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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碎玉投珠-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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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张寅去而复返,终究咽不下一口气。明明金丝眼镜公文包,斯文的大单位主任,竟扯着嗓子嚎叫起来——赝品!假货!骗子!
  张斯年麻溜儿闪人,生怕群众通过鼻子眼睛瞧出这是他儿子,丢不起那人。纪慎语脸皮薄,更没应付过泼皮无赖,问:“师哥,他那样喊,咱们怎么办啊?”
  丁汉白说:“这圈子里凡是上当受骗的,都一毛病,靠嘴不靠眼。但凡是行家,最不关心的就是说什么,只认自己看到的。”
  张寅闹出的动静引来许多人,一层层涨潮般,围得水泄不通。渐渐的,有人注意到那几样东西,筛去外行的,篦出易物的,终于对上懂行的人询问红釉小口尊。
  这是件真品,也是件残品,他们如实说。
  但残成什么样,修复了多大比例,就要看买主的眼力了。
  对方细细端详,能辨出这是件真品,可看不出哪一块曾经手修复。卖了,痛快地卖了,丁汉白不能保证回回都碰上懂眼儿的,于是递上名片,说了俏话,不卑不亢地企图攀一点交情。
  喜欢古玩的人太多了,可既懂行又有钱的自有收藏圈子,他要寻求契机进入这个圈子,那脱手就省时省力,甚至还会供不应求。
  收工回家,丁汉白驮着纪慎语,纪慎语终于问:“师哥,为什么来时要穿得朴素点?”
  丁汉白说:“偶尔逛逛的话就算了,常来就要收敛,尤其不能露富。但也不能像你今天似的,细皮嫩肉穿得破破烂烂,反而有点假。”
  那些个器物如此卖出,断断续续地用了一个来月。纪慎语光第一次去了,后来只听丁汉白回家报价,他活像个管家婆。
  月底一片春光,正是好时节,小院里屋门紧闭,这陈仓暗度的小两口关在书房算账。支出多少,卖了多少,何种器型最受欢迎,倒腾古玩和瓷窑各盈利多少,草稿纸纷飞,算盘珠子响个不停。
  纪慎语问:“距离开古玩城还差得多吗?”
  丁汉白答:“这才哪跟哪,你以为经商那么容易?多少人卖房卖地才能凑个本钱,赌博似的。”
  纪慎语想,他既没房也没地,除却修复作伪和雕刻也没别的本事。哎呀呀,之前还义正辞严地拒绝吃股分红,他把英雄当早了。拨动算盘的手停下,他愣愣望着空气计算,每月至少出活儿几件,能拿工资多少,之前卖了些梁鹤乘的东西,也一并加上。
  “师哥,”纪慎语心算完拨一个数,“我大概有这些,全给你。”
  丁汉白扭脸瞧他,那目光幽深,渗着光,像要把他吸进去。他探寻其中情感,被野猫在桌下踩了脚也没反应,倏地,丁汉白伸手碰他的脸,力道很轻,怕茧子弄疼他。
  对方久久未说话,纪慎语补充:“不用你还……我的不用还。”
  喵呜一声,丁汉白把野猫踹飞了,真是没眼力见儿小畜生,学会当电灯泡了。他自始至终看着纪慎语,有些感动,有些心动,人家才十七啊……他一早做好照顾宠爱的准备,相处下来,纪慎语帮东忙西不说,连钱财都要给他。
  “大晴天,出去转转?”丁汉白提议,嗓音沙哑,“咱们踏个青,我带你去个地方。”
  炎夏来到这儿,经历秋冬到了春天,然而纪慎语还只认识几条路。这偌大的城市长看长新,高楼瓦楞都很迷人,他坐在自行车上颠簸一路,到了市里一片建筑工地外。
  周围放着安全标,未完工的楼体挂着绿色安全网,丁汉白停车仰头,说:“我要把古玩城开在这儿,每天来就把车停在那个口。”
  车辆川流不息,他们俩在街边端详这半截大楼,似乎摘了网、挪了标,楼体簇新等着他们拎包办公。一层经营瓷杂,二层经营玉石,三层书画四层古籍善本,五层再来些古典家具。装不下便开第二间,什么玳瑁,什么蒹葭,什么文化街,四窜的贩子们以后都要收入麾下。
  丁汉白一捏铃铛蹬车驶远,直接出了二环路。草长莺飞,他改成推车步行,纪慎语仍坐在后面,任性地享受服务。
  停了,停在一排密树底下,树后的高墙内是一片别墅。周围有湖,有花园,有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里面的住户非富即贵,归国搞投资的华侨,退休的老干部,不计其数。丁汉白说:“以后分了家,我在这儿买两幢,一幢咱们住,一幢让老丁和老姜住。”
  纪慎语微微恍惚:“那我去维勒班市场买下那套法国餐具,摆在别墅里。”
  丁汉白说:“我带你去法国,去英国,去看卢浮宫和大英博物馆。让你看看那座西洋钟,真正的真爱永恒。还不够,我们在古玩城对面开一间茶楼,沏喜欢的茶,备着你爱吃的点心,二楼休息,每一年开一次收藏会,叫圈里的朋友都来参加。”
  他讲了一串,发觉纪慎语怔着看他。
  他问:“你在想什么?”
