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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怅卧新春白袷衣-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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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彩声陡然止住了。
这个扮黄忠的孩子竟失手了,摔倒在地,又吃了扮作夏侯渊的孩子一记。
呵,这是唱哪出?从来都是黄忠腰斩夏侯渊,什么时候黄忠被夏侯渊打了?人群中开始阴阳怪气地取笑:“什么下三烂的玩意?也来这里丢人现眼?”
都是初见场面的孩子,被吓得四散而逃。有的逃不脱的,便索性蹲下来,抱着头遮丑。那个扮作黄忠的小孩子最可怜,躺在地上不住抽搐,嘴角冒出一丝血,也不知生死如何。
原本在敲锣的师傅陪笑道:“都是些小孩儿家嘛,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见那敲锣的师傅端着锣来讨钱,又有人冷言相讥:“翻个跟头也跌跤,回去再练个三年五载吧!”
哄笑一阵,人皆散了。
“走吧。”明清远拉了明顾夕颜。
》“不同情他们吗?”
“同情?”一幅惊讶的表情,“为什么?”
“小小年纪就出来跑江湖,不可怜吗?”
“人的可怜是来自比较。”明清远望了躺在地上的小孩子一眼,心念一动,上前给了那师傅一张法币,“表演很精彩,记得带孩子去看医生。”
“多谢少爷,多谢少爷。”那师傅鞠躬哈腰。
明顾夕颜暗自擦掉手心的汗,还真是多心了,他又怎会没心没肺?至于那一句“哥”,也许真是一个误会。
这会儿一名摊贩扯开嗓子朝明清远大声吆喝道:“少爷啊,您过来看看,这可是开过光的送子菩萨呀!货真价实,保准您太太生个大胖小子!”
摊主这一吆喝,羞得明顾夕颜恨不得面前有个地洞好让她钻下去,她使劲拉住明清远:“别去那里,我要回家了!”
看着她羞得满面通红,明清远倒是笑,拉着她几步一跨,已经来到地摊前。他一脸为难的样子:“可是我喜欢女儿,这送子菩萨行吗?”
摊主笑呵呵道:“这位少爷您说的是什么话?这些可都是开过光的,想生儿子绝不会生女儿,想生女儿绝不会生儿子。”
明清远扫了眼地摊上所有的菩萨瓷像,个个都憨态可掬,笑得跟媒婆似的,明清远笑问他:“多少钱一个?我要请一尊回家。”
明顾夕颜一听,更是羞得双颊发烫,直把明清远往外面拉。
明清远故作好奇:“你拉我做什么?”
明顾夕颜瞪他一眼:“你还问!”
“好好好,回家了,回家了。”走到人烟稀疏,明清远俯身凑近她耳边撒娇道,“怎么办,我还是想买一个回家供着。”
“你……你怎么这样!我……”
明清远见状赶忙投降:“好好好,我错了,不买就是,我们回家,回家自己生。”
明顾夕颜瞪他一眼,转身就跑。
望着她的背影,他的眼里是不假掩饰的怨毒。今天又去看过大哥了,他的情况越来越糟,长期的昏睡使他现在几乎已没了什么抵抗力,一场小小的感冒也许就能夺去他的生命。
终于……还是留不住了吗?
怕脏似的,明清远抬手擦自己的唇,再去掸方才她靠过的每一寸地方。
月色清冷,照得地上若有银波荡漾。波心荡,冷月无声,又何必去怨那一轮月?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太过清冷的月色,终还是会令人从心底生出思念和悲哀,想逃,可这清辉满地,又怎么避开?
而月下的人
,纵机关算尽,也只是棋子,月光织成了天罗地网,网住每一个人。
翌日清晨吃早餐的时候,明顾夕颜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随手拿了今天早晨新送来的《申报》来看,然而刚刚一打开报纸,那头版头条的大字便直刺到眼睛里——昨日被捕汉奸抵沪,共Fei意欲分裂中国?
下面是一张黑白的相片,虽说是在狱中所拍,黑糊糊的看不清切,可是被绑在老虎凳上的程雪怎会不认得?明清远的背影又怎会不认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努力告诫自己千万要冷静下来,可是拿着报纸的手还是禁不住的抖。
报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如排蚁,如列兵。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原来这上面说中Gong与日本人联系,想要借日本人之手灭了国民政府,程雪就是中Gong派出去谈判的人。
中Gong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一阵心惊,她分明记起来,在那个沉寂的黑夜,醉酒的他曾经问她关于程雪的事情,还同她说:“我嫉妒的不得了,看到你和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我心里就酸得很。”
叛国之罪可是死罪,难道他竟想随意寻个借口置程雪于死地?
