怅卧新春白袷衣-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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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林慕容折了一把梅花扎成一束送往医院,来到走廊上时惊觉情况不对,怎么走廊上的医疗人员都急匆匆的,主治医师站在明清远的病房门口,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不由得加快脚步迎上去,明林慕容拉了主治医师问道:“仲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主治医师急道:“明将军不见了!”
不见了?他的伤势那么重,现在第十二兵团又全军覆没,他又能去哪里?
“我去找他。”明林慕容放下花急急跑出去。
国父陵、音乐台、孝陵卫……平素他常去的地方皆找不到人。
天大地大,他去了哪里?
明林慕容心念一动,吩咐司机道:“快些去玄武湖。”
民国三十六年张灵甫在孟良崮自戕之后,蒋介石为这位学生颁发了第三号旌忠状并亲自撰写祭文。国民政府将山东蒙阴县改名为灵甫县,将英国援助的一艘驱逐舰命名为灵甫号,除此之外,国民政府还在玄武湖的翠州上为整编第七十四师建了一个纪念塔,又称张灵甫碑。
明林慕容远远的就看到纪念碑前坐了一个人,还没走近,她就听到明清远说:“我只是想和死去的学长好好的说说话。”
她走过去轻轻地坐到他旁边,从前还能和他在玄武湖畔嬉戏玩闹,现在只能和他一起坐在这里沉默。
“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他可以走得这么早。”明清远仰首看着近十一公尺高的纪念塔,白矾石上有老鹰展翅的雕刻图案,可是整编第七十四师,早就已经不存在了。他轻声叹道,“这样,学长就不能知晓后面发生的事,就不用面对现在的情形。”
明林慕容轻轻搭上他的手:“仲玉,你要想开些。”
“你放心,我既然答应过你无论战况多么恶劣,颓势多么无法挽回,都不会自杀,自然就会做到,我会振作起来的。”明清远微微一笑,“我明日还要再去拜访汤司令。”
“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好,医生说还要再过半个月才能给你拆绷带……”明林慕容急道,“再说了,他上次给你的冷板凳还不够吗?”
明清远摇了摇头:“没事的,和国家的命运、民族的走向比起来,真的没事。”
随着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的兵败和蒋宋美龄访美的失败,没等共军打过长江,蒋介石就被桂系逼宫下台,一干黄埔出身的将领也被李宗仁、白崇禧罢黜。
不
过白崇禧却也是个明白人,晓得现在的国民政府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间,也晓得谁能打仗,谁不能打仗,于是亲自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往明清远正在疗养的医院,邀他到帐下当兵团司令。
“去吗?”明林慕容望定他,她知道第十二兵团的下场让自己的丈夫内疚、不甘,他非常渴望能够重新带兵,一雪前耻。
可是明清远只是把信投进了取暖的壁炉里:“出身黄埔,一生以忠义自矢,追随校长,为国奋斗,岂能在大局险危,校长蒙尘时,接受他人任命?”
拒绝了桂系白崇禧,想短时间内重返战场,只能去求助校长的嫡系汤恩伯。由于和汤恩伯不太熟,明清远还特意走了刘玉章的关系,强忍着病痛让刘玉章带着引见,放下尊严向汤恩伯表示道:“汤司令,我愿留在前线为保卫京沪而尽力。”
汤恩伯战功平平,却身居高位,见了从前手下悍将一个个都比自己战功显赫,自是气恼,更何况面前的是这个土木系的中坚战将?当即大声拒绝道:“明上将,你的伤势还是很重的,依我看,你应该到后方休息,至少六个月。”
这句话于明清远,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但是为了能够尽早重返战场,为了能够让汤恩伯接受自己守卫京沪的战略战术构想,这些屈辱都只能吞下。再次托了关系去见汤恩伯,他却仍是拒绝,摆明了不肯让明清远带兵。
不能与桂系合作,又了遭汤恩伯冷眼,明清远知道,在这个时候要想再举第十二兵团的战旗,就只能完全靠自己了。还记得双堆集突围的时候,跟了自己多年的兄弟们舍生忘死的奋力在前冲杀,为的就是能让自己逃出去。
他知道身上承载了太多的希望,不管重建兵团的道路有多崎岖,都要继续下去。
明清远顾不上伤痛,将未曾参与双堆集一役的骑兵团作为重建的核心基干,又焦急地托人安抚、搜罗流散在南京、上海等地的第十二兵团,此外又将原来在淮海平原战场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原整编第十一师官兵补入,终于在民国三十八年三月募到了三个团的兵力。
