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豪-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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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民赋?
这就是题吗?
陈凯之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学生可以试着来答一答。”
刘梦远有一种想死的冲动,现在这家伙又要来答题了,还答个什么,连课都不好好听,难道还能有什么高论?
“答什么题……”
话还没出口,陈凯之已经率先开口说道:“学生以为,这轻民赋,根本没有道理。”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郑彦吓得脸都变了,不断地去掐陈凯之的腿,示意陈凯之这题答错了。
其他人也都是面面相觑。
没有道理啊。
这轻民赋,可是无数大儒提出来的啊。
多少人认为,轻民赋方才是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陈学弟……被先生罚留堂就留堂吧,可你竟这么答,也太丧心病狂了吧,这……这是作死啊。
先生等下一定绝对得抽你手心!
刘梦远也是一呆,显然陈凯之的奇谈怪论,让他木然了。
没见过这样的刺头啊,你这也太猖狂了,前日整了周教导不说,现在收你进了文昌远,你倒是好,上课神游,神游了倒也罢了,让你留堂,你却这样答题,这题若是在科举,只怕第一句就直接叛你滚蛋。
他正待要责骂。
陈凯之却是一脸镇定地徐徐道来:“之所以轻民赋没有道理,在于要先明白,朝廷为何要征取赋税。朝廷征取赋税,在于赈灾,赈灾是什么?是救民。也在于练兵,练兵在于什么?在于保民。在于缉盗,缉盗又是为何呢?这是在于安民啊。何况还有修桥铺路,推行教化,这桩桩种种,无一不是利民。”
刘梦远呆住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陈凯之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陈凯之完全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从容淡定地接着说道。
“既然赋税的意义,在于救民、保民、安民、利民,那么为何朝廷不能征取赋税呢?又为何,有人因为税赋的多寡,而争论的面红耳赤呢?这是好事,可是唯独,有人害怕朝廷加赋,大抵就在于,这本该用来安民保民的税赋,结果却挪作了他用,不能用到实际之处,反而被层层克扣,亦或者,被挪用去当做庙堂之上,某些人的享乐之用。”
“因此,人人都希望减轻赋税,可是学生,却不以为然。”
“问题的根子,不在于税赋的多寡,而实际上,却在于赋税是否能够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刘梦远身躯一震,双眸睁大,很是吃惊地看着陈凯之。
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高论,可事实上,此句一出,突然给他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看着陈凯之的双眸里满是亮光,很期待陈凯之继续答下去,相比于方才诸生的答案,这陈凯之的答案,不但让人耳目一新,而且竟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仿佛陈凯之的话,突然让他打开了一个新的大门。
陈凯之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么朝廷不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方面下手,尽力使这赋税用到该用的地方,却是一味的减轻赋税,这便是不负责任之举,因为国家想要安定,就必须练兵,一旦灾祸来临,百姓们颠沛流离,朝廷就必须赈济,陈旧的道路,需要修葺,百姓也需要教化,修建学堂。这些,无一不需要赋税,减轻了赋税,若是出现了边患,朝廷不能尽安民之责,发生了灾荒,朝廷想要赈济,却不可得,以至饿殍遍地,那么,这到底是爱民还是害民呢?”
“赋税的根本,不在于征,而在于用,一味的在征取多寡上做文章,以学生浅见,不如在用上做文章,朝廷理应将心思放在用上,如何使税赋不至损耗,如何至税赋不至贪占,又如何使它们用在该用的地方,才能做到利国利民,若是一味减轻,那么要朝廷,要天下各州府又有什么用呢?先生,这是学生的浅见,还望先生赐教。”
刘梦远竟是呆住了,一脸的震惊。
陈凯之引用的,乃是后世的对税的理解。
其实很简单,减税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国家的职能需要发挥,一味的减税,只会弱化国家的作用,而国家的职能一旦弱化,一旦灾难来临,或是国家受到侵略,甚至是道路的修建,农田水利设施的修筑、医疗、教育,这些,都是需要钱的。
而国家不能生钱的,钱从哪里来呢?
