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女-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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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她仍有期待?”
眼珠一转,蓝玉的心情隐动。两次的真相,他始终只是归咎于己,对那个她,却斥意消散,两番关顾。他对那人的情,竟然深刻至此。
“如果可以,以命相逼我也不愿放手。可是,我不能如此自私。她要嫁的夫婿,不应是我这般令人失望的。只是想在彻底放手之前,让她不要那么难受。”
君傲然的眼里,装满了许多卸不下的无奈;话里,有着伤痛,却忍得坚决。
“还以为,将她忘记过,你对她的感情会变淡。却不想,她会径自来到宫里,还让你待她的感情变得比从前深刻。是你被她的虚名迷惑,还是她当真名不虚传?”
蓝玉淡淡一笑,眼里藏着羡慕的苦涩。她对人总满怀宽容,极少苛刻责斥。
“她的为人,等你对她生出好奇之心,自会了解。”君傲然有所保留的说道。
“对她好奇,我暂时没有。反倒是案桌上的这包药和一封信,挑起了我的好奇。就等你回来拆。”
收住彼此不愿继续的话题,蓝玉转而轻松的开口,眼睛示意他看向前方案桌上摆放明显的药和信。君傲然微笑的走过去,拿起信毫不犹豫的拆开。笑容却在看信的过程中逐渐消散。蓝玉自然的凑了过去,好奇他的变化。认真的读完了心,她却笑了。
“原来我是一盏温馨明灯。果然是才女。大方得体,情词深切动人。阿然,情深的,不止是你啊。只是不知,她还懂得开药。”
蓝玉满眼欣赏的拿起那包药,边说边打开。
“看在她动情的信上,明日我替你熬了这药。不过,她开的是中原药方,是我不熟悉的方子。还是小心验明了,明早再送来。”
看见了里面奇怪的草药搭配后,蓝玉转了话。随即捻起其中的草药仔细的嗅了起来,不再理会君傲然。随他继续对着那封信感伤发呆。
、094 催情药(1)
生怕爹爹在外面随时遭遇危险,翌日一早,杜鹃又匆匆走至宁心殿。一来为了再次说服他,另外,对青青昨夜说的信满心生疑,一心要来弄清状况。
宁心殿前的院落里,有个生面的宫娥坐在一个临时摆放的火炉前,小心的看着正在煎熬的药。杜鹃心想,他或许是真的病了。嗅得空气里的药香,一时心动,杜鹃想知道他的病情。
“这是替陛下煎的药吗?”
“是。”
宫娥回答一句,或许她是认得杜鹃,所以态度很恭敬。
“可以看看吗?”
跟着青青学习辨药的时间虽不长,但她还是想试试。或许能凑巧晓得他的病。
“可以。”
宫娥轻轻退开,给杜鹃让了个位置。杜鹃上前,小心的揭开了锅盖。药已煎得差不多,她刚好可以看见显露在外的药渣。仔细辨了辨,再认真的嗅了嗅空气里的药味,杜鹃的神色瞬间变了。盖好盖子,她认真的向宫娥询问了一番,随即一面肃穆的走开。
微寒的冬日,趁着殷帝午时闭目休憩的时候,杜鹃端着一盆清水,轻轻走进那间据说不得闲人进入的书房里,借着收拾之名前来探看。
位于偏殿的这方雅致书阁,宽敞舒适,摆放的是最休闲的书画,是宁心、承平、勤政三殿里唯一与朝事无关的书阁。叠放有序的竹卷、缣帛,卷卷都是主人的最爱,清心怡人,比过所有沉冗繁琐的条文律法。
杜鹃很早就听闻,宁心殿的这方书阁,是殷帝最私人的场所,最近几日,丢弃朝务的他更是整日呆在里面。这方幽雅静谧的书阁,平日不轻易许人乱闯入。除了一些最基本的清理,里面所有与字有关的物件,殷帝从不允外人经手。
进来之前,作司丽青再三叮嘱,所谓的收拾,只能是处理殷帝用过的墨砚和毛笔,擦净案台,至于随意摆放的竹卷,甚至是今早随意练笔的缣帛,她都不能乱动。
轻手将水盆放下,杜鹃静静的走近一旁洁净整齐的书架,欣赏着他摆放在上的珍藏。据说,宁心殿是他自小居住的殿宇,不是每朝帝主必居的宫殿。因此宁心殿距离勤政,承平两殿稍远,不在整个深宫的中心位置。