这个时候,很多国民党大员只余了三个选择,一是投共,比如孙元良,比如陈明仁,他们曾经和共军打得头破血流,现而今也只能选择这条对自己最有利的退路。二是逃,逃到香港、逃到澳门,逃到美国,比如孔家和陈家。三是自杀,随着三大决战的兵败,关内国军几乎成为惊弓之鸟,各级将领更是人心思动,畏战、变节、起义、逃跑,投降者不计其数,面对这样的局势,蒋介石身边最信赖的两个人,陈布雷和戴季陶都选择了自杀。
上
行下效,更加速了共军占领全国的速度,国军溃败之快,连共军都出乎意料。三大决战后,共军的攻势完全可以用摧枯拉朽,风卷残云来形容。
到这个时候还似明清远这般做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夜黑得太蹊跷。
上百万的共军就驻扎在长江北岸,只要越过长江天堑,共军便会兵临南京城下,由不得他坚守不战。
这样的情况,任是谁都睡不着。
风里隐隐传来哭喊的声音,突然开始,又突然终止,秦淮河上有琵琶弦响,疏疏的几个音不成调,也不知是在弹给谁听。明清远巡视了大半个城,六朝古都,十朝脂粉,处处皆是纸醉金迷姹紫嫣红,破城已是难免,料来到时候,定然满目疮痍,残垣处处吧。
如此想着,不免觉得萧索。
还记得民国二十六年的十二月,那时候淞沪会战刚刚兵败,他带着残兵余将赶来南京,在主阵地上,他率领手下的全部官兵遥拜国父的陵寝,然后对天发誓,誓与南京共存亡。
当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一晃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日,和现在,像吗?
不,不像,那是卫国战争,这……却是内战。
想想总是痛心,但是他又无可奈何。
回到家中,明清远从壁橱里拿了一个水晶杯斟了半杯威士忌。
他在等一个人,抑或是在等一场宿命。
并没有等多久,门就开了。
紧闭的暗室里倏忽绽放一线银光,从极窄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悄然爬了几格,然后霍然灌入,照得满室通透,熠熠生辉。
明清远没有开灯,暗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月光在他的五官上落下的明明暗暗的影,空气中有暗色的涟漪一层一层地荡漾开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来了。”
他并没有问他是怎么能来的,只因一模一样的脸,是最好的通行证。
明清遐熟门熟路地拍开了灯:“有一年的这一天,你做了一轮明月。”
“很多年了……你还记得么。”
明清遐静静地看着他:“这些年,你……好吗?”
明清远淡淡道:“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
“她呢?”
“她……也很好。”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极静极静的夜,可以听到彼此悠长的呼吸声。
外面的月色很好,纤细的影子一半落在地上,一半折在墙边,如上好的水墨画,浓淡有致。
“仲玉,家里来客人了吗?”
明清遐徇着声
音望过去,二楼的灯亮了,原来是明林慕容。
“大哥过来找我有些事情。”明清远笑道,“慕容,你快去睡觉,明天早上会有船来接你们去台湾,别误了船。”
明林慕容点一点头,无限温柔的样子:“好。”
“快去吧。”明清远朝她摆了摆手。
她往明清遐看了几眼,还是回房了。
“我想和你谈谈。”
明清远淡淡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吗?”
“其实……我是来劝降的。”
“劝降?”明清远勾起唇角,是呵,他来这里,又岂会单单只为了叙旧?
“傅作义已经投降了,汤伯恩逃到海外了,多少大兵团都散了,小弟,兵败如山倒,人民解放军就驻扎在长江北岸,随时都有可能渡江,你又何必苦苦挣扎,连累了城中的百姓?”明清遐轻轻的一声叹,“你手中还有多少兵马,还能有多少兵马?五千?一万?最多算你十万好了,长江北岸的解放军上百万哪!你……还是降了吧,同傅作义一样,我们不会亏待你,更不会毁了孙总理的陵寝和总统府。”
“我不会再相信你,因为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谎言。你也别想卖弄你廉价的亲情,我说过我们再也不是兄弟。”明清远盯着明清遐冷笑一声,“再说了,你们共Chan党不是说我是战犯吗?说我破坏停战协定,发动Fan革命内战,在战争中残杀人民,还说我是罪大恶极,国人皆曰可杀者。降?傅作义这个苍髯老贼,皓首匹夫,降匪媚仇,廉耻何在?你放心好了,这一辈子,我只会跟随校长的。我明清远生为国民党党员,死为国民党党魂!”
