朵,只是他的定力比我们强多了。我自己则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被一层阴冷的气氛包围。
我双手互相搓揉了片刻,立即又将眼睛凑到门缝前窥看竹床上的动静。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月季又如小孩子的手一般开始抽搐了!不过它不像我在公交车上看到的那样软弱,它此刻表现出来的是愤怒!它不再是求救,而是攥着仇恨!我能看出,它是因为野猫的亲昵而愤怒的,它不喜欢野猫的亲昵动作。月季是受不了猫身上的气味呢,还是担心自己被猫蹂躏坏了?
野猫从来没有见过能够活动的花,它显然始料未及,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弓起的身子立即如弹簧一般展开,不过它不是扑过去,而是惊慌失措地退开来。
野猫的肚子里开始嘀咕了,呱呱呱地响个不停。但是它还不想就此离去,它在离月季不到一尺的地方站住,定定地看着花瓣和枝叶还在抽搐的月季。
“喵呜——”那只野猫又发出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