谁知道怒极的他会做出什么事?
明顾夕颜起身,同老易说:“我要去一个地方。”
才到监狱入口,明顾夕颜就不禁捂住鼻子,但想到程雪就在里面,连忙快步跟着。
狱官在前面引路,进了牢房,血腥味就更重了。
程雪一个人躺在地上,低垂着头,不知受了什么折磨,整个人血肉模糊。
不就是同他见了两次面吗?明清远怎么就下这么狠的手?
他的霸道,他的猜忌,他的反复无常,甚至是他的笑……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害怕。
明顾夕颜见了浑身都是血的程雪,眼眶不由地湿了,她走上前去,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程雪的手背,这样的烫,也许是伤口感染发炎了。
“程雪,程雪,程雪……”
唤到后来,已带了哭腔,可是他依旧双目紧闭,毫无动静,想来必是撑不过刑罚,昏了过去。
平静下来,明顾夕颜理了理鬓角站起来:“老易,带程雪出去。”
“夫人,这可是要犯,少帅还特地吩咐我们要小心看管,您这是要做什么?”狱官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挡住老易。
“哦,是这样的,明少帅突然改变了主意。”见了狱官将信将疑的神情,她在心底拼命要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怎么?你还不信我吗
?我后面的老易可是易副官的父亲,清远特地要我带他来。”
狱官想了想,倒也有理——谁不知道明少帅对妻子的疼爱?便是所有提到明清远的报纸杂志,或有意,或无意,都会写出来。
更何况,这时候她的语气真的很平淡,平淡得就好像太阳升起又落下,风往南刮又向北转,江河都往海里流,海又将水仍归还至江河。
这样的平淡,加上又是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
狱官让了路。
明顾夕颜同老易扶起程雪,这才发现程雪两条腿的膝关节全都脱臼了。
好狠!
老易猜到明顾夕颜的想法,蹲□背起程雪便往外走。
明顾夕颜从手袋里拿了钱给狱官后追上老易:“多谢易叔!”
“少奶奶,说多少遍了,唤我老易就行。”马上就能出去了,老易加快了脚步,“毕竟我也是看着少帅长大的,总不希望他手上沾那么多血……”
老易将程雪背到车上,为防着牵动伤口,车开得极慢。
离电影院还有老远,明顾夕颜就看到墙上贴了一张巨大的海报,主角们都有那样美丽的面容。下面写着极大的楷书:电影皇后胡蝶,当红小生龚稼农倾力合演,吴村导演,刘呐鸥编剧,空前文艺巨制——《永远的微笑》。
永远的微笑,真是个好名,不知演惯了名门淑媛的胡蝶这次是不是又要演哪家的千金?
人生也如戏吧。
只是电影比人生要好得多了,没有茫茫然不知何所起的烦恼,一切只余了最精华的,细细看来,多美满呀。
灯暗了,观众席也静下来。大红的幔幕扯起,银幕上尽是帝王将相才人佳子,快意恩仇,情情爱爱,你方唱罢我登场,都被电影院流水似的灯光染得异常瑰丽,哪里还有半分人世的色彩?
人间有太多的烦恼转折,纵是那些为人称道的爱情故事,到后来司马相如还不是要纳小妾?到后来侯方域还不是降了清庭?
真是可叹。
明顾夕颜刚想转过头来看看程雪的情况如何,然而余光似乎瞥到什么,就再也回不来了——一辆黑色的雪佛莱停在电影院门口,下来了一名穿着一身黑色笔挺西装的男子,他极绅士地打开车门站在一旁,车里一名穿红色洋装的女子笑盈盈地下了车,挽上男子的手臂。
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她愣住了。
心在刹那之间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一直落,一直落,眼泪已是难以抑制。
竟是他?
开得近了,明顾夕颜才发现认错了人。
这人姓周,听说是上海滩股市新秀,他目光奇准,在别的证券公司抢购国债预备发战争财的时候转投向来低靡的医药,这两年发了大财。
她同自己说:“只是背影相似,何必胆战心惊?”