当然是税,因此税赋,几乎是任何形式国家的根本。
正因为收税乃是根本,那么作为国家,应当做的该是如何税赋用在刀刃上,因此才需要审计,需要监督,需要论证,但是……却绝非是减税。
刘梦远呆呆地看着陈凯之,这一次,是他恍惚出神了。
他一开始觉得,陈凯之这是‘奇谈怪论’,可细细一思,竟是觉得有些恐惧,因为陈凯之的话,一丁点都没有错。
单凭这个回答,足以震惊四座,也足以让人耳目一新,甚至……这还给人一种切合实际的感觉,这样一想,竟发现果然那轻税赋,确实有些不太实际了。
“先生?先生……”
刘梦远老半天不吭声,陈凯之心里苦笑,低声唤了他几句。
这一次轮到刘梦远茫然地回过神来,道:“你……你说什么?”
陈凯之苦笑道:“先生,学生在问,先生以为如何?”
“啊……”刘梦远想起来了,方才陈凯之在答题,而自己因为他的题答得太好,就和陈凯之所说的一样,不自觉的,开始权衡起陈凯之答题的利弊,所以……
他顿时汗颜,凝视了陈凯之老半天,才绷着脸道:“这是你哪里学来的道理?”
陈凯之总不能说,这是自己上辈子学来的吧,因此他淡淡笑道:“只是学生自己瞎琢磨出来的。”
刘梦远又懵逼了。
因为这数百年来,大陈朝的大儒们,几乎是统一的口径,都是以减赋为主,在天下人的心里,减赋便是爱民,这几乎已经形成了定式,根本没有人会往这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上头去想。
可陈凯之一番话,真是将刘梦远点醒了啊,他甚至相信,若是陈凯之拿这个去跟别人说,只怕许多人也会点醒。
这……才是经济之道啊。
经济之道的本意,就是要切合实际,这数百年来,每一个人都高呼爱民减赋,可事实上,减赋当真对万民有好处吗?税赋越来越少,朝廷所能开拓运河的能力越来越低,官兵的质量越来越差,每一次赈灾,都是捉襟见肘,所谓的教化,流于形式,喊得倒是凶得很,可穷苦的人,又有几个能读书呢?
越是减赋,结果百姓们,哪里得到过什么实际的好处?河堤不修筑,一个大水,便是数十上百万百姓一年的收成毁于一旦,明明只是一河之隔,却因为不曾修桥铺路,结果两岸的百姓,却不得不绕了数十里的路,才能到达彼岸。
前几年,山越叛乱,朝廷仓促平叛,可只因为库中的钱粮不足,竟还要向富户告借,官兵的武备松弛,一场叛乱,足足持续了一年之久,死了多少军民百姓?
刘梦远终于深吸一口气,吐出了一个字:“好。”
他目光炯炯,说了一个好,表达了自己对陈凯之答题的满意。
接着,似乎他还意犹未尽,又道:“好,好啊。”
又连说两个好,甚至他心里认为,单凭这个论点,就足以靠一篇时文,震惊天下了。
呼……他忍不住道:“那么,又该如何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呢?”
第二百一十五章:冠绝天下(2更求月票)
看着刘梦远直直地盯着自己,一双眼眸带着明显的期许,陈凯之心里想笑,宗师这是没玩没了了。
他想了一下,便道:“想要彻底杜绝一切铺张浪费,固然是不可能,可既然如此,朝廷的方向,理应是尽力去做,具体的方法,学生一介书生,哪里敢大放厥词?不过想来,朝廷若是顺着这个思路,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陈凯之这算是没有给出实质的回答,但是刘梦远却没有露出失望,反而颌首点头。
陈凯之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而不是高谈阔论,这是对的,因为其中要牵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他深深地看了陈凯之一眼,才道:“你坐下吧,好生听课,不要总是神游了。”
说到神游,他老脸顿然一红,似乎觉得自己也不太有资格如此教训陈凯之啊,因为……方才他也神游过了。
他想了想,便道:“待会儿,下了学,你留堂,老夫要检查你的功课。”
呃……
说了这么多,看样子,你倒还算满意的,可最后竟还是要留堂啊。
陈凯之其实也明白,方才让自己留堂,属于惩罚,可现在让自己留堂,多半是很多老师都改不了的臭毛病,喜欢给人加菜补课了。
陈凯之颌首点点头,便继续耐心听讲起来。
待下了学,诸生们一哄而散,陈凯之却坐在原地。
而刘梦远依旧跪坐着,等人走干净了,方才抬眸起来,看向陈凯之道:“你坐近来。”
陈凯之起身,到了距离刘梦远更近的位置跪坐下。
刘梦远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凯之,你现在一定还在责怪老夫吧。”
陈凯之摇摇头:“不敢。”
“口是心非!”刘梦远冷哼一声:“你一定是见老夫的文章,可谓是大义凛然,浩然正气跃然纸上,可实际上呢,遇到了事,老夫却瞻前顾后,顾虑重重,因为害怕别人的非议,而令你差一点连学都入不了,是吗?”
