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棋无声-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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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面,还替人画过那么多画扇,又听芳柳讲了那么多关于映雪的事,现在才知道人家的名字。
卷宗上的叙述大致和芳柳讲述的情况一致,全文只揭发王精铎贩卖私盐牟取暴利的案情,并没有关于画扇的只言片语。我看了虽然生气,可也觉得无奈。天高皇帝远倒也罢了,天子脚下居然也照样管不着,正所谓的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了。
书金屏听罢我的感想,笑道:“这倒是个好借口,天子的面子总不能不顾一下。”
我当即点头道:“不错,至少也要给我面子吧。”
“好了,不说笑了,你过来。”说着,书金屏便吩咐我这般这般。
数日后,大理丞陶子英面色沉重地进入上书房,向我拱手问安后道:“陛下,臣有事禀报。”
“说罢。”
“陛下,臣近日受理王精铎贩私盐案,审讯犯人获知重大内情,不敢擅断,故而前来请陛下明示。”
我心内暗笑,便问他什么事。陶子英便慢慢说道:“我朝律法规定,民间不得贩卖私盐。这王精铎先是死不承认,昨日承受不住刑讯,终于招认他乃是为人办事,背后有人家撑腰,才胆大包天在京城脚下贩卖私盐。”
“谁这么大胆?”我故意做出恼怒的模样,喝问道。
“夏明松。”
“朕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啊?”
“回陛下,这夏明松是纪西夏家的支系子孙,是当朝户部侍郎夏治生大人的远房侄子,这些年一直为夏家办事,目前在少府挂职。”
我皱起了眉头:“这夏明松光挂职不干活?”
“是。”大理丞陶子英又说道:“据王精铎招认,他只是夏家贩卖私盐的网络中的一个门面,只知道他的直接上司是夏明松,其余一概不知。仅这一个门面,每年便有近三万银两的暴利。这银两数额太过惊人,臣不敢擅自隐瞒。”
我故意想了一会儿,方才道:“这样吧,你们只把夏明松拘了来,问清楚。可别让人诬陷了。如果不是刁民平白陷害,那就给我好好查查,有什么情况马上报上来。还有这事,不准他人掺和。若有人干涉,立即上报!”
陶子英应声领命而去。
又数日,户部侍郎夏治生求见,我便让他进来了。夏治生拱手问安后,跟我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子关于政务不痛不痒的闲话。我终于不耐烦了,放下笔,略带严厉地瞪向他道:“够了,户部侍郎大人,有什么正事赶紧说,七拐八绕的听得朕都烦死了!”
夏治生脸上一颤,终于作了一个揖,恳求道:“陛下,臣是为侄子夏明松而来。夏明松于前几日被大理寺拘留,迄今未能出来,臣昨日前去探望,发现夏明松被打得不成人形,大理寺蛮横不法,擅自刑讯朝廷命官。臣恳请陛下给主持一个公道。”
我皱起了眉头,刚要说些什么,忽然李恩仲进来报大理寺卿求见,我瞥了夏治生一眼,便让大理寺卿进来了。
大理寺卿一面整理衣袖,一面埋进门来,向我问了安,有意无意瞥了夏治生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臣前来禀报夏明松案的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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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根据夏明松的供人,臣等派人搜查夏明松的府邸,得到六本账簿。臣等一一核对,都和夏明松的供认榫合无误。只是臣并没有查到关于王精铎店铺的账簿。昨日审讯中,王精铎忽然改口,承认是被诬陷的,被逼急了才反咬夏家一口——”
大理寺卿还在报告,我则怒目而视夏治生,半晌才说道:“够了,户部侍郎大人,看看你的好侄子,居然在天子脚下玩忽职守,陷害良民,贪赃枉法,居然还挖国库的墙角中饱私囊!”
夏治生当即垂下了头,再没吭声。
我又对大理寺卿说道:“王精铎案重新审理,夏明松案子继续查!他一个小小的少府丞,怎可能只手遮天!”
大理寺卿欲言又止,默默拱手离去。夏治生依旧没有抬头,我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也下去吧!”
夏治生无可奈何,也拱手告退了。
两日后,大理丞陶子英匆匆走进上书房,在我耳边低声报告。我听了半刻,愣了,半晌犹豫地问道:“你确信?”
“千真万确。陛下,这事牵扯到书家,要是再查下去,怕是皇后娘娘那边不好交代。”
“这事还有人知道吗?”
