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人-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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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媚没有说话,默默牵着马儿,和他并肩踱了过去,漫不经心的,用脚踢弄着地上的石子。
秦玉一颗心,真像拥塞在喉口似的,他一边走,一边用手重重地敲着自己的前额,敲一下,又痛得嘘嘘气。
柳媚斜睨着,问:“你这是在干吗?”
秦玉笑道:“啊!我在试,现在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柳媚盈盈笑起来,直笑得腰肢颤抖,上气不接下气,笑了好一会才用手指着他道:“告诉你一个办法,你用力咬咬舌头,要是在做梦,舌头不会痛,如果痛,就不是做梦。”
秦玉听了这话,猛忆起在泰山荒岭中,邂逅“半面观音”
林惠珠时,也曾经自以为在梦中,用力咬过舌头,他更忆起伤后沉睡中所历梦境(事评本书第五集),那时候,他是多么迫切要寻找柳媚,仿佛没有柳媚,便失去了生命的意义,但后来得遇林惠珠,紧接着追夺九龙玉杯“藏经秘图”,才把那一股思念之情,略略冲淡,如今突然又见到柳媚,但林惠珠呢?却又悄然失去了倩影,这世界的事多么令人迷惘,多么令人烦闷!他望望媚儿,心里想:如果她和小珠原是一个人,那就太好了,可不是吗,她们总是你去她来,从未让自己同时看见两个?想到这里,他又仔细向柳媚脸上瞧瞧,忖道:唔!
不错,若在她左颊上加上一片疮疤,那不就活脱变成林惠珠了?
只顾沉思,忘了已经走到那片草地上,柳媚松了马缰自寻了一块浓浓的草地坐下,抬头看秦玉时,却见他失魂落魄仍在向前走着。
她暗自好笑,且不去叫他,斜依着身子,看他要走到哪里去!
秦玉直走出两丈多远,才由幻梦中醒来,侧头不见了柳媚,猛的一惊,“哦”然惊呼,扭身却见柳媚坐在草地上,格格笑个不停,并且说:“傻小子,我看你一个人走到哪里去?
瞧你那迷迷糊糊的劲儿,脑袋瓜儿里尽在想什么?“
秦玉奔回她身边,席地坐下,悠悠道:“我在想,你好好睡在那片竹林里,而我进城寻找左宾,前后相差不过个把时辰,你会到哪里去了?若说你果然去了泰山,怎么我一口气追到济南,也没见到你呢?”
柳媚想了想,笑道:“咱们别提这件事好吗?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我并没有去泰山,也不是我自己要溜跑的。”
秦玉急问:“那么,是谁逼你走的呢?我还在竹叶上寻到一枚针花,你瞧,还在这儿。”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一层小心翼翼解开,取出那只金制彩凤来,捧着递给柳媚。
柳媚见了这彩凤,又见他对自己这件小小物件,如此珍惜宝贵,忍不住鼻子上也一阵酸,伸手接过来,反复把弄,默然无语。
秦玉又道:“媚儿,你不知道我见你不在时,心里有多难过,我猜不出你会去哪儿?只看见这彩凤凤头向东,便径自追入山东,这才有庆元寺大开杀戒,屠戮百余和尚,火焚庙宇的事,媚儿,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但不是为了找你,我也不会……”
柳媚“哇”的哭出声来,扑在秦玉怀里,叫道:“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唉!有许多话,我却无法都对你说……”
秦玉搂着她纤细的腰肢,拂着她柔若无骨的香肩,多少相思得偿,反倒没有适才那么伤感和激动,缓缓说:“媚儿,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便悄悄走了呢?
是谁逼你离开的?是你那两个师兄么?“
柳媚摇头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都怪我自己!”
秦玉不解,道:“你骗我,我知道你不会,你刚才还说有人逼你呢!你不会自动离开我的,是吗?”
