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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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气味臭得如此蹊跷,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就是这辆车吗?谷秋莎还是动了这个念头,无论如何,要打开它的秘密,就像唯有解剖才能弄清一个人的死因。
围绕吉普车转了两圈,发现后备厢略有些松动,可能里面压着某样重物?或者那么多年风吹雨淋,门锁早已生锈毁坏?她完全顾不上脏了,从附近草丛中找了根铁棍,插进后备厢的缝隙,用尽全力往上撬动起来。
“你要干什么?”
司望这才像个小学生的样子,疑惑地看着大人疯狂的举动。
“能帮我一下吗?”
看来谷秋莎的力道还是不够,男孩倒是非常积极,帮着她一起撬动后备厢,同时紧张地向旁边张望,免得有人经过把他们当作偷车贼。
“嘣”的一声,后备厢撬开了!
果然,一阵怪异的味道喷涌而出,熏得他们几乎昏倒过去。谷秋莎后退了好几步,双手蒙着鼻子,向敞开的后备厢里看去……
苍蝇,几只蝴蝶般肥大的苍蝇,有气无力地飞出来,转眼坠落在男孩脚下。
风,吹起司望胸前的红领巾。
后备厢里有一卷厚厚的地毯,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竟做出成年人都不敢的举动,扯开紧紧卷起的地毯……
“不要啊!”
谷秋莎话音未落,地毯里露出了一具尸体。
严格来说,一具男人的尸体。
更严格来说,一具已高度腐烂接近白骨的男人的尸体,只是那身爬满蛆的黑色西服,还有一只脱落下来的男士皮鞋,才准确说明了死者性别。
他至少已死去两年了。
看到死人的尸骸,谷秋莎吓得跑远了,躲藏在大树的背后。男孩反而加倍镇定,踮起脚尖重新关上后备厢——为了不破坏案发现场,虽然这里极可能并非杀人之地。
司望就像个老练的侦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不再触碰以免留下指纹,难以置信他只有九岁。
但是,谷秋莎已知道死者是谁了。
第四章
“经过法医检验,死者身份已确定,正是失踪已经两年的贺年。”
说话的是个中年警官,声音沙哑而沉闷,坐在尔雅教育集团的总经理办公室,目光如炬扫视房里的一切。
谷秋莎还没忘记这张脸,1995年申明被怀疑是杀人犯抓进看守所的几天内,眼前这位警官来找过她两次。
“是啊,当我在苏州河边看到那辆破吉普车,很自然地想起了贺年。开这种车的人非常少,又是个外地牌照,还有后备厢上玫瑰插在骷髅里的图案——当时给我留下过深刻印象,可以肯定是他的车。”
“能否说说当时的情景?你为何没有坐车,而是步行陪伴一个小学生回家?”
黄海警官四十多岁了,九年来发生了许多事,肤色更加黝黑,体形依然魁梧笔直。
“我太对不起那个孩子了,因为我的好奇心,让他看到了一具可怕的尸体,我很担心会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谷秋莎唉声叹气,似乎鱼尾纹都出来了,“司望是几十年罕见的天才,这样的孩子是无价之宝。”
“我明白了,能再聊一下被害人吗?”
“贺年是我们集团的前任副总经理,原来是市教育局的团委书记,几年前跟着我父亲辞职下海,也算是第一批创业高管。我跟他共事过两年,这个人的工作能力很强,性格脾气有些怪异,但从没跟人结过仇怨。”
“根据尸检报告,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2002年12月,差不多就是失踪时间。尸体腐烂完了,法医难以给出确切死因,但从死者衣服上的刀口判断,是被人从背后用尖刀刺死。凶手将尸体包裹在地毯中,紧紧封闭在后备厢内,丢弃于苏州河边最荒凉的角落。那里罕有路人经过,寒冬腊月尸体又不易腐烂。等到第二年夏天,那段路边堆积了许多垃圾,臭味就被混在一起,更不会有人注意了。”
“是啊,当年他无缘无故地消失,集团还以为他被竞争对手挖走了,在报纸与网络上登过寻人启事,后来才想到去公安局报失踪案,没想到早就遭遇了不幸。”
对于上周在苏州河边的历险,谷秋莎至今心有余悸。简直鬼使神差,她居然发现了贺年的吉普车,并在一个小学生的帮助下,大胆撬开车后盖,结果找到失踪高管的尸体。
“还有件事想问一下,我调查了贺年的档案,发现他是1992年北大中文系毕业的,他有个同班同学籍贯也是本市,我想你肯定认识那个人吧?”