“只有臣和大理寺卿大人知道。”
“卷宗呢?”
“陛下这是——”
“朕要看看,”我顿了顿,半晌才低声道,“朕只有看到白纸黑字的证据才能做出处置。”
陶子英略一迟疑,还是退了下去,不久又将一摞卷宗呈送了上来。我一一翻阅,越看心里就越发沉了下去,半晌才道:“靠!想要朕的画,怎么不找朕要?”
陶子英惊奇地抬起头看向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精铎手上的那些绝版画扇是陛下的手笔?”
我沉着脸将手头上的卷宗扔下,气道:“废话,干这种傻事的不是朕,还有谁?咳,朕的一时好心,害苦王精铎了。”陶子英默然无语。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将这卷宗扣留下来,让陶子英走了。一个上午都无事,我便吩咐李恩仲说除了夏明松和王精铎的案子外,其他的若不是紧要事就别叫人来找我了。午饭的时候,我才将卷宗拿到双仪宫。
文晴湖看我的眼色便将众人屏退,一面为我挟菜,一面问又出什么事了。我将那叠卷宗交给文晴湖,自己埋头吃饭起来。文晴湖只翻看了一下便送回来,想了一会儿道:“这事不宜瞒着金屏妹妹,不过现在不是时候,夫君不妨旁敲侧击一下,叫书家人自动退出。”
“怎么个旁敲侧击法?”
文晴湖笑道:“他们之所以逼王精铎,为的不就是夫君的画,夫君拿几个作品封起来送到书家便是了。他们怎么说也是金屏妹妹的兄长,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这事那位岳丈大人会知道吗?”
文晴湖没有回答。
午饭后,我亲自画了几幅扇子并叫人送去书府。半晌,我才想起要不要约袭国公谈谈话。毕竟逼夏家放弃手头上的商号,就等于断了夏家的财路,硬要做绝,只怕事情还没成,就先激起人家的作乱了。能少动兵总是件好事。
翌日早上,我还没去太一宫截住袭国公,书家嫡系长子中散大夫书凌前来求见。我诧异于他们的反应之快,便问李恩仲:“昨天下午到今早这段时间,他们可有找皇后?”
李恩仲忙道:“臣这就去打听一下。”
于是我便让书凌进来。书凌因为近日闲散在家,似乎被优渥的生活消磨掉当初在朝廷上的一些锐气,笑起来也更加温和了。我和他说些不关痛痒的话。直到李恩仲在门外做出摇头的样子后,我才进入正题道:“书卿家,今日前来不是为了跟朕闲唠嗑吧?”
书凌笑道:“不敢,臣是为夏明松案子而来。”
我当即严肃脸色道:“若是户部侍郎大人叫你来求情,可别怪朕不客气了。”
书凌也收了笑容,道:“敢问陛下,此事可经过皇后的同意?”
我有点意外地瞥了这位大舅哥一眼,进入正题后还真够单刀直入啊,便微一颔首,再不言语。书凌笑道:“陛下好手笔。”
我也笑道:“朕也只有书画可以夸耀了。金屏也真是的,好画都给我藏起来,愣是不让见人。害朕好生忍耐了许多年。”
“妹妹也是一番好意,还请陛下不要介怀。”书凌又为书金屏美言了几句后,便拱手告退了。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暂时不要找袭国公比较好,于是决安心等待事态的发展。当日晚上,我把王精铎案里有书家插手一事连同处理过程告诉书金屏。书金屏蹙起眉头,显然非常不快:“哥哥这日子过得未免太舒服了些。”
“所以我想问你,你以前没给他们看我的画嘛?”
书金屏白了我一眼道:“你是给我的,还是给我的两位哥哥的。”
我急忙道:“当然是给你的。”说着,做出极端谄媚的笑容。
书金屏禁不住,笑骂了我几句。躺了一会儿,她看我没睡着,又轻声道:“是姐姐教你的吧?”
我嗯了一声,又急忙解释道:“我这不是怕你尴尬嘛,就找晴湖商量了。”
书金屏别过头,沉思起来,半晌才说道,又仿佛在低声自语:“这才退下多长时间啊……”一会儿,又转头看向我,问道:“要是我和姐姐不在了,你怎么办?连个主意都拿不定。”
“我比你们大,先走的也是我好吧?”我笑了几声,方才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们不在了,我就不当这个皇帝了。”
“呸,敢情你这皇帝是为我们当的啊?”
