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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荒漠奇缘-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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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上的镣铐呢?……我在什么地方呢?爸爸又在什么地方呢?……他的烟管,一相没有烟嘴的烟管……

那白茫茫的雪,那黑里透蓝的天,那东方天上的一颗星,那身子底下的沙漠……

啊,我到底在哪里呢?

一片雪花从天上慢悠悠地飘落下来,落在小司马的眼睫毛上,马上化成了一滴小小的水珠。

这滴小小的水珠浸透了他的身心,使他的意识渐渐地恢复过来。

他于是想起了白天那难忘的战斗,想起了一堆一堆的尸体,想起了血流成河的街道,想起了七九步枪,大钢叉,登城梯……

他终于想起了他是和登城梯一起倒下来的。他记得,他从梯子上清清楚楚看到,城南的祁连山脉猛然翻了个身,接着就是一片黑暗……

我还活着,我是司马真美。可是,为什么四下里这么静呢?为什么没有人来叫我一声小司马呢?难道我真的活着吗?

对,鬼魂掐自己身上的肉不知道疼,从小大人们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于是,他用手指在自己身上使劲掐着。啊,疼!我知道疼!我不是鬼魂,我还活着,我是活着的人!

小司马摸摸自己的身子底下,底下是软绵绵的沙滩,他终于明白了,正是这沙滩救活了他。

到处是一片死寂。冷啊,冷啊,他把身子缩到一堆僵硬的东西里面。连黑河也没有声音,好象什么都死了。

突然,从这片寂静中,传来一声游丝般隐约的鸡啼。于是一脉生活的细流,便开始在他的血管里搏动。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远方那天的颜色淡了下来,一线银色的光,正在启明垦的周围升起,那星,开始被溶入一片淡蓝里了。

啊,接着,他便看到,祁连山透迄起伏的雪峰上,正反射出一种黎明的丁香花般的淡紫色。而这时,恢复了浅褐色的沙漠上,却残留着一堆又一堆黑魆魆的东西,它有的堆叠在沙漠隆起的弧线上,有的散落在低洼下去的底部。它使沙漠上的夜色,一直在那些地方滞留得很久很久……

它是些什么呢?他在祁连山晨晖不断的变幻中,渐渐看到了那是一摊一摊已经冻结的血,和一堆一堆互相扭打着的人的尸体……

父亲呢?父亲在哪里呢?他向羊皮背心夹缝里摸一摸,那只烟嘴,那只夜光石雕成的烟嘴,还放在原来的地方。

他把它掏出来,透过模糊的曙光看着它,在紫丁香一般的晨雾下,它幻出了更加难以使人言传的光泽……

爸爸一定会喜欢它的。以前总是他买东西给我,这是我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他一定会高兴的。可是爸爸在哪里呢?我怎么能找到他呢?

曙光越来越亮。祁连山的轮廓,开始从薄薄的雾纱中显露出一角。沙漠上刹时被罩上一层浅红色。他渐渐看到,那些死去的人,那些裸露着的躯体上,也渐渐被抹上一层浅红。

爸爸在哪里呢?

他试图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可是,身体象被一座大山压住似的,无比如何也移动不了。他挣扎着抬起头来。啊,他终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大堆尸体中间,象小山一样的一大堆尸体啊,有白军的,也有红军的。

他俯身看去,只见一副一副面容上,都永远地残留着他们生前的最后一缕表情。突然,就在他的身侧,他发现了右脸上有一道伤痕的熟悉的脸。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身子俯得更低,只见在他身边,在那被曙光照亮的银色沙漠上,有一支没有烟嘴的竹根烟管。

他是多么熟悉这支竹烟管啊,从他很小的时候起,这根烟管就曾触过他的小脸,还触若他赤裸的身体上的小鸡儿取笑,还让他的小手拿着它,在他那被太阳晒成棕色的脸膛上乱打着,一直打得他一面擦着满身大汗,一面笑了起来……

他看着那张至今不闭眼睛的、残留着一道伤疤的脸,看着那丢弃在他身边的烟管,不禁叫了起来:“爷爷!”

可是,他的嗓子发出来的仅仅是非常微弱的声音:“爸——爸!”

他扑在他的胸前,大哭起来。可是,他的眼里没有泪水,它已经干涸了。

他趴在父亲的胸口,他已经听不到心脏跳动的那种节奏了。他看到他的眉毛上和很长很长的胡子上,都结着一层沙粒和血渍凝在一起的冰碴。

“爸爸!”

