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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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精神错乱的问题!但在座同学们都明白,所谓“心中有鬼”指的是什么。
司望无所畏惧地凝视他的眼睛:“世界上是有鬼的!别说我的心中有鬼,你的心中也有鬼,在座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鬼!只是你们看不到那个鬼,而我可以真实地看到感受到,那只鬼就趴在我的肩膀上,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看着你们每一个人!”
话音未落,教室里已一片哗然。安老师的脸色也青一块紫一块,怒不可遏地拿起教鞭,重重地砸在司望的课桌上,狂暴地喊道:“你这个小流氓,快给我滚出去!”
而他挺直后背站着,纹丝不动地回答:“对不起,老师,你没有这个权力。”
“你不走?那我走!”
安老师竟然抛下书本,把教室门摔得山响而去。
同学们都炸开了锅,司望表面上安静地坐下,其实全身都在发抖。
几分钟后,班主任张鸣松把他叫到办公室,当场骂得狗血喷头,强迫他去给安老师道歉,司望摇头说:“老师在课堂上向我提问,而我说出真实的内心想法,何错之有?”
“司望,你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上有鬼?”
“有只鬼一直藏在我的身上。”司望露出中年男人的表情,“张老师,你相信吗?”
年近五旬的班主任似乎被吓到了:“其实,我不是你们想象中呆板的样子,多年来我一直在关心哲学与宗教,以及各种奇异的自然现象,包括鬼魂。”
“我明白。”
司望指了指他身后的那排书架,张鸣松的表情却变得奇怪:“如果,你身上真的有某些特别的地方,我很愿意分享你的体验——作为班主任老师,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对不起,我只是随口说说,这就是我的世界观。”
“好吧,但我相信,你是个有秘密的人。我一定会挖出你的秘密,立此存照。”
“张老师,我能回去了吗?”
“你去给安老师赔礼道歉吧,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张鸣松自始至终没提到过欧阳小枝,想是要给女老师留些面子。
这天深夜,她刚躺到床上,就收到司望发来的短信:“对不起!我去向安老师赔礼道歉吧,就说是我在演唱会现场与你偶遇的,然后你摔倒后被我扶了起来,才会让同学误以为我们靠在一起。”
欧阳小枝紧紧捏着手机,几乎要把屏幕捏碎,熬了半小时才回复:“司望同学,记住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强迫自己撒谎!”
“小枝,整个学校都在看着我们,已到了风口浪尖,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别管他们!更不要因此分心读书,你要好好地学,听老师们的话哦!”
“你喜欢过我吗?”
收到这条短信,小枝再无回音,想必那个孩子也一夜无眠。
第十九章
十二月,空气都快要结冰了。
申敏读高二了,近来看了本书叫《可爱的骨头》,美国女作家写得催人泪下,关于一个女孩死后成为鬼魂,却始终飘荡在人间,看着杀人凶手以及自己的家人,却无能为力的故事。
爸爸早就不是检察官了,在家里仍然异常严厉,申敏有件事不敢让他知道,那就是她谈恋爱了。
那个男生是其他高中的,从未见过他穿过校服,头发剪得很酷,像电视上又蹦又跳的韩国明星。他的手机换了好几台IPHONE,说话腔调也很得涉世未深的小女生欢心,总之就是几句话能要到电话号码,几顿饭就可能骗上床的那种——幸好申敏还没到这一步。
他们常在街边的麻辣烫见面,隔壁就是五一中学,对面有家荒村书店。申敏出落得更漂亮了,穿上校服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周末,两人去电影院看了场贺岁片,晚上手拉着手出来,男生咬着她的耳朵说:“小敏,累了吧?我们找家旅馆休息一下吧?”
她已不是小女孩了,立即变了颜色:“不!”
“好吧,那你早点回家,别让爸爸担心了哦!”
“再见!”
申敏还有些依依不舍,挥手作别上了公交车。
男生留在原地,打了个电话,又去便利店买了包香烟,叼在嘴里吞云吐雾,烧掉接连四五根,而在申敏面前一根都没抽过。很快有个女孩跑过来,也是与申敏相似的女高中生,打扮得更花哨些,姿色却差了许多。他大胆地将女孩搂在怀里,放肆地抽烟调情,在街上亲了几下嘴,便走进隔壁的钟点房旅馆。
临近子夜才从旅馆出来,他叼着烟东倒西歪的,手里还提着罐啤酒。街头几乎没有行人,突然有个健硕的少年冲出来。
司望的双目射出骇人的光:“喂!站住!”