柳媚激动地大哭,用力搂着秦玉的脖子哭道:“我自己走的,我恨你,我恨你……”
秦玉感觉到她必有难言的隐衷,顿了顿,才说:“媚儿,你恨我什么?我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柳媚哭道:“我恨你对我好,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你要是一刀杀了我,一掌劈死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秦玉明知她这些话出于过度激动,也没有放在心上,私自却忖道:我如查出那逼她弃我而去的人,必叫他毙在“化血神掌”之下。
柳媚哭了好一阵,渐渐心里积怨泄去大半,从秦玉怀里抬起头来,泪水盈眶的说:“玉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秦玉慨然道:“别说一件事,你就是要我为你死,我也是死而瞑目的,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
柳媚痴痴地点点头,说:“假如你真对我好,我求你今夜不要再去和六指禅师赌命了,你答应我,行吗?”
秦玉一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六指禅师赌命的事?难道你和你师父一起来的?”
说到这里,他陡然心中一动,急问:“媚儿你说,在竹林里,是你师父令你离开的吗?”
柳媚默然。但秦玉已从她目光中,感觉到自己所料不差,喃喃说道:“啊!料不到竟会是他?难怪他骑着我的马匹,早知如此,今天便不会那么迁就他了。”
柳媚道:“玉哥哥,你不能怪他老人家,那时候,他井不知道你对我这么好!而且……”
秦玉愤然说道:“我虽尊敬你师父,但六指禅师却是另外一件事,这两件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柳媚似乎有满腔委屈,再碰了秦玉一个钉子,如依她往日脾气,只怕又要大发娇嗔,立刻板脸不依了,但现在的柳媚好像成熟了许多,仅只幽幽一叹,道:“这原是你自己的事,我自然不能强你所难,不过,我第一次求你,没想到就不能得你同意,使我很伤心。”
秦玉心里念头疾转,亦觉如此对待柳媚,似乎不近人情,何况,林惠珠不知何往,自己何苦为这件事在榆次久作耽搁,倘若“达摩真经”被人捷足先得了去,岂不因小失大?他本想约柳媚一起去取“真经”的,但又想到方大头和那头陀的约会,倘若自己甩手一走,倒给他们落了笑柄,只当是惧怕他们?熟思了半晌,他终于说:“这样吧!今晚上咱们一块儿去赴会,到那时候,当着你师父的面,再作决定,好不好?”
柳媚听了,淡然一个苦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要当面质问我师父,问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我带走.是不是?你是想拿我要挟我师父,作为放弃赌命的条件,对不对?”
秦玉笑道:“不是这意思,我得在这段时间内,寻一个人,能找到她,才能决定和六指禅师的事,这件事本是因她而起,当然得问问她的意见。”
第二十章 放下屠刀
柳媚眼中突然放射出异样的光芒,叫道:“谁?是那位小珠吗?”
秦玉一愣,奇道:“咦,你怎么知道小珠的?”
柳媚笑笑,说:“你忘了,刚见我的时候,不是抓住我的马缰不放,你还问:”小珠,看你还跑到哪里去。‘我知道,那小珠必是个又美又甜的女孩子,这些日子来,你总跟她一起,上庆元寺行凶,也有她在一路。“秦玉脸上泛红,讷讷说:”我这人真该打,总把她当作你,把你当作她了。“
于是,便将在泰山荒谷误食毒果,和林惠珠相识的经过,详详细细向柳媚说了一遍。柳媚静静的听着,好像听一个动人的故事,不时因秦玉说到误认林惠珠为自己时所闹的笑话而展颜一笑,听秦玉说到梦中和自己剖腹取心来表明心迹时,又轻啐了一口,羞怯的垂下头。