“爸——爸!”

爸爸再也不会醒来了,他那粗哑而慈祥的声音,再也不会从他的嘴里发出来了。这张双唇厚厚的嘴,曾经无数次的含过那根没有烟嘴的竹相烟管,如今那烟管失落在沙漠上,上面结满了一层洁白的雪粒。

小司马把那根烟管摸了过来,把上面结下的雪花揩掉,又把那个用夜光石雕成的烟嘴,小心地安装在烟管上,然后把这根烟管仍然放在父亲平时放烟管的那只口袋里面。

“爸爸啊,……”

虚弱的身体加上过度的悲痛,使他又昏迷了过去。

突然,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

那马蹄在结过冰的沙地上发出的声音格外干脆,就象无数石子互相撞击发出来的声音一样。

小司马被重新惊醒过来。他睁开眼睛一看,一个披黑色披风的人,正跨在一匹黑马上,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群黑马队的人,在他身边围拢着。

“把这些尸体统统拉走!”

啊,这声音他是熟悉的,这是马四疙瘩的声音:“车队来了吗?车子越多越好!把尸体赶快运出去,上面已经派来了大员,要在这里举行高台战役祝捷大会,马三爷也要赶来的!要快,要快搬,快运!”

马四疙瘩叫了一通以后,借着东方透过云彩边射下来的晨曦,小司马看到,从一丛梭梭的后面,黑马队正押着一大溜沙漠里的大轱辘车,慢慢地向这边移动着,移动着。

“快!快!”

黑马队的人在沙漠上催促着。

不久,在大轱辘车停下的地方,就传来了一阵铁锹敲打冻土的声音和“呼腾”“呼腾”把尸体扔到大轱辘车上的声音。

“快!别磨磨蹭蹭的,这么大冷的天,要老子陪伴着你们在这挨冻哪?”

在黑马队不断的叱骂下,装尸体的骆驼车,渐渐地,向小司马的身边靠近着。

这一次可要被活活埋葬了!要和这成千上万的尸体葬在一起了!

小司马恐惧地望着一辆又一辆大轱辘车向他身边移动着,望着那比他个头还高的大轮子,慢慢地在这片血染的沙漠上碾过。

这时,他听到几个赶车的农民的声音,“都是和咱一样的穷人哪!”

“都是好人,从四川那边过来的。”

“都是硬汉子,没投降的都给马刀砍死了!”

“上天没长眼,好人不得好报,可怜啊!”

“东门上还挂了一个人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把头砍了下来,嘴还张着!”

“那就是董军长的头,那人可好啦,说话和和气气,一点官架子没有,前几天还到我家去和我唠嗑了半天呢!”

“别看他的头已经挂上东门示众,昨天黑里有人还听到他在城门楼上大叫:‘同志们,报仇啊!’吓得城楼下站岗的几个马家,扔下枪就跑了!”

“不要说活!妈的,老子算倒了八辈子的霉!好事摊不着,在这冰窟窿扒死尸,倒找上老子了!快,你们蘑菇什么,“也想死在这里是不是?”

在黑马队的叱骂声中,一辆大轱辘车在小司马的头旁边停了下来,小司马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

这时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都冻了,都冻了,冻得死死的!”

下面是一个小孩的声音:“我把镐头带来了,刨吧!”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说:“好,刨吧!不刨搬不动!”

话音歇了不大一会,只听“呼通”一声,那抡起的镐头就在小司马的头旁边刨了下去。小司马马上感到头被震了一下,接着,沙粒和冰碴就在他的脸上溅落下来。

“呼通!”

又一下,这次是在离他的头更近的地方刨了一镐,沙粒和冰碴崩了他满满一身。

“快点!快点!”

这时马四疙瘩骑着他那匹黑马绕了过来:“老头,给我快刨!快!”

他那黑马的蹄子,就踩在小司马的胸膛旁边。小司马偷偷睁开眼睛望去,只见一片拖到马镫旁边的黑色披凤下,一只穿着马靴的大脚上,沾的全是黑淋淋的干血。

“老头,好好干!这高台城,又落在马三爷的马蹄子下面啦,等着过好日子吧!”

“呼通!”

“呼通!”

