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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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长久地胶着在他的脸上,褐色瞳仁里的光复杂难明,似灯火吸引飞蛾想要靠近,又似小小陨石预知前方深不可测的黑洞,奋力逃离。
许久,胸腔里忽而泛起一阵不适,她捂着嘴小声地咳嗽,身体随之轻颤。任啸准敏感地察觉到动静,迅速直起身,见阳藿清醒过来,连忙扶起她,轻拍她的背,好一会儿才止了咳。
“好点儿了吗?”他摇起病床,在她背后垫上靠枕,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已经恢复正常。
阳藿点点头,嗓音干涩沙哑:“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又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闻言微怔,看着他眼里细细的血丝问道:“这么久?你……一直在这儿?”
他按铃叫了医生后,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她倒真的很口渴,咕噜咕噜全喝完了还不过瘾。
又倒了杯水,他才应道:“嗯。昨天海文和季濛,还有郝小姐来过。”
昨天打完电话没多久,他们就一起赶过来了。季濛和郝深深紧张得又是量体温,又是问医生,确定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她们本来准备留下来照顾阳藿,任啸准却淡淡的说有他在就好,语气倒不像是在商量。深深张了张嘴,被季濛一把拦下,偷偷使了使眼色。进病房时她就注意到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手,任啸准稍微动一动,阳藿就拽得更紧。
他其实刚刚才睡着,昨天晚上护士每隔两小时就进来测一次体温,根本没有机会能闭闭眼。
医生来做了几项检查,烧是退了,只是肺炎没那么快好,她是要在医院待上一段日子了。
重新吊上点滴,她就开始催促:“我已经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公司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你去处理,待会儿季濛和深深肯定会过来的。”
任啸准淡淡看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知道我不会走的。”
静了静,又说:“公司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至于我,”他眼神示意靠墙的长沙发,“也安排好了,不用担心。”
她一愣,看向沙发上的毯子和枕头,他的意思是……要住在这里?
“临走前让你多休息,后来嘱咐你抓紧看医生,全忘了?”他的视线凝定在她消瘦了许多的脸上,似斥似怜。
阳藿微微垂眸,表情讪讪,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他却没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拎起桌上的保温盒。
“饿了吧,早上周妈拿了粥过来,应该还是热的。”他把白粥盛进碗里,又将准备的小菜拿出来,“你一整天什么也没吃,先喝点粥暖胃,不能太撑。”
麻烦到周妈让她感到很不好意思,打算出院了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没关系,她天天都会过来,到时候再谢也不迟。”
昨天左手鼓包,扎针都换成了右手,左手捏勺子没什么问题,夹小菜就有点困难了。她埋头和任啸准面对面喝着香甜的白米粥,她吃得很慢,不时掩嘴转开脸咳嗽,不期然勺子上就多了一小筷子青菜。她抬头看向对面,对面的人挑了挑眉,也看着她,她耳根一热,默默地吃了下去。
窗帘拉开之后,耀眼的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入室,在地上投下斜矩形的窗影。他们安静地喝粥,任啸准不时给她夹菜,淡淡的光晕覆在他们周身,似分外的和谐熟稔。
临近中午,上午的药水都打完了,收拾好午餐的剩余,任啸准曼声问道:“想不想洗澡?昨天你出了很多汗,因为你还没醒,所以只是简单擦了身子,柜子里有换洗的衣服。”
阳藿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穿的并不是自己原来的衣物,手指抚上衣襟,脑子里的问题不由脱口而出:“擦……身?谁……”话未说完前她及时噤了声,但意思已经表达的非常明显。
背对着她的任啸准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站直身子,缓缓转过来,眸光与睁着眼睛看他的阳藿交融,良久,唇边忽而勾起一丝邪魅的笑意,眼眸中浮动着一抹微妙难言的深幽,极柔软的声调似是不自觉地带入轻微诱引:“你觉得呢?”