待秦玉一口气把这番经过说完,柳媚嫣然一笑,道:“听你这么说来,这位姊姊真是命途坎苛,太不幸了,一个女孩儿,容貌被毁,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秦玉道:“所以嘛,这件事对她终生的影响那么大,她和六指禅师的仇,只怕是难以善解的。”柳媚道:“但六指禅师当时并非有意伤她,千错万错,都怪她师父不该练什么毒品暗器,她要恨应该恨她自己师父才对。”秦玉道:“徒弟怎么可以仇恨师父?假若是你师父要你取什么毒物,到后来害了你,你会怨谁?”柳媚听了这话,陡想起自己家门血仇,秦玉如果不能仇他的师父,则自己一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当下不禁有些气,说道:“我师父才不会做这种混帐事,所以,我也不会有人毁我的容貌,不过,一个做徒弟的,总不能昧良心更把师门恶迹全当作真理,有些人投错了师,后来迷途知返,改邪归正。赢得天下赞誉,谁说他是做得不该?”秦玉笑道:
“我今天再见到你,心里高兴,不想和你抬杠,什么事是是非非,原就难下断语,你以为对的,别人不一定也认为对,你今天认为对的,说不定明天自己也以为做错了,所以,各人尊敬自己师门,总是应该的,就拿我师父来说吧,天下人个个都骂他老人家心狠手辣,称他做‘魔君’,但谁知道他老人家却一样慈爱无比,即使出手杀人,也定有戒条,不是被人欺侮,是不会胡乱杀人的,我进门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告诫我,其中就有三不杀,和……人不欺我,我不欺人……的话句。”柳媚越听越气,想起家门深仇,一时竟按捺不住,“霍”地从地上跃起,道:“照你这么说来,你师父竟是天下第一个好人了,岂知他为了一个小孩子顽皮掷了几粒石子,竟然施展毒手,杀了人家全家十余口,难道这也是应该的?”说到这里,越发怒不可遏,又补了一句道:“从今天起,你再说你那师父好,就别理我!”秦玉被她这种气愤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忙也站了起来,拉住她的手,柔声笑道:“好啦,咱们别提这些闲话吧,反正师父归师父,你跟我好,又不是跟我师父好,快坐下来,咱们好久没见,要说的正经话还多呢,干么两句不对,又冒火了?”柳媚故意身子一扭,挣脱秦玉的手,道:“你说:你要跟我好,就一辈子别再叫他师父!”秦玉奇道:“这是为什么?刚才你提起说我师父杀了什么人全家?难道你认识这家人的?不然,你不会那么痛恨我师父的,你能把这件事对我说说么?”柳媚道:“说了你不信,信了你不理,和不说有什么两样?”
秦玉笑道:“你还没有说,怎知我会不信不理?”
柳媚略为一顿,大声道:“就对你说吧,你师父干尸魔君曾为了我哥哥一时顽皮,用石子砸了他,竟然一怒留下干尸人头标记,不出十天,将我父母兄长以及家中仆妇十余口尽数毙在掌下,你是他的好徒弟,自然是不肯为了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背叛你的师父,那么,你对我好又有什么用?咱们自然无仇,但你师父和我却有杀父血仇,我怎能不恨你,怎能不躲着你?”她一口气说出了心中积愤,再也忍耐不住,“哇”的大哭了起来,但这一次她没有扑在秦玉怀里,却倒卧在草地上,双手蒙面,哀哀痛哭不已。秦玉恍惚被巨雷在头上轰了一下,顿时跟前金花乱闪,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直视,口里喃喃说道:“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但柳媚亲口说出来,又哭得那么哀哀欲绝,分明这事情又是千真万确,如今他正如大海中飘浮的木片,空空荡荡,四处无可着手,他爱柳媚,但也爱救自己于凌辱之中的师父,师门重恩,不能不顾,但心上人儿的血仇,又不能不问,他既然无法和柳媚从此分途,各自东西,又同样无法为了她便叛离师门,捐弃干尸魔君吕梁山十年授艺教养之恩,这真是一个难解的结,就是神仙,只怕也解之不开了。柳媚哭了半晌,没有见秦玉有丝毫动静,偷眼看时,却见他如若中魔,痴痴地席地而坐,双目发直,竟似死了一般,在这紧要关头,能否使他弃暗投明,端的在此一举,她自然不便去迁就他,便假装没有看见,反手向他面前一伸,一面仍低头嘤嘤啜泣。秦玉对她伸过来的手根本就没有看见,此时他脑中混乱,两种思想在急迫的斗争,正不知如何是好。柳媚的手伸了好一会,见他不看不见,不禁有些气,叫道:“你是怎么哪?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