明知不可乱动他的书卷,杜鹃还是仗着无人发现,随意的抽出几卷认真的翻了翻。大概抽看了部分后,杜鹃开始了解——被他收藏在这里的,有些是哲理深刻、修心养性的良文,有些是外面难寻的奇书,还有就应是他小时读过的启蒙书卷,因为上面有着幼稚的笔迹。
看他所藏的书,想着如今的他,杜鹃径自发愣。直到托着厚重竹卷的手疲惫了,她才回神,心中微微感叹一下。随即轻轻摇走心头的感触,继续看,看够了,她又转回案前,细细看他今早所写的字。
敞开的窗忽然卷进一股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一张轻飘的纸,落在杜鹃的面前——是一张特别的纸,她亲手制作的纸,上面还有她熟悉的字。这就是青青冒名写来的信。随手捡起,低头看着信中最末的两句,细细思索片刻,便很小心的折好,压在案上的竹卷一角,怕它再度随风飞旅。
然后才开始着手收拾案上的笔墨。将笔墨砚台清洗干净了,端来的水已是墨黑,只好端走去换清水。早知,她该提一桶水过来,就不需要端着盆再绕回庭前的水井取水。毕竟这里离水井,还是有一段距离。
才端着盆起身朝门外走去,却见本该在午憩的人坐在靠门的地方,静默的等着她的发现。杜鹃悄悄移了目光,作司丽青领着两名端水的宫娥,安静的垂立身后。杜鹃猜想,他或许已经来了的好一段时间,自己竟丝毫不知。
“陛下。”
杜鹃眼睛微眨,端着一盆墨黑的水,半屈膝行礼。
“丽青。”
转头唤了一声,君傲然走向书阁里面一张舒适的卧榻,径自躺下,闭目继续他未尽兴的午休。
“是。”
他只是冷淡的呼唤一句,作司丽青已然心领神会的走来,接过杜鹃手上的水盆。转身示意两名宫娥将端来的清水放下,便领着人静静退走。
等人走远后,杜鹃悄悄的用别人端来的清水洗净自己被墨染黑的手。侧头看了看那个躺在卧榻上的人,仍旧闭着眼。作司丽青临走前的示意,她是明白的。犹豫片刻,她还是端起一盆温热的清水轻轻走近他。
看清他平静的面容上因为她的靠近有着隐隐的动,知他并无睡意,杜鹃决定趁水还热帮他梳洗完毕。
不想防备他随时会睁开的双眼,她拧好一方温热干净的毛巾,轻柔的敷向他的眼睛。然后才将另一方毛巾无声的泡湿,拧干,柔和细致的帮他擦脸。才轻轻擦了三两下,就感觉到他面部的隐动越加明显。杜鹃故意忽略,一手按住那方敷眼的毛巾,一手继续擦。
君傲然猛地挥开捂住他双眼的手,双目含怒的盯着眼前没有丝毫畏罪自觉的人。
微微扫了眼他的怒目,杜鹃安然无事般低头将挥下的毛巾轻轻往自己的脸试了试,检查温度是否合适。
“惹恼我的不是毛巾!”
看不过去,也受不了她装似无事的忽略。忍住升腾的怒气,君傲然不善的提醒。
“奴婢知道。”
再度拿起毛巾抬手去擦那张怒气隐忍的脸。如果可以,杜鹃想擦去这片她不愿看到的怒色。知道他在气什么,但她不愿再体谅。或许青青是对的,他该受一点教训。有时候,残忍未必是坏事。
“你知道什么?!”
看不到他要的反应和表情,君傲然抓下在他脸上毫无畏惧的手,生气的质问。昨日对她生起的关顾怜惜,此刻消失殆尽。
“奴婢知道陛下在生气。”
眼睛瞟向案桌上那封压住的信,杜鹃安分的低下了头,即便无所畏惧亦不想坦然的与他对视。
“公然送来一封信和一包药,今日是来看效果吗?”
、094 催情药(2)
接续她的目光,看了看那封信,君傲然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终于将忍了一个早上的怒燃烧起来。
“结果不是失败了吗?”
杜鹃无视他的怒,故意不知轻重的驳了一句。在殿外辨出那一煲药的成分时,连她都觉得过分,更是做好心理准备接受他的怒责。神色肃穆的走进宁心殿,原是准备主动解释,请求原谅的。可是,在见到他的前一刻,杜鹃又改变了主意,出奇的认同了青青的玩笑。
“你很想成功?”君傲然蹙目怒对。
“当然,这是老太后对您唯一的期盼。”故作轻漫的回一句,全然不理他的情绪。分明就想煽风点火。
“所以你就大胆的送来一包催情药?!祝我早日诞延子嗣,为明砚朝增添几盏明灯?”
