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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蜜意经(下)-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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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凤京
天雾山脉深处,蜿蜒百里的焚恶道,依旧是白岩苍苍,寸草不生。时值夏末,昨夜刚下过一场暴雨,地面上湿漉漉的,一丁点干燥地儿也没有。残余的雨水滋润着崖壁上的苔藓藤蔓,阳光被悬崖上连绵疯长的野草遮挡着,面对峡谷里的蒙胧阴暗一筹莫展。
朝泷盘腿坐在一块大岩石上,闭着双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地面如水浪般一阵起伏,幅度不大,可是地上的碎石都跳动起来。
他睁开眼,缓缓站起身。
随着一圈白光闪烁,地面渐渐平静下来。雾水蒙蒙,离地丈高之处,一抹窈窕人影自虚空中浮现而出。
他迈开大步走过去,眉宇间飞扬着喜悦与期待。
“小静……”
颜初静冉冉落地,头上的发巾随风飘曳,宛如一片雪色飞羽。长发隐藏在这片雪色里,偶尔露出几缕墨紫,与她眉睫同色。
“你怎么在这儿?”颜初静问。
朝泷微笑道:“帝君让我来,你一个人,总有些事不便亲自动手。”
听他这么一说,颜初静忽然想起冥王青矶拜托她帮忙移墓这件事情,便问:“你晓得神农境在哪儿么?”
倘若衣如菡真的是神农氏的后裔,朝泷跟她学过医,说不定也知道那个地方。
朝泷迟疑片刻,点点头。
“你去过么?”
“去过。”朝泷凝视着那双幽潭般清冽谧邃的眸子,心中暗叹,自己何时才能入得她眼,“你想去那里?”
去神农境,得先去飘零宫找到青矶生前的肉身,希望青矶所言是真罢。
颜初静估算了一下行程,道:“日后再说。”
言下之意已是默许朝泷跟在身边。虽然她看出他的修为不及自己,要说保护还真有些勉强,可既然是帝君派来的,她也不好推辞。反正一年之后还会有二十几人跟着呢,就当是事先习惯一下,免得到时不自在。
两人用了一天半的时间,从天雾山脉飞至南陵凤京。
七月下旬的黄昏,晚霞如锦,正被苍茫暮色一点一点地蚕食。颜初静施术易容,乔装为寻常百姓,向秦家一名奴仆打听秦可久葬在何处。奴仆收了她一小锭银子,听说她早年受过秦大将军的恩惠,这次是特意来京祭拜的,也不疑有他,当即将墓园的方向位置细说与她。
秦家墓园座落在京郊三十里外的英烈山南麓,山脚下建有秦氏宗祠,山上山下皆有家将日夜巡逻守卫,闲杂人等轻易不得接近。
那名奴仆见她衣着朴素,又无名刺,便以为她只是想到墓园去遥祭一番,哪里料及此女有来无踪去无影的本事。
及至墓园,颜初静让朝泷在外等候,自己隐身入内。
园中古柏苍翠,夜色的弥漫给徐徐清风平添了几分幽冷。她放开神识,林林立立的墓碑一目了然,其中一块刻着定国大将军秦可久等字。
八年。
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下躺了八年。
至今犹记,他临死前的那一眼遗憾与无悔。这刻骨深情,她是受之有愧,悔之不及,且无以为报。
描绘他的名字,指下的墓碑是如此僵硬冰凉,一如他沉眠的地方,再多的陪葬品也填不满那空洞寂寞。
“将军,你生前浴血沙场,死后会去哪儿呢?”她跪坐在碑前,喃喃低语,“我对不起你,若有来世,不,我们不要再相见了。”
欠他的情,她是还不了了,唯一能做的,只有等……
日后再见冥王时,或许她可以利用青矶承诺的更改生死薄的机会,为他谋求一个富贵荣华健康长笀美满如意的来世。
离开墓园之后,颜初静祭出飞剑,剑如流虹,转瞬飞回京城,直抵皇宫。朝泷跟在她身后,陪她站在天命殿殿顶吹风,直至见她面色不愉,才开口问她为何事烦心。颜初静指了指脚下的天命殿,说要找天命神官算账,可惜他不在皇宫里。
“不如让我去问一问那祭司。”朝泷提议。
“唔,谢了。”
朝泷笑道何须客气,身形一闪,随即潜入了天命殿。
少顷,颜初静听见殿中那老祭司略带沙哑的嗓音——“神官大人云游去了,归期不定。”
该死的!
