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作者:连谏)-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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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让母亲的脸一下子就酱紫起来,像怕烫着一样,把菜谱一下扔在桌子上:我说我不会点嘛。
肖晓当她因老板娘的一句话而难堪了,便快快解围说:谁说阿姨不会点菜了,我最爱吃米饭,海洋最爱的是清水面了。
说着,翻了翻菜谱,点了铁板鱿鱼和辣蛤蜊以及萝卜粉丝虾什么的,又问顾海洋要不要喝啤酒,顾海洋摇了摇头,在清贫的成长过程中,他一直没有培养起对烟酒的兴趣。
母亲拿眼看着顾海洋,顾海洋纳闷,随口问:娘你还想要什么吗?
母亲用力点了两下头:要点酒吧,不喝点酒怎么能叫男人。
肖晓冲顾海洋做了个鬼脸,对老板娘挥挥手说:来扎散啤。
顾海洋怎会知道,老板娘无意中的那句话,捅中了母亲心上的一块暗疾,连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看出来儿子在儿媳妇眼中的地位,这让她心下又开始咯噔起来,从十几岁起,在她眼里,儿子就已是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支撑她整个生命的精神上帝,这个瘦弱的儿媳妇怎可以在他面前摆出一副领导架势呢?
菜陆续上来了,肖晓见母亲不会剥琵琶虾壳,被虾壳尖锐的边缘刺破了手,遂将剥好的虾肉放在母亲眼前的接碟里,母亲手忙脚乱地说:我自己剥,你自己吃就好了。
过来上菜的老板娘看在眼里,讨乖地打哈哈说:你儿子给你找了个好儿媳妇啊。
母亲一本正经应道:是啊,算命先生早就说过我儿有福。
整个餐厅就一桌客人,老板娘闲得发慌,拖把椅子在相临的桌子边坐了,从围裙的口袋里掏了把瓜子散在桌上,细碎的破碎声响起来,瓜子的浓香在四周弥漫开来,小小的瓜子在她胖胖的手指间翻飞,很快,桌上的瓜子皮就码成了一个小堆,不时问母亲老家哪里的,儿子怎么到青岛来的,母亲答得事无巨细,老板娘拿眼睛在顾海洋和肖晓身上搂了一圈,啧啧赞叹道:还是你有福气,儿子有出息,找个儿媳妇也乖巧,现在啊,有儿子的城里老人的日子不好过,辛苦把儿子拉扯大,等娶上儿媳妇了儿子也丢了。
母亲捏着一只琵琶虾,瞪大了眼:怎么会娶了媳妇丢了儿子呢?
跑到岳母家去了呗,现如今的儿子们宁肯跑到岳母家下厨房烧菜都不肯赏自己父母个脸回家吃顿饭,养儿不如养女儿,女儿长大了,能带回个比儿子还孝顺的女婿来,儿子大了就是一场空。老板娘把桌上的瓜子皮拢了一下:咳,我现在就特羡慕那些有女儿的人。
母亲直直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起身时向后蹭了一下椅子,椅子腿啃得地砖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声音,母亲的手哆嗦了一下,琵琶虾就给落在了地上,她刚要伸手去捡,被肖晓拉了一下:掉在地上,脏了,不要了。
不脏呀,这地擦得比老家的吃饭桌子都干净呢。母亲还是倔着要去捡,那只一直跟在老板娘脚后的京巴狗比她动作快,颠颠地冲过来抢在嘴里,在桌子腿间蹿来跑去地想找个安全角落消灭掉它,母亲啧啧了两声,心事重重说可惜了那只肥虾,然后闷着头扒拉碗里的米饭,也不夹菜,肖晓就把蛤蜊和虾扒好了放在她饭碗里,她抬眼笑笑,继续吃,无声。
老板娘在柜台里拿着手机玩游戏,输了就恨恨说切!赢了就哈一声,很梁山好汉气派。
肖晓买完单,和顾海洋带母亲去八大关看看,只是尚在冬天,百年的老建筑加上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显得整个八大关灰仆仆的,了无生机地让人无趣,偶尔街边闪出一段浓郁的深绿,是断断续续的耐冬花墙,八大关要从4月底才能热闹起来,满街樱花满墙的连翘满枝的新绿,周末的草坪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出来感受春天的城市家庭。
母亲心事重重,不是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在旁边做讲解的顾海洋和肖晓。
天擦黑时才回家,路过菜市场时,肖晓说想去买点菜,让顾海洋先带母亲回家,顾海洋知道,肖晓身子弱,这一天走下来,脚肯定要吃不消了,便让肖晓先回,他去买菜。
母亲倒是非常爽利,一把拉过肖晓:让海洋去吧,咱娘俩先回家。
肖晓确实累了,也懒得和顾海洋去抢了,遂应了她,进门后,换好了拖鞋,想倒点水,暖瓶却是空的,便去厨房烧水,还没装好水就听母亲在客厅小声说:小芦。
《秘密》第四章3(2)
她跑出来,看着母亲问有什么事,母亲笑着拍了拍沙发:咱娘两个说说话。
肖晓把水坐在灶上就过去了,母亲一只手捏着自己的另一只手,有话为难说出口的样子,末了,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小芦,你爸爸妈妈就你一个孩子?
