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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死河-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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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种恶心的官话套话,我可是出口成章,无须经过大脑思考。

“一草一木?”黄海皱起眉头。

我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申老师,您才二十五岁,觉悟就那么高,真让人敬佩啊。”他的脸上满是蓝色的烟雾,让人看不清眼睛,“听说您很快就要离开南明高中了?”

“真舍不得啊!我才当了三年高中老师,这是我带的第一届也是最后一届毕业班,等到高考结束后的七月,我就会上调到市教育局团委。”

“那么恭喜您了。”

“我还是喜欢当老师,大概很难适应机关办公室的工作吧。”

他毫无表情地点头,迅速掐灭吸到一半的烟头:“我先走了!这几天你不会出远门吧?”

“是,我一直住在学校的宿舍,下个月就要高考了,哪能离开学生们呢?”

“随时保持联系,再见!”

黄海警官风一般走出房间,我看到窗外走廊里教导主任的脸,他却避开我的目光,跟在警察身后离开了。

我对警察说谎了。

柳曼虽然喜欢朦胧诗,却对古典诗词知之甚少,怎会问出“钿头云篦击节碎”?

昨晚,她在自习教室对我说:“申老师,我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

难道与死亡诗社有关?

我的心头狂跳,想要快点逃出去,免得被人看到徒增麻烦,这女生已够让我倒霉了,真希望她今晚就从世上消失。

五分钟后,她说出了大部分死人才知道的事,我想用“女巫”两个字来形容并不为过。

“跟你有什么关系?”

头顶的日光灯管不停摇晃,将两个人影投在地上,即便教室里一丝风都没有。

她靠在黑板上说:“就在这所学校里,我知道所有人的秘密。”

这才是昨晚真实的对话。

但是,我没杀人。

1995年6月5日,中午十二点。所有人都去食堂了,唯独我孤零零地坐在办公室,早上刚触摸过尸体,怎有胃口吃得下饭?

下午,我上了一节语文课,批改前几天收上来的测试卷子。教室中间空了个座位,不知谁放了一朵夹竹桃花在课桌上。学生们不时抬头盯着我,交头接耳。我的语气虚弱,始终不敢提到柳曼,仿佛今天死去的女生从没来过我们班上。

最后一节课,匆忙低头走出教室,走廊里挤满围观的人,就像我的脸上贴着“杀人犯”三个字。

多功能楼底下,我们班的几个男生正凑着说话,看到我立即散开。只有马力留了下来,他是班里功课最好,也是我最喜欢的学生。

“你们在说柳曼?”

“申老师,您不知道吗?”

马力的个子修长,长得像吴奇隆,却留着郭富城的发型,整天一脸忧郁的样子。

“什么?”

“柳曼是被人毒死的!”

“我猜也是嘛,早上我检查她的尸体时,没发现有什么外伤。”

“学校里都传遍了,上午警察在现场勘察,认定柳曼是通过图书馆的阁楼窗户,才爬到屋顶上去的。阁楼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上,受害者在里面打不开,中毒后也无法逃出。地板上发现了一些液体残迹,警方收集证据走后,我们的化学老师私自进去做了化验,你知道他是个大嘴巴。”

“告诉我化验结果。”

“在水迹中发现大量夹竹桃苷的成分。”

“夹竹桃苷?”

其实,我全明白了,却在马力的面前装糊涂。

“化学老师在上课时说过,夹竹桃苷可从夹竹桃中提取,生物体内如果有0。5毫克纯的夹竹桃苷足以致命!因此,他叫我们不要靠近那些夹竹桃。”

学校操场两侧长满了夹竹桃,每年期末考试,都会开得鲜红灿烂,而红色夹竹桃正是毒性最烈的一种。

“不要随便乱传这些话,警方验尸报告出来前,谁都不晓得柳曼的真实死因是什么!”我拍了拍马力的肩膀,贴着他的耳朵说,“人言可畏!你明白我的意思。”

“老师,我想柳曼不会无缘无故去闹鬼的图书馆小阁楼,一定是有人把她约到那里去的,你说约她去的那个人是谁呢?”

他瞪着一双清澈到让人心悸的眼睛,我后退两步:“连你也不相信我了?”

“对不起,可是同学们都在说……”

“住嘴!”