“你谁啊?”男生向他喷出一团烟雾,“滚!”
女生也满口酒气地说:“神经病!”
“姑娘,不想惹麻烦的话,就早点回家吧。”
昏暗的路灯下,他把男生嘴里的烟头拔下来,这女生不是蠢货,苗头不对就先溜号了。
“找死啊!”
男生猛然推了他一把,司望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像推到一堵石墙上。
“我不想对你动手,只想要警告你,请不要再与申敏见面。”
“哦——你是小敏的同学吧?暗恋着她又不敢说,就天天玩跟踪,真是可怜的屌丝!”
“我是她哥哥,还有——不准叫小敏!”
这直娘贼不知死活地打出一拳,司望轻松地用左手挡住,右手给他来了个直拳,正好砸中鼻子。随着鼻血喷溅而出,他躺倒在地,却又吃硬地站起来。紧接着给他一记勾拳,再附送一枚摆拳,油酱铺、彩帛铺、全堂水陆道场同时开张。
他只剩下喊饶命的力气了,好在司望还没用腿,否则就得在医院里躺几天了。
“记住了吗?如果再让我见到你和她在一起——你懂的!”
有人路过也绕道而行,没人敢来管这种事。司望飞快地离去,以免被警察撞上。
自此以后,这个混蛋从申敏的世界中消失了。
第二十章
“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
她时常有种感觉——这首歌是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点,申明老师被杀后变成鬼魂的瞬间,脑中闪过的最后一段音乐。
2012年12月21日。
玛雅历法中的世界末日。
深夜,三十层的顶楼,可以俯瞰小半个城市,窗外是接近冰点的空气。男生的山寨手机响彻着“如果还有明天”,却早已不是1990年的原曲,而是信与薛岳的混音版本。小枝双腿盘坐在窗台上,口中的热气不断地呵在玻璃上,化作一团团模糊的白影。他把手指戳到白影上,先画出一个猫眯的形状,又给猫戴上一副眼镜。
“司望同学,不准淘气!”
她又给玻璃呵上一团白气,转眼吞噬了小猫。
“我是申明。”
“今夜,我让你到这里来,与申明没有关系。”
这是欧阳小枝独自租住的公寓,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收拾得干净而简洁。
他们有好多天都没说话,即便在课堂上看到,也无法四目对视。清晨,她收到一条司望的短信:“小枝,我想见你,如果还有明天?”
恰逢周五,小枝拖到傍晚,天色已如午夜般漆黑,才把地址发给了他。今夜除了是世界末日,还是中国人的冬至日,亦是北半球黑夜最长白昼最短的一天。往年都是要去上坟祭奠亲人与祖先的。传说这是阴气最重的日子,入夜后常有鬼魂出没,每个人都要尽快回家。
司望接到短信就不回家了,半道出了地铁,关掉手机的电话功能,来到这间三十层楼顶上的公寓。
“上午,你的班主任张老师找我谈过话了,让我不要再跟你有任何私下接触,哪怕在教师办公室也不行。”
“张鸣松?”司望用指尖在窗玻璃的白气上画出一条狗,“他凭什么?”
“下午,校长也找我谈过了,说的是相同的话,这是学校党委会讨论的决定。”
“每个人都这么说吗?”
“包括所有的老师与学生,很快你妈妈也会知道的。”
“可这有什么意义呢?如果,没有明天?”
她又俯身给窗户吹上一团白雾:“如果,今晚就是世界末日,那该多好啊——对不起,这不是一个高中教师该说的话。”
“小枝,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没有结婚?肯定有许多男人追过你吧?”
“你想让我回答什么?想说我一直没忘记申明老师?对他的死怀有内疚?你错了,对于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根本就不算是什么!”