——又哪里是胆战心惊?分明是草木皆兵。
昏迷中,程雪觉得好像有人在轻轻摇自己,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轻轻地喊自己的名字:“程雪,程雪……”
醒来的话,还要接受什么样的刑罚?他多怕自己的意志不坚,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可是这声音……
眼前的景象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雪白的被褥,木板的床,自己已经不在那个黑暗的牢房里了。
程雪有些茫然地问守在床边的明顾夕颜:“这里怎么回事?我在哪里?”
“在一家小旅馆里。”明顾夕颜松了一口气,“伤口已经包扎过,骨头也接上去了,我怕你留在医院里会被清……会被明少帅查出来,就带了你来这里。程雪,报纸上说组织意欲卖国,这是怎么回事?”
“党组织怎会卖国?难道《八一宣言》、《关于逼蒋抗日问题的指示》是他们国民党发行的?组织是不会出错的,Mao主席说过,我们的事业在中国的环境里不仅是具备了发展的可能性,简直是具备了发展的必然性。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国民政府统治下被压迫的工农。”程雪温声劝她,“你快回去,难保这不是一个圈套。记得不要傻乎乎的什么都当真,他亲口对我说,他利用你!”
“他……利用我?”
爱情最怕碰上的就是欺骗,但利用,远比欺骗更可怕。
“是,他说亏得你是共Chan党,就因为这一点,组织的人特别容易相信他,这些日子以来,他差不多每两日都能抓到一名共Chan党员去折磨,还说你那样傻,为什么不利用?”末了怕她不相信,程雪又加上一句,“我都是如实转述。”
一字一句,都如利箭,将心射得支离破碎。泪已流了满面,明顾夕颜紧紧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犹记得初见的时候,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只一个回眸,天地寂然,静到可以清晰地听到金玉相叩的声音,是水中的月亮碎了半个影。
在西安的时候,他受了重伤,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粥,那样的静,静得就仿佛岁月安宁,天荒地老,勺子碰到瓷碗上“当”地轻轻的一声响,就有波光潋滟,如同春日的花层层叠叠地开放,尽态极研。
元宵节的时候,他似孩子般拉了兔子灯四处乱跑,共执花灯时的相视一笑
,晕黄的火光不停地微微摇曳,各自的脸上都落了深深浅浅的影。那样的满心的欢喜,心里也被烛火点亮,温暖而安宁。
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对她,只余下利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与他相处,如果一切都停留在初见时的单纯美好,该有多好?
一片落到头发上的樱花花瓣,一轮斜光穿朱户的皎皎银轮,他握住她的手,落笔便是一行绝美的小篆,或是提了眉笔,为她的眉描上三分妩媚……
同他结婚才多久?这些时光已然恍若隔世,从前那个浅笑娇羞的女子似乎也死去了,现在是四面楚歌,她只能小心翼翼。
每一次,每一次,他给过她一颗糖果,接踵而来的便是巨大的打击。于他而言,这一切很有趣吗?每每她退让,他便更进一步,像是在试探她的底线。
是谁打碎了一盏琉璃?五光十色碎了一地,去拣,自是硬生生扎进了肌肤,殷殷的血流出来,刺目的红,这春日里的三千桃花,不过都是一场幻梦。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会映出她的影子吗?
他还会说爱她吗?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明清远布的局,他知道她爱着他,多年前用这样的手段,现在亦是。
其实一切早就昭然若揭。
——早就有人提醒过她,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一粒棋子罢了。
是她心有执念,始终不信。
明顾夕颜觉得现在应该下一场瓢泼大雨才好,这样才能冲刷去人间的一切污秽,偏偏日头正烈,阳光下所有的尘埃都在翩跹起舞,一个阴谋连着一个阴谋,磔磔怪笑,笑她的傻。
程雪呻Yin着:“他不仁,你又何必对他有义?”
“我又何必对他有义?”明顾夕颜低眉,轻微的叹息恍然便如记忆中的那白明月光。
“少帅,我……我说的都是真话,人真的是夫人带走的……”狱官诚惶诚恐地看着浅笑着的明清远,谁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有的人犯了大错,明清远偏偏一笑了之,有的人什么事没做,他反而要杀人。
毕竟是件大丑闻,共Chan党那边不可能什么动做都没有,像王若飞不就被营救出去了吗?他原本是想再用程雪钓一次鱼……谁想得到呢?竟引来了她!
恍恍惚惚的,她似乎对他说过:“我早就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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