我飞快地从马力面前跑开,看着郁郁葱葱的夹竹桃,绿色枝叶间无数火红的花朵,让人有种莫名的恶心。

忽然,我明白了黄海警官为何要重复一遍我所说的“一草一木”。

第四章

1995年6月5日,黑夜。

男生宿舍楼的四层,走廊最深处的19号寝室,隔壁是堆满杂物的储藏室。未婚妻谷秋莎只来过两次,说我住的地方连狗窝都不如,发誓要让我有一个最宽敞舒适的家。

一个月后,我和她就要结婚了。

婚礼时间定在高考结束后,也是我调离南明高中,正式到市教育局上班之前。而我俩领取结婚证的时间,已定在两周后的6月19日。

我刚跟未婚妻通了一个电话,还不敢告诉她今天的事,只说我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但很快就会过去的。

手表走到了十点钟,这是谷秋莎的爸爸送给我的,还是在香港买的瑞士名表,一度引起教师办公室的轰动。我本来都舍不得拿出来,生怕把光亮的表面磨损了,还是秋莎强迫我必须每天都要戴。

坐在写字台跟前,我来不及摘下手表,痴痴看着表面的玻璃,映出自己疲惫不堪的脸。自从大学毕业回母校做语文老师,我已单独在此住了三年。虽然墙面有些脱落,天花板开裂发霉,只有一张摇摇欲坠的单人床,以及来自旧货市场常飘雪花的彩电——但我仍留恋这间屋子,因为高中三年,也是在这间寝室里度过的。

那时屋里有三张床,各有上下铺住了六个男生。1988年,高考前夕的深夜,其中一人上吊自杀,当我们在晨曦中醒来,看到一具尸体悬挂在电风扇底下……我不幸睡在上铺,死人僵硬的身体晃在眼前,露出肚脐眼与我的双目平行,仿佛一只眼睛在对我说话。

学校调查不了了之,只说他无法承受高考压力,担心落榜而走上绝路。这结果让我们几个室友都难以接受,连续做了几周的噩梦。等到我们这届毕业,再没人敢踏入这间寝室,连同隔壁好几间屋子,不断传出闹鬼的说法,便全部被学校废弃了。

四年后,我作为新晋教师归来,也是南明高中唯一自北大毕业的老师。但我没有房子,学校也无法解决住房问题,只能将这间凶屋辟作我的单身宿舍。

不过,下个月我就要搬家了,告别这间度过了六年的屋子。

新房是教育局分配的公寓,也算开了个特例,毕竟我踏上教师讲台仅仅三年——而许多教书一辈子都快退休的老人,三代人挤在狭窄漏水的破烂老屋,都没机会分得这样一套住房。两个月前,我刚拿到新房钥匙,市中心的二室一厅,教育系统能分配的最好条件,楼上住的就是市教委领导。未婚妻家里人帮我们张罗着装修,昨天刚运进新买的进口家具与电器,其花费早就超过我一年工资。

我明白,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嫉妒我,恨我。

虽然睡不着,我还是早早关灯躺到床上,没过片刻就听到敲门声。忐忑不安地打开房门,却看到中午那位警官,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扫视屋里各个细节。

“晚上好,申老师,我能否检查您的房间?”

警官出示了一张搜查证,后面是学校的教导主任严厉,正以怜悯的目光盯着我。

“你们……你们在怀疑我?”

教导主任是个中年男人,有一副诚恳的表情:“申老师,你上课可是出了名的口齿流利,今晚怎么也——”

我几乎要抽自己耳光,死死拦在门前:“严老师,是你?”

“对不起,你不让我进来吗?”

黄海警官的嗓音更为沉闷,要是普通犯罪分子撞到,早就吓尿裤子了。

“不,请随便看!我没有做过亏心事,怎么会害怕搜查呢?”我把警察让进屋子,指着写字台上挂着的一串珠链说,“小心别打坏了这个东西。”

虽然,他们没有驱赶我离开,但我一脸羞耻地走出寝室,有个警察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我还会逃跑吗?

我走到冷冷的月光下,回头看到男生们拥出寝室,大概已认定我是杀人犯,警察正在将我逮捕押送?