肖晓听得出来,她是费了好大力气才问出来的,她想让肖晓听上去自己的声音很平和很自然,只是,她学不会把语态修饰成自然状态,开口前,她还用舌尖湿润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是呀,像我们这个年龄很多都是独生子女了。肖晓拿了有个苹果,低着头削皮,以为她只是聊家常随便问问,也没多想。
恩……母亲做漫不经心状:在我们乡下,只有一个闺女的人家,如果有条件是要招赘个女婿回去续香火的,生了孩子也随女家姓呢。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肖晓:香火断了是大事。
肖晓愣了一下,就哏哏地笑,忽然明白了母亲是有所指的,不是平白无故地聊家常,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城市里没儿子的家庭多了去了,大家都是独生子女,谁肯给谁招了去,再说,子女结婚后都是单过,招不招女婿也没什么意义。
母亲把苹果举在嘴上,小小地咬了一口,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地看着肖晓,末了,用很小的声音说:在乡下,谁的儿子被招了女婿是要被人瞧不起的。
肖晓利落地把苹果皮划拉进垃圾袋,笑着说:幸亏我们家没生在乡下,不然,我妈肯定要到处打探谁家有多余的儿子给我招赘了回来,嘿。
正说着,顾海洋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回来,肖晓接了,去厨房烧菜,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非要进来打下手,顾海洋只好由着她,一家三口挤在不大的厨房里,显得有点乱,但炊香袅袅的很是热闹,顾海洋觉得一种幸福的满足感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晚饭后,顾海洋送肖晓回去。
母亲泡了一杯茶捂在手里等他,听见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就早早就开了门,拉着他说:海洋啊,你得告诉娘,小芦家真的不是招赘?
顾海洋苦笑不得,摊了摊手说:娘,你怎么才肯相信他们家不是招赘?那是乡下的风俗,在城里谁家要说招赘还不被人笑死。
母亲底气不足地嘟哝着:你看,你住他们家的房子,结婚又不要聘礼,我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像招赘呢。
顾海洋没法解释了,只好拿出存折给母亲看:我租的房子前一阵发生的火灾不能住了,就暂时住在这里了,这几年我还没攒够买房子的首付,等我攒够了就买房子搬家,我不会做那种靠女方家支援的没出息男人。
母亲摸索着存折,默默地从棉袄兜里掏出手帕:这就年我攒了一万五呢,你拿着算是做买房子的添补吧。
顾海洋拿起手帕,虎着脸,一声不吭地塞回母亲衣兜:娘,如果你不想让你儿子良心不安就把这钱收回去。
见顾海洋这样,母亲知他是生气了,就怏怏说:娘想让你在岳母家挺直了腰杆做人。
顾海洋说:娘,你放心,小芦和她父母都不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市侩人,你还不相信你儿子的眼光?
听他这样说,母亲就自得地笑了。
第三天,母亲吵着要回乡下去准备年,顾海洋知道留不住,遂送她上了车,在车上母亲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从儿子考上大学起,她所想象的在远方的儿子,过着灿烂而精彩的生活,可,这一次进城,她忽然觉得一个辉煌的梦,一点点地被现实捻碎了,她的,被邻里街坊们众口称赞的儿子,竟然连间安身立命的房子都买不起,回去后,她跟怎么向那些前来探听消息的乡亲们说呢?如果他们知道海洋是在岳母家的房子里结婚,又会怎么想怎么传说他的儿子呢?