面对黄海警官凌厉的目光,谷秋莎早已料到了,从容不迫地回答:“申明。”
“很巧啊,1995年,当我审问申明,他说自己即将被调入市教育局,内定他将成为团委书记。没过几天他就被杀了,两年后获得这个位置的则是贺年,而他调入教育局的时间,仅在申明死前的一个月。”
“你在怀疑什么?贺年的死与申明有关吗?或者是相反?”
“一切皆有可能。”
谷秋莎的心头狂跳,自然想起了那封信,由贺年提供给她父亲的申明的亲笔信——因为出卖了最信任他的大学同学,贺年获得了团委书记的职位。
她避开黄海的目光回答:“我不知道。”
“好吧,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如果还想起什么事情,请随时联系我。”
黄海警官丢下一张名片后离去,而她的手心已捏满汗珠,却还是没把那个秘密说出来。
九年前的那封信,始终藏在父亲手里,若他不愿拿出来,她的一句话又有何用?
谷秋莎坐卧难安了许久,忽然叫上司机,载她前往长寿路第一小学。
又是拥挤的放学时间,她看到那个叫司望的男孩,穿着蓝校服系着红领巾走出校门口。
他的视力还不错,在许多辆车中看到了谷秋莎,走到宝马760的窗边说:“谷小姐,你找我还有什么事吗?”
“关于上次的事情,我来向你道歉。”
“就是苏州河边那辆破吉普里的尸体?”
“你还是个九岁的孩子,怎么能叫你见到那种脏东西呢?这全是我的错。”谷秋莎给他打开车门,“请进来说话吧。”
司望怯生生地看了看车里,摇着头说:“我怕把你的车弄脏。”
看来他还从没坐过这种好车,而现在的小男孩早就认识各种车的品牌了,谷秋莎笑了笑说:“没关系!快点进来。”
男孩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坐进来,上下打量着车内装饰,一边说:“谷小姐,关于那具尸体嘛,请你放心,我不会因此而做噩梦的。”
“真的不害怕吗?”
“我见过尸体,去年爷爷去世,还有今年奶奶也走了,我都是看着他们进的火化炉。”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谷秋莎已抱住他的肩膀:“可怜的孩子。”
男孩在她耳边呼着热气说:“人总有死的那一天,生命不过是个永恒之环,在生死之间周而复始。”
“司望同学,看来除了语文与英语,你还爱看哲学书嘛。”
“你知道六道轮回吗?”
“说来听听。”
“天道、人间道、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人永远在六道中轮回,恶报者下世变成畜生、恶鬼甚至下地狱,善报者回归人间与天道。只有阿罗汉、菩萨、佛才能跳出六道轮回。”
“嗯,这是佛教的说法,可我是信仰基督教的。”
她拿出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
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奇怪,像是被什么刺到了眼睛,退缩到车门边说:“你真的信基督吗?”
“干吗要骗你?”
“那你相信人死以后灵魂是存在的,我们都在等待上帝的末日审判,信仰耶稣就能得到救赎而上天堂,反之则只能下地狱吗?”
“我——”谷秋莎被这个问题困扰住了,她是在申明死后才进的教堂,“相信!”
“有一些典籍上说死亡只是从今生到后世的一个阶段,在末日审判来临之时,每个死者都会白骨复生,在主的面前接受审判,若你信仰正确并且行善,就会升入乐园得以永生,否则便会接受火狱的刑罚。”
“小天才,你看过所有的宗教典籍?”
司望自顾自地说下去:“或许,只有道教例外,道家重视生命,追求不死,而鬼的世界是一个与人间平行的世界——你见过鬼吗?”
低头沉默,无法回答,男孩神秘兮兮地补充了一句:“我见过的。”
“好吧,你把我彻底打败了,不要再讨论这些了好吗?我送你回家。”
他犹豫片刻,报出一个地址,等待良久的司机踩下油门。
十分钟后,宝马车开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必须不断按响喇叭,才能让晒太阳的老头老太们让开,还得与自行车和助动车们抢道,要不是老板坐在车上,司机早就摇下窗开骂了。
“就停在这儿吧。”
司望指着一棵正在掉叶子的大槐树,他跳下车说了声“谢谢”,就钻进三层楼的老房子,油腻与剥落的外墙里头,不知居住着怎样的人家?