  纪慎语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觉得遇见丁汉白很幸运,哪怕没有爱情,师兄弟也好,甚至对手也没关系,他都觉得幸运。
  丁汉白跨上车子打道回府,这一趟转得累极了,当然也满足极了。一到家,他风风火火地回小院,进了卧室一屁股坐在床边。纪慎语跟进来,关上门,拧毛巾给他擦手擦脸,他将毛巾丢开,拍一拍大腿。
  纪慎语蹭来,听话地往他腿上坐。
  如此抱着,丁汉白问:“计划的种种都是我喜欢的,你喜欢什么?”
  纪慎语答:“我喜欢翡翠。”
  丁汉白说:“那我做一套给你,以后再带你见识赌石。”
  纪慎语又说:“我还喜欢丁香,丁香跟你的姓。”
  丁汉白笑:“那我们多种一些,搭着玫瑰。”
  这方小院,这几间屋,这些摆设,没哪里是不好的,纪慎语吃喝不愁,也很少索求什么。许久,他倚在丁汉白的肩头说:“我最喜欢师哥。”
  丁汉白亲纪慎语的发顶,上次懂了高台烽火,此刻又懂了金屋藏娇。八字还没一撇,他明天就想挑木头做个匾额,给那茶楼取名为“珍珠茶楼”。
  估计行里到时候要传——古玩城的丁老板生生把那茶楼踏破了。


第51章 你真是个明眼人。
  这世间一切都有迹可循;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没什么是藏得住的。丁汉白明面上在玉销记上班; 背地里忙前跑后; 倒腾古董不亦乐乎。幸好他有张斯年这么个师父; 收、放、交易,简直能一手包办各个环节。
  崇水旧区的破落户亮着灯; 丁汉白在屋内半蹲; 细看新得的两件东西。张斯年受累跑了趟安徽,正吃着犒劳的酒菜; 说:“斗彩开光; 原主本来要拍卖; 奈何没批下来,撤拍了。”
  英雄不问出处,这宝贝也不计较来历,丁汉白喜欢得紧; 回去的路上都不敢开快颠簸。到家熄火; 他怀抱那左三层右三层包裹的东西; 轻轻蹚进前院,碰上坐门口摘菜的丁可愈。
  好大一把茴香,笤帚似的,丁可愈喊:“大哥,晚上吃饺子!”
  丁汉白敷衍:“吃饺子好。”他没法快马加鞭,只能长腿加急; 恨这晃眼的大灯泡,把头发丝都照得清晰无比。
  丁可愈果然问:“大哥,你怀里抱的什么啊?”
  丁汉白说:“料子呗,还能是什么。”步出前院,回到小院,把东西搁立柜里藏着,这才放心。亏他在家里横行无忌二十年,如今比做贼还心虚。
  他这背地里的活计迟早露馅儿,但迟早迟早,迟比早好,至少过了前期玩儿命倒腾的阶段。洗漱更衣,再去客厅时饺子刚开始包,其乐融融。
  大圆桌,三盆馅儿,丁延寿和丁厚康和面擀皮,儿辈的兄弟几个围桌而坐,负责包。俩女眷每到吃饺子时便遭嫌,手慢手笨手不巧,没有动手的资格。
  丁汉白挽袖子落座,掐一片面皮,挖一勺馅儿,右手搁勺子的工夫左手就把饺子捏好了,一秒而已。这几个人各个如此,连不常吃饺子的纪慎语也迅速学会。
  那俩擀皮的更不用说,速度奇快,力道极均匀,每一片面皮都大小如一、薄厚适中。这一家子雕石刻玉的神仙手,此刻悠哉地干着凡人活儿,小菜一碟。
  饺子下锅,兄弟五个排队洗手,洗完领一碟陈醋,而后乖乖等着饺子出锅。丁延寿说:“喝二两吧,开瓶酒。”
  饺子,白酒,齐整的家人,就这么完满地吃起来。
  席间,姜漱柳询问春考成绩,纪慎语和姜廷恩各挨表扬与批评。春考完就能领毕业证,姜寻竹想让姜廷恩再念个大专,可姜廷恩毕业证到手,连数月后的高考都不想参加。
  玉销记毕竟属于丁家,又没人能保证姜廷恩日后会成为大师傅,自然不能把前途命运全押上。“纪珍珠,你高中毕业后还继续念书吗?”姜廷恩问。
  纪慎语答:“不念了,我直接在玉销记干活儿。”
  他们这学习的话题说完,安静刹那,丁可愈随口问道:“大哥,你那会儿拿的是什么料子?晚上我想去机器房挑块木料,你能帮我看看吗?”