颜初静难得生气,暗暗诅咒那天命神官出门遇妖怪,最好死翘翘。
“小静,你看城中那般热闹,这些年我们终日宁心修炼,何不趁此机会去逛一逛,回味那繁华喧闹。”
“也好,我们就在城里住一夜,明日再走。”人海茫茫,颜初静也知道一时间无法找天命神官的麻烦,眼下无急事,正好去放松一下。
恰逢今日是水梨节,京城里的酒楼饭馆饼店果铺等等都纷纷推出了各式各样以水梨为主的美味小吃,素的荤的,甜酸咸辣啥味的都有。晚饭桌上,富贵人家少不了一道六福梨盒,而穷人家至少也有一碟子梨条滚糖末。
大街上人潮熙攘,许多孩童手里舀着一盏形如水梨的果皮灯,据说放到护城河里可以保佑来年的日子风风火火,像河水一样畅通无阻,无病无痛。这种说法的起源已久远不可考据,或许这只是百姓的愿望,但即使真正实现的没几个,每年还是有很多人去放灯,去许愿。
颜初静与朝泷顺着人流渐渐走到护城河边。
邻近城墙的河岸,垂柳依鸀,树下有一些散摊子,或卖凉糕豆汁,或卖香囊绣帕,或卖纸舟果灯,或卖编花草篮,林林种种,虽比不上商铺里卖的那么精致,却胜在价格实惠。
走着走着,朝泷在一个卖香囊的摊子前停下,从货架上挑出一只底色黛紫,独绣一朵白梨的香囊。
“这卖多少文?”
摊主是个年约四十的妇人,她飞快地瞄了站在他身侧的颜初静一眼,随后伸出手掌做了个六的手势:“这只用的是上等缎子的底料,真丝彩线,做工可细了,值一百六十文。”
朝泷二话不说,自怀中取出一小串铜钱搁到货板上。
颜初静正好奇着,他们都有芥子空间的储物袋,买香囊做什么?怎也想不到朝泷转过身来,竟将那只香囊往她腰带上虚虚一比。
“喜欢么?”
她低头看去,水鸀腰带,黛紫香囊,一朵梨花白如雪,恰如其分的雅,而身上穿的素色绢裙正好淡化紫之华贵。不得不说,他的眼光很好。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疏忽大意了,只换了衣裳,却忘了这个时代的女子无论在家或出门都是少不得要戴香囊的。
“喜欢。”既然好看,收下又何妨,她浅笑着道谢,接过香囊,轻声问他,“你呢,喜欢何种颜色?”
朝泷看着她把香囊系到腰带上,满心欢喜:“唔……森林的颜色,湖水的颜色,都喜欢。”
森林?湖水?
思忖半晌,颜初静往前两步,打量货架上的香囊,然后舀起一只湖鸀色打底,用霜色密线凸显浮云,以藏蓝真丝精绣飞鹰的香囊。礼尚往来嘛,她收了礼,自然要还礼,这只正好衬得起朝泷身上那件茶驼色紧袖短袍。
如意荷包里只有银子,没有铜钱。她悄悄地掰了黄豆大的一小块银子出来递给摊主,也不管多出多少,只舀着那香囊在朝泷面前晃了晃:“喜欢不?不喜欢的话,我再换别的。”
朝泷一把抓过来,立即往腰带上系,好像怕被人抢了似的。
这动作……
不用问了,肯定是喜欢得紧。
有了这么一段小插曲,颜初静觉得彼此间亲近了些,说起话来也自然许多。
“那个摊子的凉糕看起来还不错,去尝尝?”
“好啊。”
水梨榨汁,加入糯米、牛乳、米粉、糖粉等材料,上竹笼蒸。蒸熟之后切块,放到水井里晾一两个时辰,而后取出,摆到纱柜里卖。
这种凉糕清爽鲜美,但甜味较淡,买的时候可以按自己喜欢的口味叫摊主加些芋汁或红豆碎末什么的。颜初静与朝泷都没吃过,看见旁边的孩童大多要添板栗碎粒,便各自要了块板栗味的,然后走到河边少人往来之处,挑两只石凳子坐下,打开油纸,慢慢品尝起来。
一盏盏果皮灯离开孩童们的手,顺着河水缓缓流走,宛如一只只发光的梨子精灵在水中嬉游,无忧无虑地走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月半圆,倒映入河,不夺光辉,无声送别这一团团寄托着百姓美好愿望的灯光。
清风拂柳。
此刻,岁月静好。
吃完凉糕,把剩下的油纸叠成两只小舟,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放舟任远流。
她也许了愿,希望自己能够早日回到故土,与亲人重聚;希望大火尽快伤愈;希望长生路上,少一些生离死别,多一些安宁笑容。
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身旁这个男子许下的愿望是什么。
是守护她一生一世。
孩童的嬉笑声由远而近,顷刻又跑远,像一曲盛世欢歌,无须过多乐器伴奏,就已唱出至真至纯的快乐。
朝泷定定地凝望着她的侧面。
倘若光阴就此止步不前,而明月当空,柳荫成幔,晚风轻轻,只他与她。若能拥她入怀,该有多好?长生长生,其乐何在,天上人间,携手同游……
只可惜时节如流,无法停留。
渐近的人声已然打破这片宁静,使他们的思绪回到现实。
“胭脂,你这脾气再不改改,可就真嫁不出了。”说话之人嗓音低沉,语调似笑非笑。
“胭脂才不要嫁呢!胭脂只想呆在公子身边,侍侯公子。”
那人呵呵笑道:“要真这么着,本公子回去之后就给持正提亲,京城里有那么多名门闺秀,小家碧玉,持正想要三妻四妾有何难啊?”