“你说谎。”
欧阳小枝捏了捏他的鼻子,仿佛他还是个小学生:“等你长到我这个年龄就会明白了。”
“别忘了我比你大七岁。”
“住嘴——”
还没说完,司望已紧紧地吻住了她的嘴。
短暂的挣扎与反抗后,小枝渐渐柔软下来,他喘着气说:“对不起。”
“我警告过你——任何男人,一旦过分地接近我,他就会死的!”
她的嘴唇刚被司望咬破,正在淌着血,说出这句话真像女吸血鬼。
“能告诉我原因吗?”
“其实,小枝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叫什么名字不重要,比如我既是司望,又是申明。”
“我——原本是个弃婴,被人在苏州河边的垃圾桶里捡到的。我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更不知道从几岁开始,我就跟着一群流浪汉四处漂泊,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直到差不多十一岁,来到南明高中对面的那片棚户区。我帮着大家捡垃圾为生,活在被所有人看不起的世界里。我因为饥饿偷了块鸡腿,就被你的同学们关进魔女区,要不是被你救出来,恐怕就在地底成为一具瘦骨嶙峋的尸体。”
“至今我仍记得你那时的脸。”
小枝把头靠在窗玻璃上,就像飘浮在空中:“那时我连名字都没有!虽然,被关在地下那几天里,我有强烈的求生欲望,也非常感激你救了我的命。可是,当我回到流浪汉中间,继续每天要捡肮脏的垃圾,咽着又冷又硬的馒头,时不时还要挨打,我就怨恨你为什么要救了我?让我无声无息地死在地下岂不更好?这样所有痛苦就一笔勾销了。”
“你想死——所以?”
“对不起!那场火灾是我造成的!是我用一根火柴,点燃了屋子里的一堆垃圾,我只想把自己一个人关起来烧死,根本没想到还会有其他人遭殃。我只有十一岁,太天真也太愚蠢了,没想到火势蔓延,眨眼就不可收拾,把整片棚户区都点着了……”
她闭上眼睛,眼泪从两颊滑落,似乎又被烧得滚烫起来。
“那是1988年6月,晚上我们所有同学都出来了,消防车还没赶到,我听到烈焰中不断传来呼救声,便奋不顾身地冲进去——其实,我不是来救你的,而只是想冲进去,装作要救人的样子,哪怕烈火焚身也在所不惜。”
“你不怕被烧死吗?”
“我不怕!因为再过几周就要高考了,要知道那年头考大学有多难?何况我报考的是北大中文系,全国有几万个高才生在抢一个名额!面对大火的瞬间,我想若能见义勇为,哪怕只救出一个人,也许就能获得被保送的机会。其实,我才是最自私的人!高三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在幻想这场大火,或者突如其来一场洪水,让全校师生处于危险,这样我就能奋不顾身地去救人,得到全市表彰……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不,是你救了我,而我纵火烧死了那么多人,包括将我带大的流浪汉们。我是杀人犯,至少也是个纵火犯。但我从没说出过这个秘密。”
他看着窗下世界末日的芸芸众生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的秘密了——当我把你从火场里救出来,你身上有盒用了一半的火柴,我悄悄地把它藏进自己口袋。而你当时对我说的话,目光里泄露出的恐惧,都告诉了我这个真相。”
“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可不想看到你的人生被毁掉!还有一个自私的原因,如果你不是受害者,而是纵火犯的话,那么我救你就毫无意义了——谁会把见义勇为的荣誉,颁发给一个救了杀人犯的家伙呢?”
小枝同病相怜地摸着他的下巴:“申老师,我记得在十七年前,你在南明路上的荒野对我说过——我们都是同一种人。”
“就像两颗流星,同时从遥远的外太空飞来,向着同一颗蓝色星球飞奔而来,却不约而同地撞上大气层,烧成灰烬与碎片。”
“申明,我还是得感谢你救了我。这件事引起了公众关注,有人报道火中救人的高中生,也有人关心孤苦伶仃的小女孩。有个军官来把我领养去了,因为他妻子无法生育。我成为军人的女儿,至少衣食无忧,第一次穿上新衣服,每晚都能吃到白米饭,不再遇到嫌弃与讨厌的目光。就在我刚到新家的第二天,养父就被紧急召去越南战场,等到我再次见到他时,已经是烈士遗像了。”
“小枝,我不需要知道这些。”
她就像对着空气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