  丁汉白摘去前半句:“吃完饭帮你看看。”
  略过话题,不料丁尔和又问:“之前见你从车上搬下几箱东西,也都是料子?回家还挑灯出活儿吗?”
  不待丁汉白回答,丁延寿的目光已经扫来,询问、审视,甚至有点兴师问罪。纪慎语洞若观火,店里的料子记档清晰,出库必定会临时登记,那没有记录说明不是料子,丁延寿此刻在问——不是料子又是什么?
  “偷偷摸摸的。”丁延寿明晃晃地骂。
  丁汉白登时不爽,激将法也认了。“不是料子,是我买的古董。”他轻飘飘地说,塞一个白胖饺子,“我花自己的钱买回来,没妨碍谁吧?”
  丁延寿问:“之前几箱,今天又有,你家有多少钱让你糟?”
  氛围紧张,都怕这父子俩呛呛起来,又闹到动家法那一步。纪慎语端着醋碟,率先按捺不住:“师父,师哥知道分寸,况且要是动了公账,你肯定第一个知道。”
  丁汉白急眼的话掐断在嗓子眼儿,没轮到自己冲锋陷阵,竟然被护了一次。谁料纪慎语竟没完,护他都不够,还要祸水自引:“我从小就喜欢古玩,正好师哥懂行,就软磨硬泡蹭他的光。如果师哥犯错,那我跟着受个怂恿指使的罪名吧。”
  一时无人再追究,纪慎语端起酒盅:“师父,别生我们气,喝一个行吗?喝一个吧。”
  以退为进弄得丁延寿发不出火,又马上敬酒服软给个台阶下,只得就此翻篇儿。丁汉白春风得意,饕餮转世都拉不住,居然一口气吃了六十个饺子。
  饭后,他良心发现,将那新得的宝贝擦洗一番,钻前院书房哄一哄亲爹。
  铜鎏金的印盒,完好无损,雕的是一出喜鹊登梅。丁延寿戴上眼镜细瞧,深层职业病,不求证真假,只品鉴雕功。半晌,他骂:“别以为献个宝就万事大吉,你偷偷摸摸干的事儿我清楚,只当玩玩儿,不影响玉销记就算了,哪天耽误到正经事儿,我打断你的腿。”
  丁汉白说:“周扒皮啊?腿断了手还能出活儿,把我困家里日夜劳作,你怎么那么有心机?”
  丁延寿踹死这混账:“我倒想问问你用了什么心机,叫慎语变着法地为你开脱。人家乖巧听话一孩子,为了你都学会话中有话了。”
  那一句“从小就喜欢古玩”当真是把人堵死,为什么从小喜欢?等于提醒纪芳许倒腾古玩的事儿,亲爹培养起来的爱好,名正言顺。
  自古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丁汉白纡尊自比一回娇妻,说明什么?说明纪慎语有了他,那其他恩师养父都靠边站,他最要紧。
  如此一琢磨,他噙着笑,合不拢那两片薄唇。
  春和景明,玉销记一件接一件上新,一店打从拟古印章之后便风头强劲,三店因着首饰展柜也逐渐红火。
  纪慎语和姜廷恩一早出门,带着纸笔照相机,奔了花市。这节气花多,他们俩逛得眼花缭乱,姜廷恩如今背弃了丁汉白,做起纪慎语的狗腿,一切听从指挥。
  白瓣黄蕊的一丛水仙,美人儿似的,那长梗犹如细颈。咔嚓拍下,他们做首饰必先设计,看花实则为取材。纪慎语简单描了幅速写,问:“你采访小姨了吗?”
  姜廷恩说:“没有呢。”他们俩男孩子外行,想多了解女性对首饰的审美偏好,于是从身边下手,“我约了小敏姐,你不要告诉大哥。”
  纪慎语奇怪道:“你干吗舍近求远?”
  姜廷恩揽住他,恨不得贴他的耳朵:“我瞧明白了,大哥与小敏姐那事儿,是姑父姑姑剃头挑子一头热,成不了。”
  纪慎语点头如捣蒜:“你真是个明眼人。”
  姜廷恩又道:“那既然大哥成不了……我不行吗?”
  纪慎语震惊无比:“你居然喜欢小敏姐?!”险些扔了相机,瞪着,愣着,算了一算,“你们差了六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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