等待搜查的几分钟,难熬得要让人死掉。我转向另一边的女生宿舍楼,窗边同样挤满少女们的脸,唯独没有看到她。

黄海警官下楼了,透明袋里装着一个塑料瓶。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没再跟我说一句话。两个警察从左右夹住我,将我带到学校大门口,一辆闪灯的警车正在等候。

“警官,请锁好我的房门,里头有我重要的东西。”

这是我被逮捕时所说的唯一的话。

当我被塞入警车的瞬间,南明路边站着个男人,路灯照着他白得有些吓人的脸。

他叫张鸣松。

第五章

在公安局度过的第一个不眠之夜。

我请求给未婚妻打个电话,但不被允许。黄海警官答应我会通知她的,他也知道谷秋莎的爸爸是谁。然而,直到天明,一点消息都没有。拘留室内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自己的脸,恐怕已熬出了黑眼圈。吃不下任何东西,胃里难受得要命,盒饭早餐仍放在地上。

1995年6月6日,上午,第一次审问。

“从我的宿舍里发现了什么?”

警官还没说话,我抢先问了一句,黄海沉闷地回答:“那个塑料瓶子,在你的衣橱顶上发现的。虽然瓶子是空的,但残留有夹竹桃汁液的提炼物,经检验就是在最近几天。”

“你是说我提炼了夹竹桃的毒液,在前天晚上毒死了柳曼?”

“现在,你是最大的嫌疑人,但并不等于你就是凶手。”

不用再解释了,所有人都把我当作了杀人犯——认定我与柳曼有不道德关系,而我即将结婚走上仕途,她成了最大的绊脚石,说不定毕业后,还会不断来骚扰纠缠。我住在学校宿舍,有天然的作案条件,何况校园里到处是夹竹桃,半夜出去弄点汁液如探囊取物。图书馆小阁楼这种地方,夜里谁都不敢上去,也只有我才可能把柳曼骗上来……

“我没杀人!”

指天发誓,有用吗?我真蠢啊。

“我详细调查了你读大学时的记录,你居然选修过毒理学,对于中文系的学生而言,不是很奇怪吗?”

“那你查过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黄海飞速说出答案:“她是被你的父亲杀死的,在你七岁那年。”

“重点是——她是被毒死的。”我反倒恢复了平静,像在叙述一桩社会新闻,“他在我妈妈每天喝的药里下毒。在妈妈死的那天,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而是从家里逃出来,抱住警察大腿狠狠咬了一口,才给妈妈送去做了尸检,查出了真正的死因。”

“昨晚我调阅过卷宗,你的父亲被判死刑枪决了,对不起!这么说来——你是因为妈妈被毒死,才在大学里选修毒理学的?”

“还有其他理由吗?难道我能未卜先知?几年前就知道我想要杀柳曼,因此先学会毒死人的技巧?”

“申明,学校里流传的你跟柳曼的暧昧关系呢?”

“那是没有过的事!她只是经常来问我题目,有时候说些奇怪的话,可我知道老师与学生间应该有的分寸,特别是像她这种漂亮女生,我从一开始就格外当心。”

“你很讨女高中生们的喜欢吧?”

我下意识地低头不语,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帅哥,只能说五官端正双目有神,看上去像先进表彰大会上的一脸正气。偶尔有人夸我气宇轩昂,面相里隐藏出人头地的英雄之命。

现在的女孩子会喜欢我这样的类型吗?

“不知道,大概是我的性格比较温和,平时的话又不太多,空闲时会写点古典诗词,你知道十八岁少女多愁善感,对我这样的男人有些崇拜吧,再过两年长大后,她们肯定会改变的。”

我在语无伦次什么啊?这不就是在承认柳曼被我吸引了吗?

旁边的笔录员迅速记下这些话,黄海警官微微点头:“好,我们换个话题吧,申明,能说说你的过去吗?”

“我的过去?”

“就从高中时代说起吧,昨天我们聊得太仓促了,听说你是被保送进的北大?”

“对,我的志愿填写的就是北京大学,但并没把握能考进去。但在高考前一个月,差不多就是七年前的今天,南明高中对面发生了一件大事——当时南明路上除了荒野与工厂,还有些破烂的违章建筑,外来流浪人员搭的窝棚,不知什么原因发生了火灾。那晚火光冲天,许多学生都爬上围墙看热闹,只有我冲过马路,投身火场去救人,侥幸捡回一条命来。我因此荣获全市表彰,再加上高三就入了党,电视台与报纸都来采访,差点上了新闻联播。”

“于是,你得到了金子般的保送机会。”

“黄警官,你相信命运吗?”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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