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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霜林醉-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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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萧笛,也是价值千金。
他说的谦卑,孙翱心下欢喜,“人皆称他高傲,一双眼睛生在了头顶上,到了咱家地盘,他倒识趣许多!”呵呵笑道,“你倒懂事,听说是非城有个沙奴,喜欢吹箫杀人,人称江郎,你可曾听说?”蒹葭渐渐定下神来,低声应道,“奴婢从小长在南国,没去过是非城,也不曾听闻什么江郎。”孙翱哼道,“是非城叛逆,早晚被我们南国荡的干干净净!何逆也终有被挫骨扬灰的一日!”
孙翱口中的何逆,说的是守卫是非城的大将何泰锐。南国灭掉沙国后,一些沙人负隅顽抗,他们逃入是非城中避难。因为是非城收容沙人对抗南国,南朝皇帝③张思新万分恼怒,出兵讨伐是非城。是非城将军何泰锐,屡次打败南军的进攻,与张思新宿敌多年。张思新日夜盼望活捉何泰锐,当众折辱再行凌迟。
南军眼里凶神恶煞的何泰锐,却是沙人的精神领袖,俨然是非城民心中的神明,此刻蒹葭耳闻何泰锐的名字,却是毫不动容,点头附和孙翱,“内常侍教训的是!”
“这样绝色,却也乖巧的很!”孙翱饶有兴致呷了口茶④,一手轻轻摩挲座椅扶把上的云纹,“你可有家人?”蒹葭摇摇头,邱兴忍不住又叱道,“大胆贱婢,孙爷问话怎么不答?”蒹葭忙磕头道,“奴婢没有家人。”孙翱摆手,“他是新人,慢慢教规矩吧!”沉吟好一会,吩咐道,“衣服脱了!让爷看看。”
蒹葭猛然抬头,闪电般瞧了孙翱一眼,雪白面颊瞬间腾起了两片红霞。自己这副身子,依稀只幼年时师父见过,多少贵族郎君抛下千金,却是求而不得。今日,自己竟要在这帮卑微鄙陋面前肉袒……他心下气恼,浑身都微微发颤,孙翱冷笑一声,“怎么?不让看?”邱兴适时的帮腔怒喝,“大胆奴婢,爷爷吩咐敢不照办?磨蹭些什么?”努一下嘴,示意身边黄门动手。蒹葭唯恐腌臜贱役上前碰脏了自己身子,情急之下脱口道,“我……自己来!”如此自告奋勇,蒹葭羞愧难当,双颊越发绯红如火。邱兴心内鄙夷,“沙人狗鼠辈,一个死狗贱奴,还这般造作扭捏!”
蒹葭情知此番劫难躲不过去,咬牙横下心来,闭上眼睛,缓缓解开腰带,一层层褪去衣衫,内中雪白罗衣无声委地时,整座玉山便暴露在众人面前。整个房间仿佛猝然光亮了起来,孙翱倒吸口冷气,不自禁地眯上双目,眼前男子冰肌莹彻,分明上等羊脂团就的一个玉人,灯下珠光流转,又仿佛在白皙凝脂上敷了一层红粉釉彩,让人垂涎欲滴,不禁想揽入怀中揉捏摩挲,生吞了这颗新鲜采摘的金红樱桃。孙翱触景生情,想起唱词里的“著粉太白,施朱太赤”,果然非虚。
一个男子竟这般撩人,若献给皇长子,多半蒙恩受宠,倒要提防他摆出春风得意的骄矜模样,这样转着念头,孙翱凛然心惊,“今日终要施些威仪,让他对爷感激畏惧,也为将来留条后路。”主意既定,孙翱变换脸色,冷笑道,“一个沙国贱婢,竟敢以下犯上,害死翰林院侍读学士,你果然有些本事!”蒹葭阖紧双目,正自羞惭难当,只恨不得一头碰死,忽听孙翱言语不善,慌忙张开眼睛,拉过衣衫盖住身体,顾不得羞人模样,低声争辩,“陈学士其实并非奴婢害死,他被白大郎推下了楼……”
“放肆!”邱兴再次怒骂,“死狗奴,跪下回话!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敢顶嘴!”蒹葭瞧一眼地下,不自禁地皱起眉头,他勉强整理衣衫,又垫条汗巾在膝下,这才跪倒。孙翱淡淡一笑,“看来……是要教他懂点规矩!”这话是对邱兴说的,后者忙不迭应答,“是!”躬身请示,“小的这就吩咐,将这贱婢掌嘴二十!”孙翱瞟一眼堂下这绣幕芙蓉面,暗叹邱兴是个牛嚼牡丹花的蠢才,摇头下令,“笞臀,换篾条吧。”
蒹葭却没料到,自己进宫半日,大违本心曲意迎合,却还是摆脱不了挨打的命运。邱兴说要掌嘴,直吓得他魂飞魄散,自己这张面孔何等金贵,别说二十记,便打上一记,也是不可想象的天塌地陷。他慌乱中失了方寸,颤声求饶,“孙爷开恩!”声如微风振箫,说不出的凄婉动听。孙翱闻言一动,下意识地便挥手喝止。两个行刑寺人瞧孙翱示下,这位令行禁止的内常侍忽觉好笑,“我莫非也被他美色迷惑,竟动了恻隐之心?”忖度刑责数目,“看他弱不禁风样儿,笞十下!”