“小弟……这一次我是真的想要帮你。”明清遐苦口婆心,“你的脑子里除了有三民主义救中国的理论,还有的就是忠于党国的观念,这些都是假的,不值得你这样做。”
“帮我?哼!民国二十六年,我在上海,每天一个师又一个师的投入战场,有的不到三个小时就死了一半,有的支援五个小时就死了三分之二,光淞沪一役就损失三十万的兵力;民国三十一年,我随远征军在缅甸抗战,第二零零师师长戴安澜就死在缅北!他说他奉命固守同古,誓与城共存亡。他战死,就以副师长代理;副师长战死,参谋长代理。后来我和孙立人俘虏到一大批日军,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他们全部活埋好为兄弟们报仇!你们呢?你们在我们抗日的时候又做了什么?”明清远磔磔怪笑,扯开上衣,露出上面狰狞的疤痕,“日本人是我们赶走的,江山是我们用血拼回来的,凭什么要拱手让给你们什么都没做
的共Chan党?我真是后悔,当初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所有人多劝我要医生放弃对你的治疗,我居然还一直逼迫医生要你快些醒来,哈哈哈哈!”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明清遐吐字极轻,“你们的确做了很多,可是中国大多数的百姓都是工农,他们想要的只是土地这么简单,是你们国民党想得太多。”
“那是你想的太简单了,土改之后,传统道德荡然无存,料来一旦Gong党夺了权,第一步便是把土地全部收回去吧?更何况,中华民国开国以来,除袁世凯之卑鄙外,纵军阀时代,亦莫敢窜改国号,今犹太人尚唾弃其同宗之马克思,乃□竟奉之为神明,并以马列主义为我中华民族之训练,此实无耻之尤,足令人作三日呕。”明清远只是看着他,“你以为你会有好下场吗?自古以来都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抗战的时候他们能在延安Zheng风,现在就不会杀你?你若还念及我们从前的情分,就带了大嫂来我这里,明日我把你们送往台湾。否则你就等着吧,最多二十年,你会后悔没有听我的话。”
十多年后,他在文化Da革命中被造反派逼迫至死,临死前想起明清远对自己说过的这些话,不由的仰天长笑。
一句话,一个字,可能就是完全不一样的路——谁知道呢?
但是现在,明清遐却道:“小弟……你不要把共Chan党想得那么可怕,那是你不了解共产主义。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够留下来为社会主义出力。”
“所谓的解放区漫天都是那个镰刀斧头一颗星的苏联国旗,作为史达林主义侵华军的作战成果,解放区就事实而言就是苏占区。面对这种情况,我不会投降的,你要走,便走吧。”明清远顿一顿,“我是看在大嫂的面子上才放你走的,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明清遐颔一颔首:“好,至于你怎么守城,我拭目以待。”
次日一早,一辆黑色的轿车穿过淡紫的晨曦向下关的码头驶去。
情势如斯,由不得他们不分离。
下了车,明林慕容依依不舍的拉着明清远的手:“你不一起走吗?”
“不走了,我还有城要守。”他又何尝不想多留她和儿子们几天,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们早一天到台湾,就少一分危险,自然,他也少一分担心。
明清远此时大伤初愈,强撑着身子把妻儿都送上了船,他对恩祈与恩和道:“以后你们要好好的听妈妈的话,兄弟俩要和睦相处,千万不能闹成爸爸和大伯那样,知道了吗?”
恩祈与恩和对望一眼,齐齐答道:“
爸爸,我们知道了,会很乖很乖的。”
明清远欣慰的笑了笑,然后望住明林慕容,她等了自己那么久,一直都在等自己爱她。只要有一个回应,只一个,便能让她乐翻了天,他也知道这对她不公,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只能想方设法的对她好来作为弥补。
从来,都未曾像这一刻把目光久久的锁住她不放。他说:“慕容,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