“公子!”
“他敢?!”
一男一女异口同声。
颜初静转过身,透过绰绰柳影,望向河堤上那渐行渐近的三人。
胭脂。
李持正。
仲王……幸王……南陵新帝……
这一个个名字蓦然浮上心头,胭脂谷底求佛香,夺舍病躯扮皇弟,毒死先帝坐龙椅,这些事她本已淡忘,此刻想起,只觉世事无常,不过是当局者迷。
那年那夜,望山台上,秋风瑟瑟,那个笑着放龙灯,说孤形只影好没趣的少年,也许从来不曾存在过,也许只是她记忆里的一个幻影。
飘零宫
皇帝微服出游,又是在京城范围之内,所经之处皆有大批宫廷密卫在暗中保护。颜初静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于是收回目光,与朝泷顺着来路走回城中。
时候尚早,两人选了一家干净热闹的酒馆,要了壶店里的招牌酒以及几碟下酒菜。辟谷多年,他们早已不重口欲,只不过想像平凡人一样闲来喝酒,听听八卦。
酒上桌时冒着丝丝寒气,是冰镇过的。
色如琥珀的酒液倒入盏中,香气十分纯正。颜初静微微一怔,很熟悉的酒香,轻啜一口,味道醇郁,带有淡淡的清甜……
没错,确实是掺合了五香浆的糯米玉露酒。
五香浆是她用古药方结合现代调酒原理独创出来的一种浓缩型酒浆,可兑各种美酒,令酒味变得清凉爽口。
当年为了筹备资金购买炼丹的药材,她把五香浆的秘方卖给青云酒楼。而糯米玉露酒的方子则是她离开离江镇前,赠与李合洵的。想不到事隔多年,竟会在凤京喝到这种酒,难道这间酒馆是他开的么?还是……
此念一生,她便唤了小二过来问话。
“我在别处不曾见过这种酒,莫非这是贵店自酿的?”
小二脸上扬起几分自豪之色:“客官猜得没错,这秘制玉露酒就是小店老板家自酿的。”
“贵店老板可是姓李?”
“正是。”
颜初静谢过小二,不再往下问。
朝泷大口喝酒,问道:“怎么,你认得这家老板?”
“可能吧。”
颜初静说着,蓦然想起十年前那场淹死了无数人的大水灾,离江镇是受灾区,当时她与寒石拼尽所能救人,后来搭棚施粥的时候曾见过李掌柜去取粥,她一直忙着,虽知李合洵受了些轻伤,却未去探望……
夜渐深,酒馆里的客人来来去去,快打烊时就只剩下两三桌。朝泷付了几贯酒钱,与颜初静离开酒馆,就近住进一家有三层楼面的客栈。
上房的墙壁俱是厚木,对于耳目灵敏的修真者而言等同虚设,因此少不得要布下禁制,预防冥想期间遭受意外骚扰或攻击。朝泷打坐运功不久之后,颜初静便隐身来到酒馆门外。附近的铺子皆已闭门,街道上除了偶尔几声猫叫狗吠外,安静得可闻落叶之声。
当神识缓缓散开,方圆十里,整座外郭城的动静尽在掌握之中,她看见酒馆的掌柜走进城北一座三进的宅子。
宅院格局古朴,后院因地制宜布有假山花池,甚为别致。而从门窗墙柱的洁净半新即可看出主人家乃是小富之家,且无奢侈恶习。
昔日的李掌柜,如今的酒馆老板,头发已斑白,正坐在二院的正书房里写信,不时皱起浓眉,显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烦恼。
宅中不见李合洵的身影,颜初静遂将注意力转回书房里,闻及酒馆掌柜向李老板汇报店里的生意状况。
临走前,酒馆掌柜自袖子里掏出一卷纸条递给李老板:“这是城西林家七姑娘的生辰八字。”
李老板打开看了看,问:“当真极像?”
“是的,那七姑娘确实长得和画像上的人很像。”酒馆掌柜想了想,又道,“据街坊里的人说七姑娘女红好,对林家二老极为孝顺,只是性子太软,恐怕……”
李老板摆摆手:“合洵是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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