篾条是轻薄刑具,宫中专为责罚女人,孙爷对内宦用刑如此宽厚,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等了好一会儿,小黄门跑的满头大汗,终于从后寝取了两根来。篾条不过二尺来长,细如柳枝,握手处用布条包裹,轻飘飘恍若无物。以篾条行笞责,按律篾条应在水中浸泡,增加其韧性,这样抽在身上疼得钻心,却又不伤骨头,受刑之人在一记一记的抽打下,能细细体味皇家笞责的凛凛威仪和脉脉温情。偏这一时不及预备,也只能将就用了。
两个行刑宦侍接过篾条,便有人上前将蒹葭按倒在地。他本就半身赤( )裸,撩开衣衫便可刑责,连去衣的程序都省了。行刑宦侍唯恐孙爷久侯发脾气,偷偷望眼上司,孙翱面含微笑,目光胶着在蒹葭身上,颇为怡然自得,行刑宦侍松了口气,抖抖篾条,嗖的一声,一记荆条着力抽下。
蒹葭肩头被黄门双手大力按压,肌肤紧贴地面,冰冷倒是其次,他只觉得污秽恶心,周身发痒,说不出的难受。突然一记尖锐刺痛,臀上皮肉仿被刀锋划开血口,他“哎哟”一声痛呼,又担忧肌肤是否破损,伤痕是如何难看,思绪纷乱来不及喘息,第二记荆条又抽将下来,蒹葭再次惨叫,想起小时学戏时贪玩,师父气不过,也曾这样教训自己。师父走后,就再没挨过打了……
记忆中的先生威严而慈祥,授课时极尽苛厉,生活中却体贴备至。蒹葭从小身子虚弱,时常伤风发热,师父亲自下厨熬制补汤,一口口喂蒹葭喝下。天冷衾寒,师父搂自己入怀,他宽厚坚实的胸膛,是自己少年时代的乐土。教授小桃红时,蒹葭总唱不出师父那幽绵哀怨的调子,师父就一遍遍与自己对唱,溶溶月色下,师父仿佛顾盼生辉的潘生⑤,自己则是月貌花容的妙常。那瞬间,蒹葭心头狂跳,只想扑入师父怀中,沉溺不起。十岁的少年,其实分辨不清什么是情爱,什么是父爱,他只是懵懵懂懂地想,倘若将来能如戏中情侣一般,与师父常相厮守,那该多好!
然而,没等到心头之花绽放,沙国与南国交战惨败,元玄十年,国君金聃降了南国,沙国被灭,国都砂城沦为南国贩卖沙人最大的市集场所。那些日子,南人举国欢庆,街头锣鼓喧天笑声不绝。师父闭馆歇业,不吃不喝,呆呆静坐不说话。蒹葭乖乖守在师父身边,他不知该如何宽解,所能做的,只是默默陪伴着师父。案头荧荧灯光,映着师父俊秀面容,竟现出几分苍老。“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少年的蒹葭,初次体会了亡国之恨。
想着师父,蒹葭心中酸楚,抽在身上的荆条似乎没那么难捱。虽然忍不住痛呼,声音却低了很多。每一下荆条,似乎都在臀上割开一道血口,想伸手去摸,手臂却被死死按住。他扭动身子,徒劳的想要躲避笞打,又累又疼,挣得满头大汗。前面的刀伤才刚愈合,挣扎下伤口又破裂开来,却比荆条抽打更疼千百倍,痛的撕心裂肺……
师父闭馆不久,燕相府来人,责令戏班三日后前往喜筵唱戏助兴。师父执意不肯,燕府大郎君,舞象之年的燕霡霂,差手下爪牙绑住师父,强行掳去。蒹葭清晰记得那日燕府宾客盈门,莺歌燕舞,每个南人心底的欢喜都如煮沸的气泡,不断翻腾着,流到了面孔上,流到了眉眼间,又流满了肮脏燕府的一草一木。天空碧蓝澄澈,似乎也趋炎附势,谄媚着燕府和美太平的繁华盛景。
站立高台,师父悲歌《千忠戮?惨睹》,全场皆惊。一向雍容端方的燕相变了颜色,冷面郎君燕霡霂当即喝令捆绑用刑,拿四根铁链锁住师父四肢,拉伸吊起在刑架上,穷凶极恶的燕府下人,手持甘露水,慢慢浇淋师父全身。甘露水⑥专为南国虐杀沙人所用,师父浑身燃起青烟,七窍流血,仍旧嘶声怒骂,不肯屈服,蒹葭又惊又怕,想要冲上前去,却被戏班柳叔死命按住。蒹葭眼睁睁看着,师父口鼻眼耳都涌出鲜血,全身肌肤一点点溃烂,他再也忍受不住,昏死了过去。等他醒转,师父已然丧命。听说吊了三日方才咽气,燕大郎下令剁烂师父遗骸,径直扔了恶狗……蒹葭闭上眼睛,师父凄惨流血的身影就在眼前晃荡,想要去追,却总也追不上。
五,六,七,笞刑下的蒹葭越来越痛,他脑中昏沉,分不出疼痛的是身下压着的伤口,还是自己那颗跳动的心?