一镐接着一镐,都落在小司马的身边,小司马赶紧把眼闭上,一动也不敢动。“看,这一大堆,都冻到一起桑了,来,快把镐头给我,我在他们身上刨几下,这些可怜的人哪,临死还抱得紧紧的!……”苍老的声音正在这么嘟囔着。“老头,快一点!你这个车要装到什么时候?”马四疙瘩一面催促,一面又让他的黑马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给你。”

孩子的声音过后,便听到一只小脚,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声。

正在这时,一片毛茸茸的东西,护住了小司马的头和他的上半截身子。

“汪!汪汪!”

那是一只狗。它一面叫着,一面不断地摇晃着尾巴。

“去,去!”

老人和狗讲起话来:曹去!不要站到这里来,镐头会刨到你的!去,走远点!”

“汪汪!——呜——。”那狗不但不离开,还发出了另一种奇怪的声音。

“你怎么啦?”老人又在和狗说活:“你怎么不听话啦?你为什么不离开?镐头要刨到你啦!傻瓜,快走开!”

“它今天怎么啦?我来把它拉开!”

那孩子说:“我拉过它,只要拖着它的两只耳朵,一拉,它就走了!”

“那你来拉吧,这蠢东西,今天是怎么啦?”老人说。

于是,在小孩发出”嗨”“嗨”的十分用力的声音中,沙漠冻土上顿时发出狗的四蹄用力蹬注不走的“嚓嚓”声。

接着,“扑通”一声,小孩跌倒了:“这条死狗,死打坠坠,害我跌了一跤!”

小孩从地上爬起来,又走近那狗:“我叫你死打坠坠!我叫你死打坠坠!”

那狗干脆坐倒了。

当小孩把身子俯得很低再一次去拉狗的两只耳朵时,便猛然之间惊叫一声,跳了开去。

马四疙瘩听到叫声,急忙骑着马赶了过来:“什么事?叫唤什么?”

“啊,啊……没有事,没有事。”老人说。

“你这个老头,我怎么老觉着在哪见过你哪?”马四疙瘩停下马来。

“镐头震疼了我的手,刨到石头上去了!”小孩赶紧把话岔开,喃喃他说。

“不准再这么大声叫唤,我还以为……以为出鬼了呢!”

马四疙瘩一面粗声叱骂着,一面又骑着马走远了。

等到马四疙瘩真的走远了,老人才低声问道:“什么事?”

“那个人,眼睫毛还在动!”

小孩的脸上,依旧留着惊恐的神色。于是,小司马感觉到一只粗糙得象花岗石一般的手和一只温暖得象刚刚生出的小鸡的绒毛一般的小手,在他的脸上和胸口摸索着。

“还有气,真的还有气。”老人悄声说。

“快,把他救下来!”小孩说。

一听小孩说了“把他救下来”,小司马随着就睁开了眼睛。

于是,在祁连山雪峰的背景前,在雪一般明净的晨光下,他看到俯身在他身边的,正是那个第一次从沙漠里把他救出来的民间流浪艺人郎木老爹。

那一直护在他身边的毛茸茸的东西,正是跟在老郎木大轱辘车后面一路小跑的黑狗“沙虎”。

“郎木老爹!”

小司马的两手紧紧抓住那只象花岗石一般粗糙的大手,两眼湿润了。

“小声点,孩子,你是谁?”

老郎木已经不认识小司马了,小司马哪是这个样子啊?他的头上脸上全糊着血迹,颧骨高高地耸起,脸上的酒窝早不见了。

说怪也怪,就是“沙虎”还认识他,它站在老郎木的腿边,两只眼睛直眨直眨的望着小司马,还向他不停地摇尾巴。

看,它那尾巴摇得多欢啊!

“小司马!小司马!”

一直站在旁边的那个少年突然惊叫起来:“爹,我认出来了!我认识他,他叫司马真美,就是他把我从风神的骆驼商队里放出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小司马抬头一看,才发现这个少年原来就是小蛮子,就是那个骑着骆驼在大雾里被他送走的那个男孩子。

“小蛮子——萨里马柯!”

小司马一把抱住了他。又转面对老郎木说:“郎木老爹,你忘了吗?我叫司马真美,就是从米饭花下被你救上大轱辘车的那个小红军!”

“噢——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小红军,开条子给我的小红军。”

老郎木一面笑着,一面用他的破袄袖子抹满眼的泪水。

“快!快!妈的,老头,你那一车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拉走啊?”

随着马蹄的“嗒嗒”声,马四疙瘩的黑披风,便象乌鸦翅膀似的扇了过来。

“啪!啪!”

他举起马鞭就在老郎木背上抽了两下子。

“这儿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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