那浅温笑容形同承认某种不言自明的东西。
阳藿怔住,瞬间感觉到脸上火辣火辣的灼热,无意识地抓着被单,不知所措地别开目光,猛烈地咳起来。
他注视着她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的脸庞,露出无声的笑,适时地收起逗弄她的心思,走到衣柜前打开:“要洗吗?换哪件衣服?”
她当即从床上弹跳起来,冲过去挤开任啸准,速度飞快地拣起几件衣服,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将内衣藏在下面,一闪身进了浴室。
任啸准因她的窘迫而低低笑开,带着一抹新奇和莞尔。
阳藿背倚着浴室门,手心紧紧按着跳得纷乱的左胸口,侧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两颊绯红,水莹柔亮的褐瞳似含娇嗔怨,嘴角似有似无的微翘,一副小女人的羞媚。
半晌,表情渐渐僵住,浅浅的笑容缓缓褪得一干二净。
打开热水,任由水流冲刷身体,双手无措地盖住眼睛,慢慢蹲了下去。
****
浴室里传出水声,任啸准走到门边提高了点音量:“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听到应声,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出了门,行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在手机上翻出一个名字拨了过去,低声说了很久。
“……像我刚才所说的,以你的经验看,问题出在哪里?”
话筒那边沉寂了片刻,一把慵懒的声音道:“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在揣摩过当事人前下判断,不过如果你坚持,我可以试试。”
他单手插。进裤子口袋,眼神平静地远眺着天边薄纱似的云,淡应:“说。”
“……都市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安全感匮乏,这本身并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可以通过其他事情来弥补。但以你的描述,她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并且自我保护意识非常强,外部世界令她感到害怕,所以她在自己与外界之间建造了一堵很坚固的壁垒,她不愿意走出来,也不愿意别人走进去。她对待感情的态度很矛盾。同时,她对现在的状态感到迷茫,对自我有很大的质疑,而我认为,导致这点的原因,是你。在过去,应该发生了什么事情对她的伤害很大,至今没有接受事实。过往,是现在的根源。她需要正视过去,接受,消化,才能继续向前。”
“如果她走不出来,恐怕……你最终,会失去她。”
“……当然,我没有见到她,这些只能算是揣测,可信度不高,究竟如何,我要亲自了解过才能定论。”
“……谢谢。”
任啸准静静站了会儿,去医院附近的超市买了些必需品和水果,顺便在外面买了一包烟。他坐在楼下小公园的长椅上,抽出一支烟点燃,含在唇际吸了一口后垂手放在身侧,缓缓吐出烟圈,姿态随意,然清冷的眸色暗幽无底。
手中的烟快要燃到滤嘴时才又猛吸了一口,掐灭丢进垃圾桶。在楼下转了几圈消散掉身上的烟味,回到病房阳藿已经收拾妥当。
“买了点水果,你看看想不想吃。”说完就进了洗手间用洗手液仔细洗净手上的气味。
阳藿打开水果袋子,顺手也看了看另外一个,里面是牙刷之类的日用品,以及……一包香烟?她把烟盒拿出来,已经拆了封,少了一只。
将烟放回去,挑出两只桃子问出来的任啸准:“你吃吗?”