如今,他终是明白“秋江一去泪潸潸”的情怀,可是那人,那月,那江水,却在哪里?亡国之痛,从师父离开,才真正开始。南人肆意欺凌沙人,族人的生活比猪狗还不如,而自己却沉迷在如斯恶梦里,与南国的奢靡贵族把酒言欢轻吟高歌。“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蒹葭终于重新收拢师父旧班人马,重新创建了魏紫堂,成为轰动一时的堂主。这个戏班,在他的操持下愈来愈红,声名远播。只是旦夕祸福,本难预料,他原想以歌侍人,眼下,怕只剩下这副身子呢!蒹葭心头苦笑,刚烈的师父若瞧见自己这幅奴颜婢膝、痛楚狼狈的丑态,师父该有多心疼,又该有多鄙夷?师父会不会也抄起家法,这样教训自己?
八,九,十,蒹葭咬紧牙关,身体再不动弹,逆来顺受的接受笞责……终于行刑完毕,宦人放开他的身子,蒹葭软倒在地,大口喘气。
瞧他臀上泛作粉红,不过稍稍肿胀,几条笞痕而已,少年却泪眼婆娑,攒眉苦脸,仿佛承受天大的折磨,孙翱嗤笑道,“几下挠痒痒就哭成这样,你投错了胎,合该做个女娘!”再观他伤处云蒸霞蔚,倒宛如一幅疏梅落英图,心下又赞了声好。身边不解风情的邱兴却连声叱责,“贱人还不谢恩?”蒹葭挣扎着跪倒,“奴婢谢爷爷恩典!”
孙翱笑问,“知道为何打你么?”蒹葭轻喘口气,“奴婢不懂规矩,内常侍教训的是!”孙翱皱眉一笑,“你果真乖巧的很。这是爷给你提个醒,往后好好当差!这儿是皇城所在,别把你从前戏子的那套狐媚样儿搬出来!”吩咐身边手下,“取我房中的红玉膏给他上药,仔细别留下疤痕,再挑个乖巧的小黄门与他,记住,要好生伺候!”
蒹葭跪在地上,看白玉地砖上有星星点点闪烁,他知道,那是自己落下的眼泪。耳边恍惚响起了浪淘沙的曲调,“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师父!师父!他在心中呼喊,求师父在天之灵,保佑蒹葭!纵然天上人间,又有何妨?


、如此邂逅何

南国禁卫将军燕霡霂走出百辱阁时,下意识的仰望苍穹。从幼年始,这是他每日必做的窗课。燕府许多人都记得这幅画面——少年俊雅如画,抿紧嘴唇趴在窗边,遥望薄暮夕阳漫天彩霞,唇边沁出一抹冷笑。惟有燕霡霂自己明白,那画面背后,是他内心的恐惧,对黑夜的憎恶,痛苦的颤栗。他将心底深处的恐惧化成那抹笑容,给家人看,也给自己看。
在世人眼中,燕府大郎君永远都勇猛无畏,永远都冷血狠辣。燕霡霂沉静抬头,漫天青白之色,像是风雨欲来,霭霭停云泛作浅蓝的鱼符形状,渐渐越聚越厚,终于不辨东西。白昼过去,暮色又将来临。
他收回视线,守候在外的贴身童子水儿奔了过来,“郎君!”他喜笑颜开,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什么,似乎很是宝贵。看燕霡霂视线扫向自己,水儿忙解释道,“宫里新来一批宦人,里面竟有个算命先生,占卜很准呢!小的未报生辰,他说出五年前我摔断腿那场灾祸,竟然毫厘不差!”燕霡霂俊朗面容宛若刀刻,毫不动容,水儿接着絮叨,“小的请他测命,他说小的要大富大贵呢!”讨好笑道,“郎君步步高升,水儿也跟着沾光呢!”
燕霡霂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水儿自言自语道,“这块占卜石头,我要好好保存。”以石占卜,燕霡霂倒未曾听说,他从不信异术,也懒得啰嗦,水儿兀自喋喋不休,“郎君,刚才那算命的中人说,酉时宫门有血光之灾呢!”燕霡霂停了脚步,冷冷道,“什么奴婢这么大胆,竟然妖言惑众!”水儿吓了一跳,捂住嘴不敢再说。
若是往日,燕霡霂定要遣人告知孙翱,好好责罚这不懂规矩的宫奴,因近来诸事缠身,细枝末节,他也无暇挂怀了。按照惯例,每年四月底,皇家都于水德殿举行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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