我回头看向书金屏略带些嗔怪意味的笑颜,笑了起来:“我说的全是真话。”
书金屏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又泛起另一波的微笑:“那样的话,成雍可要辛苦了。”
“不要紧,他比我聪明百倍,一定会像你一样得心应手,做个有道的明君。”
我们又说了些闲话,直至困意袭来。
数日后,大理寺卿便将对王精铎案和夏明松案的处置的文书呈献上来。王精铎无罪释放,由夏明松赔偿一切损失,折合银两一万。夏明松手下的商行尽数查封,查抄之物尽数充公,同时罚金十万两,夏明松则判秋后问斩。
我不太满意,大理寺卿犹豫了一会儿,又道:“这夏家——”
“怎么,没证据吗?”
“夏明松都招了,人证、物证俱在。”
“好,你下去吧。”
大理寺卿拱手告辞,退了下去。
我又招李恩仲进来,叫他找来京兆尹和负责京城城防的金吾卫右左将军等人。
翌日早朝,我便将夏明松案连同物证扔在百官面前,命户部尚书将搜查来的夏明松账簿一一念给众人听。朝廷鸦雀无声。待到户部尚书念罢,我方才高声怒问道:“户部尚书大人,朕问你,中央国库一年收入是多少?”
“回陛下,平均三千万贯,折合三千万两白银。”
“夏明松一年的土地租金收入是多少?”
“五万两。”
“贩卖私盐的一年所得?”
户部尚书战战兢兢地说道:“三十万两。”
“私铁呢?”
“二十五万两。”
”是国库一年收入的几成?“
我当即愤怒地扫视阶梯下的文武百官,恨声道:“五万两,足够夏明松过上五年的奢靡日子。可他贪得无厌,居然胆敢在天子脚下将手从官盐官铁分去一杯羹!这一杯羹有多大?”
群臣默然,有的低头,有的在思索,有的脸色木然,有的则注视着我……一时间无声的大殿里渐渐卷起了一股暗流。
我尽收在眼里,心内不禁有些把握不住,可眼下不能露怯,便继续怒道:“这商人,自古以来便是走卒贩夫、投机倒把的小人所为,尹朝前的士大夫何曾经商?自尹朝没落后,这世道就乱了,士不士,农不农,工不工,商不商!看这夏明松,在少府监挂职,自个儿还跑去卖盐卖铁,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士族门阀的脸面都给丢光了!朕的面子也给丢得一干二净!天下人都要笑话朕连一个小小的少府丞都养不活!”说到最后,我近乎咆哮了出来。
我并不满足,又继续吼道:“这样不要脸的混账!居然还要附庸风雅,收藏画扇!可他是什么东西!用骗的,用抢的,用诬陷的,为了几把扇子就把一个好好的良民送到大牢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是士族的子弟吗?这分明是不入流的刁民!骗子!强盗!”
我顿了顿,又怒道:“户部侍郎!”
夏治生胆战心惊地出列。
“夏明松是你的远房侄子吧?”
“是。”夏治生颤声答道。
“你们夏家祖上出了多少个司徒?多少宰相?多少侍郎?”
“回陛下,两个司徒,五个宰相,吏、户、礼、兵、刑、工部侍郎八人。”
“你们夏家也是有数的名门了,源远流长,世代书香,可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侄子!”
夏治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望陛下宽宏!臣——”
“够了!”我转身坐在座上,问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道:“两位大人,将夏明松案的处置念一下。”
大理寺卿立即出列将前日拟好的处分当众念了出来。
我又问群臣:“诸位卿家,你们觉得这样的处分适当吗?朕可是非常怀疑哪,这朝廷上还有多少个夏明松!”
看到群臣无言,也没有出列当出头鸟的意愿,我方才拂袖怒喝“退朝”,转身离开瀚宸殿。刚走出瀚宸殿的大门,我便扶着头,觉得晕晕的。李恩仲急忙叫一位宫女为我将湿巾子蒙在脑门上,又送上一杯温茶水。我接过来一口气喝干了,方才喘口气道:“哎呀,这生气对身体可不好。朕差点提不上气来了。”
李恩仲笑道:“这不是为了让陛下显得更有威严嘛!再说陛下天天打拳,身子练得这么棒,不会有事的。陛下,再喝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