陈凯之索性就沉默了,因为这确实是他的心思,他的确很鄙视这样的行为。
“哎。”刘梦远道重重一叹。
沉默就是默认了,刘梦远倒没有生气,而是道:“是啊,写文章的时候,更甚是老夫年轻的时候,又何尝不对这样的行径瞧不起呢?遇事就想明哲保身,可所谓明哲保身,其实无非就是懦弱而已。老夫许多年前,也讨厌如此,可是当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最终却是失去了勇气,其实每一个都以圣人标榜自己,可当真遇到这些,这原是标榜的圣人,就一下子落于凡尘,浑身上下的丑恶,便都暴露无遗了。老夫……没有免俗。”
他自嘲地笑了笑,才又道:“你或许以为这是老夫在为自己辩解,不,这不是辩解,只是……老夫也只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心里想做圣人,可实际上,却遥不可及而已。
说着他便有些惭愧地低下头,顿了顿,咽了咽口水,满是歉意地朝琛凯之说道。
“上次的事,是老夫的错,老夫认了,既如此,老夫也不再为自己辩解。既然你还是做了老夫的学生,现在唯一能做的,权当弥补吧,自此之后,每日下学,你迟一个时辰回家。老夫给你讲解时文,你方才的回答,令人赞叹,可是……你以为时文只需有一个振聋发聩的道理就可以吗?不,时文有起,有承,也需收尾,这里头,处处都是真功夫,绝不是靠小聪明可以做到的,今日老夫所讲的,其实还是太粗浅,你先写一篇时文给老夫看看,老夫给你讲解。”
呃……这是弥补吗?
每日晚一个时辰回家?可他怎么听着,像是在惩罚呢?
不过陈凯之还是能体会到刘梦远的心思,他惭愧了,除此之外,他确实有爱才之心吧。
既然如此,陈凯之也不客气了,这毕竟是一个机会,一个弥足珍贵的机会,想要金榜题名,时文是重中之重,而这时文,陈凯之没有上一世的经验,因为这种文章的格式,和上一世的文章全然不同,他必须得学,不但如此,还需刻苦的学,要学得比所有人好。
他点了点头,取了笔墨,便皱着眉,开始绞尽脑汁地书写起来。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堪堪写出了一篇文章。
就这……还是靠白日刘梦远的一些讲解,方才勉强作出来的。
刘梦远看了看,微微皱眉,显然知道陈凯之第一次涉猎时文,倒也没有责怪,而是从头开始,细细讲解起来。
哪里有纰漏,哪里格式不对,哪个地方起承有瑕疵,他不厌其烦地讲解着。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了,他起身,点了烛火,摇曳的烛光之下,是他带着啰嗦的讲解,也有陈凯之全神贯注时,那眼里映射的烛火。
原以为只是一个时辰的事,谁料这第一日,竟是三个时辰,等到陈凯之消化得差不多了,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才发现这课堂之外,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刘梦远这才站起来,叹道:“这么晚了?”
陈凯之朝他行了个礼:“是学生愚钝。”
“已经学是很快了。”这一句,倒不是刘梦远的违心之言,而是大实话。
同样的内容,若是给别人讲解,莫说几个时辰,便是几日,怕也未必能完全了解。
刘梦远道:“去吧,明日继续。”
“是。”
陈凯之收拾了笔墨,又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