想到这些,哀伤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她不敢抬头让站在车下的儿子看见,好几次,她想告诉他,那一万五千元钱,她已经塞在儿子的床头柜抽屉里了,但又不敢说,说了,顾海洋一定会发火然后流泪,记得他读大二那年,当他从乡亲们嘴里知道她在酷热的夏天去附近的农场里帮人锄地而中暑好几次时,他冲她发了好大的火,以退学威胁她不准偷偷去农场打工,第二天早晨,他很晚才起床,眼睛红得像兔子,枕头晒了一天还是湿漉漉的。
车子缓缓启动了,她隔着玻璃,看见她的儿子,跟着车慢慢地走,然后变成了跑,她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回去吧,儿子好象没看见一样,追着车跑得更快了,好象还在冲她说什么,她歪了头,努力去听,可,车厢里放起了影碟,还有嘈杂的人声,又是隔着玻璃,她什么都听不见,她忽然地感觉远在异乡的儿子让她很无奈也很无力,就是他父亲去世时,也没感到过这样的无力。
儿子停了下来,把双手合起来,放在脸的一边,歪了一下头,她的泪哗啦地就涌了出来,她知道儿子是想告诉她如果乏了就在闭眼睡一会,顾海洋小时候,她就是一边在灯下做针线活一边这样示意儿子乖乖睡觉的。
《秘密》第四章4
看着长途车渐渐消失在滚滚的车流里,顾海洋在街边站了一会,慢慢往回晃悠,这是50多岁的母亲第一次到离开家这么远的地方,也是第一次进大城市,这十个小时的颠簸,不知母亲是否吃得消,也不知道这次出行,带给母亲的是欢喜还是失落,这些年的生活造就了她坚持隐忍,几乎从未在人前流过泪,也不曾抱怨过什么。
他知道别人的理想或许很宏伟,譬如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人物拥有怎样的财富,也许这些理想辉随着时间和环境的变迁而改变,可他的理想,从他十岁起就没改变过,简单而朴素,就是让母亲过上好日子,不为钱愁不为吃忧,所以他努力读书,靠进大学他学了金融管理,他还记得进大学联系点钞时,当他握着厚厚的一叠样钞,眼睛都是直的,多么逼真的钱啊,他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他连着点了5次,5次都点出了不同的数字,因为他的心飞了,握着那叠钞票,望着教室外的阳光痴痴地想,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将这样一叠,不,比这还厚的一叠钞票,递给母亲,那时的母亲会是怎样的表情,那时,母亲会不会认为这是在梦里呢?
到青岛后,他曾想过把母亲接出来,也不是没有能力,想了想还是放下了,他不想母亲来了之后过着租房度日,四处搬迁会给人凄凉的飘零感,无眠的夜里,他时常会想,再挨两年,等他有了自己的房子,他就可以把母亲接来,指着新崭崭的房子,自豪地对母亲说:娘,这就是我们的家。
几天后,肖晓找东西时在床头柜抽屉里看到了那个包得方方正正的手帕,她拿着看了一会,跑到正在看电视的顾海洋面前,往茶几上一扔:你怎么能要你妈的钱呢?
顾海洋愣了一下,问:在哪里找到的?
床头柜抽屉,你不知道?
顾海洋点了点头,把手帕打开,又包上。
等春节时你带回去吧,你妈为攒这些钱不知吃了多少苦呢。肖晓温柔地说,顾海洋捏了捏她的手指,想起母亲在车上几次欲言又止的为难样,眼睛就潮湿了。
《秘密》第五章1
回老家过春节时,顾海洋带着手帕里的钱,没和母亲提,知道现在还给母亲她不仅不会收,还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哀求他收下,像母亲这样的乡下老人始终认为孩子的婚事是自己应尽的责任,如果帮不上忙她会心下愧疚,认为自己没有尽到做父母的义务。
春节期间一直在下雪,整个山村笼罩一片祥和的安宁中,家家户户的门上贴了火红的对联,与白皑皑的雪世界相互辉映地一片绚烂,街上,零星响着鞭炮的声音,是恨不能天天年夜的小儿们等不及了,从大人手里讨来的零散鞭炮,在街上闹着玩。
除了扫雪顾海洋无事可做,母亲忙着包豆包做花样馒头,满脸的喜气,不时说:海洋啊,下个年,咱家就是三个人一起过了,要添筷子添碗了。
顾海洋就应声符合着说是啊,明年春节我和肖晓一起回来。
母亲继续絮叨下个年的再下个年就是四个人了,顾海洋知道,母亲指的是后年就能抱上孙子,就嘿嘿笑了两声说娘你这是安排任务呢。
母亲被臆想中的美好给幸福得合不拢嘴,说:海洋,这喜事啊,明天下午记得在你爹坟前念叨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
顾海洋说知道了,山东乡下的风俗是年除夕下午要去墓地请先人们回家过年,在坟前烧纸,洒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