他生气的将信中隐含的祝愿问出,双目的烈火熊熊燃烧。
杜鹃的印象里,他向来性情温和包容,自制隐忍,此番的怒气是她从未见识过的。她自知,青青的玩笑太过分。但思及他越加令人失望的作为,或许是该回报他最激烈的方式。坚定心中所念,杜鹃抬眼迎视,坦然的承认。
“对。陛下既不肯当忍辱负重的海鳖,冬雪衷心祝愿陛下早日有子嗣。”
“孤的子嗣与你何干?”
被她如此无情的当面承认,君傲然彻底生气了,不惜首次对她用起了帝主的自称。
“陛下是社稷之主,您有子嗣后继有人,就是蜀国的福气。亦让举国民心安定。”
杜鹃淡淡说出个冠冕堂皇的表面理由,将她心底的真意完全掩饰。
“社稷之主?!既是一朝君主,不该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么?不应是世上最无约束的人么?为什么连私人感情,甚至个人的子嗣问题,都不能自主?要在本应最自由的孤身上加注如此繁重如此无情的约束,让孤成为最不自由,最不得畅怀人生的人?!”
面对她无情合理的理由,君傲然振振有词的反驳。言辞间,满含委屈怨愤;容颜间却是抹不掉的稳重自持,是心有顾虑,还是束缚早成习惯,让他一时间抖擞不出应有的激烈。泼洒不出令人畏惧的怒火。
“陛下当真是吝啬自由的人吗?若您心中果真装不下一朝百姓,有心弃朝不顾,冬雪更认为信和药送得及时。”
杜鹃轻扯唇角,故意讽刺一笑。眼里,却藏着一份不易察觉的理解——他不是自私的人,为了明砚朝,他曾经牺牲过很多,却从无怨恨,甚至仍旧满怀憧憬。这么一番任性的埋怨,只是要故意让劝阻的人知难而退。可是陛下,杜鹃熟知您的性情,又怎会轻易被这番话吓住?
看见他眼底一掠而过的惊讶,杜鹃及时截住他努力升腾而上的怒斥,沉静的念出一句:
“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山川之王,因其善处于下也。”
庄子的学说,是她闲时最爱,这句出自庄子的话,却是她刚刚从书架里无意翻看到的,还是他专门用朱笔划住的一句。
“陛下若果真有意成为有道之君,当以海纳百川的胸怀,以百姓之心为心。谦言从谏,压下一己私念;胸怀天下,博爱万民。当众民心悦诚服接受您的统治后,自会心甘情愿的理解您偶然的放纵。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此中道理,陛下比冬雪更清楚。”
心知他是刻意埋怨,并非真有此怨愤。杜鹃故意搬出更多的庄子道理,帮他重温少年时代记在书卷笔录里的真实心情,认真的堵塞他故意的任性。淡定戮力的以一番为君之道,将他心底刻意的抵抗一点点粉碎,有意挑起他深藏心中的理念。
“有道之君?孤不稀罕当,也不甘愿当!谁想谋夺,就随便拿去。孤宁愿是自由自在,畅怀深海的游鱼,从此无需牺牲自我,舍弃追求,委曲自己去附从一连串大局为重的决定。”
君傲然存心作对,硬生生的将她有心的提醒一句句摒弃在心外。
“所以您忍心辜负那么多忠臣良将的信任,将您应承担的责任统统推给夷安王?”
杜鹃很不客气的质问一句,沉而稳的语调勿需凶狠,已坚强有力的跟他任性的怒言抗衡。
“除去这一重令孤深感束缚难受的身份,让位给爱国爱民的夷安王,既令孤解脱了,明砚朝臣亦安心,皆大欢喜,不好吗?”
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冲破了长期以来的忌惮和压抑,化作最真实的任性。比平日任何一次的放纵都强烈。杜鹃知道,此番他是真的生气。平时稍微受阻就故意发作的放纵任性,即使一样令人摇头失望。但他只是习惯把放纵的情绪当作是保护自己的武器。那样的脾气往往点到为止,他会极有分寸的掂量和压抑,只要让人受到了警戒,就随之消散。
因此,平常的他并不曾真正的大发脾气,也才会听进她每一次的说教。可是今日,坐立在杜鹃面前的他,宛若一个在母亲面前全然放纵的小孩,一点都不配合,丝毫不听话。一心只想让她无可奈何,击退她试图感化他的念头。
心知他强烈的抵触听不进任何的道理,更知自己平日的道理并非精彩得影响了他,那不过是他对自己友善的配合。沉静的打量着眼前激愤的人,杜鹃眼帘轻眨,敛下令他存心抵触的嚣张目光。再度抬眼,已化作一道如融融春日般柔和的光芒,温和的看向情绪张狂的他。
“陛下是真的不愿为君?抑或是有其心却无其力?”
声音如水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