第五章
一个月后。
司望成为尔雅教育集团的代言人。校长骗他说要为长寿路第一小学做宣传照,把他请到摄影棚拍了一组照片,最后才说是商业广告。谷秋莎的助理找到司望的妈妈,也是这孩子唯一的法定监护人,当场支付了十万元现金,才把代言合同签下来。
谷秋莎请男孩到家里吃饭,他穿着童装赞助商提供的新衣,第一次踏进谷家大门,看着可以打篮球的客厅,脸颊羞涩得发红,在谷秋莎眼里更显可爱。她牵着司望的手,坐到餐桌上介绍家庭成员。
“这位是我的父亲,也是尔雅教育集团的董事长,以前是大学校长,谷长龙教授。”
六十多岁的谷长龙,头发染得乌黑锃亮,慈眉善目地说:“哦,司望同学,早就听说过你了,果然是个神童啊,一看气质就跟别的小孩子不同,感谢你为我们做的代言。”
“谷教授,也感谢您给我提供的机会,祝您健康胃口好。”
男孩回答得颇为得体,谷秋莎很满意,又介绍餐桌对面的男人:“这位是我的丈夫,尔雅教育集团的行政总监,路中岳先生。”
路中岳的表情很不自然,一句话都没说,尴尬地点了点头。
“您好,路先生。”
司望照例礼貌地打招呼,谷秋莎看丈夫不吭气,只能补充一句:“我先生平时不太爱说话,但他曾经是工程师,你有什么数理化方面的问题,尽管来问他。”
“好啊,理工科是我的弱项,以后请多多指教!”
“那就先干杯吧!”
谷秋莎举起红酒荡漾的杯子,菲佣已搬上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这是她特意请酒店厨师来家里做的。
男孩用果汁与女主人干杯。席间的气氛颇为融洽,谷秋莎与父亲接连向司望提问,没什么能难倒这孩子,无论天文地理历史哲学,都能娓娓道来。就连路中岳也问了道军事题,关于“二战”的德军坦克,没想到司望竟如数家珍。
最后,谷长龙问到了当今的经济形势,这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答道:“未来三年内,全球经济还将保持相对繁荣。中国的房价至少还会翻一到两倍,想要现金保值的话可以买房。如果想要投资证券市场,建议明年买些基金。”
“有子如斯,夫复何求。”
老爷子长叹一声,看了看餐桌对面的路中岳,令他面色发青地低头。
晚餐后,男孩没有过多留恋:“谷小姐,我要回家了,跟妈妈说好时间的。”
“真是个好孩子。”
谷秋莎越看越觉得舒服,忍不住亲了亲男孩脸颊,嘱咐司机把他送回家。
看着司望坐进宝马远去,她下意识触摸嘴唇,刚才是第一次吻他,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巨大的别墅随之冷清寂寞,父亲早早回房睡觉了——他参加这顿晚餐是被女儿硬逼来的,至于丈夫路中岳更是如此。
怅然若失地回到二楼,她在走廊与路中岳打了个照面,他冰冷地说:“今天,那个叫黄海的警官,来找过我问话了——关于贺年的死。”
“问你干什么?”
“因为,那个人。”
她知道路中岳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是啊,你是那个人的高中同学,贺年是他的大学同学,而你却是我的丈夫,贺年被杀前在我们集团工作,又是我发现了他的尸体。”
“因此,我成了嫌疑对象。”
“你不会有事的,放心吧。”她刚要离开,又抓住这个男人的胳膊说,“今天为什么对孩子那么冷淡?”
“你的孩子吗?”
“就当作是我的孩子吧。”
路中岳摇摇头:“这是你的权利,但与我无关。”
他用力挣脱妻子的手,走进书房挑灯夜战《魔兽世界》了。
谷秋莎回到卧室,屋里没有一丝男人气味,她躺在宽敞的大床上,抚摸自己的嘴唇与脖子。
路中岳已经三年没在这张床上睡过了。
他们的第一次相识,是在1995年3月,申明与谷秋莎的订婚仪式上。当时,路中岳坐在申明的同学桌里,早已喝得醉醺醺的。申明拖着谷秋莎过来,要给最好的朋友敬酒。路中岳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