“不用了。”他接过桃子,把她按回床上,“我来。”
刚刚他们靠得很近,虽然非常淡,但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烟草味。
一个极少碰烟的人,突然吸烟,通常都是因为有心事。
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捏着去了皮的桃子,她留意到他眉宇间淡淡的疲色,刚出差回来就一直照顾她到现在,肯定累极了。
说话便不自觉带了抹柔意:“现在没什么事,你去睡一会儿吧。”
“也好。”
他在沙发上躺下。沙发本来够长了,但是他的身材太高大,所以只能略微蜷缩起腿才能将自己塞进去,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清浅均匀。
阳藿在床下活动了须臾,也觉得有点倦意,躺回去侧身正好对着他,看着看着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可真够困难的,憋死我了……点击确实在涨着,可收藏不见涨是肿么回事?还有久待不至的留言啊,你在哪里……
、姐妹
这场病,让阳藿彻底歇了下来,过上了米虫的生活。
刚开始因为咳得厉害,基本都在床上躺着,胃口也不佳,吃得不多。随着身体渐渐康复,药水打完之后会去楼下的园子里转转,呼吸新鲜空气。
任啸准很会照顾人,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将东西准备好。每天的膳食营养搭配,味道丰富,在他的调理下她的气色好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么苍白。她转好后,他就彻底把办公室搬到了病房,每天早晚章炎带着需要他审批的文件按时来向他汇报工作,除了他之外倒没有其他人来打扰。
他工作的时候一丝不苟,决定果断。阳藿有时候在笔记本上看电影,看着看着不知怎的视线就偏到他身上去了,他却总是能精准地抓住她的目光,让她怀疑他是不是头顶上也长了眼睛。
期间,她收到了冯晓的结婚喜帖。整个事情的后续发展如何她不清楚,如今收到喜帖,新郎的位置写得正是二十四孝的名字。为什么在发生这种事,那么愤怒之后,冯晓还是选择了原谅他,嫁给他,已经不是她想要关心的了。二十四孝的所作所为纵然被她鄙夷,然而每个人的选择,自有他自己的道理,结果也都由自己来承受。她托人带了礼金,以生病为借口没有去观礼。
她住院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住在同一家医院的大哥和大嫂还以为她工作忙出差了。季濛和深深每天定点过来报道,简绪偶然撞见她们,工作之余间或也会来看看,但只是和她说几句话,待得时间都非常短。
有一个人的到访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她们在公司时几乎没有交集,说过的话大概一双手都数的完,更谈不上交情,彼此的称呼还停留在“白总监”和“阳小姐”。白访璇来的时候,护士刚刚替她拔掉针头,她正按着手肘内侧上的针孔凝血,见她敲门进来愣了一下。
她接过以贝母、雏菊、十字花和鼠尾草扎成的花束,客气地说:“花很漂亮,谢谢。”
白访璇同她寒暄几句,转而似是随意地对准备找只花瓶插花的任啸准道:“啸准,正好我有点事情要和你商量,我和你一起去。”
然后,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出去了。
不得不说,他们走后,阳藿要轻松多了。虽然她早有察觉,但听过方小柔的那番话,这样三个人待在一起着实有些诡异。
任啸准出去了多长时间,她不清楚,因为她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他正拧了热毛巾帮她敷手背。手背上沿着淡青色的血管全都是针孔,一段日子下来青紫了不说,也再没地方可以落针了,所以这两天都移到了手臂。
她不知道他们出去说了什么,只觉得他回来之后,病房里的气氛有种莫名的尴尬,是以干脆又闭上眼睛装睡。开头她还曾不时劝说他回去,可他一直全当不闻,后来她也就懒得再提了。从最初始不适应同他整日吃睡都待在一间封闭的房间,到现在睁眼没看见人就会溜着眼睛四处找,慢慢习惯了与他二十四小时不分开的默契相处。
他就像春雨润物一样,悄声无息地陪伴了她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在她本能的拒绝,排斥,躲避之前,她已经接纳和习惯了。
****
季濛婚礼之前,阳藿总算出院回家了。
她和任啸准一起飞到墨尔本与他们汇合,都住在欧海文的父母家。
澳洲现在还处于冬季,比起国内,不是太冷,墨尔本算温度偏低了,昼夜温差很大。不过这些都不需要担心,婚礼的会场是在近郊的一个建筑群里。
季濛偶然发现在建筑群里隐藏了一个三层高的温室,瞬间就被吸引了。阳藿看过之后就明白为什么她对这里心心念念,因为确实非常美。温室里栽培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异域植物,郁郁葱葱,大多长得非常高大,例如热带的椰树,人行走其中,仿佛是从小人国里来的。里面还有鱼池和鸟房,鱼池边架起木头小桥,小径侧有深褐色的木椅以供休息赏玩。
这里就像是西方童话世界中的秘密花园,心旷神怡。
场地前方是一块空地,可以容纳四十五至七十五人,也符合他们小型婚礼的要求。空地上方从每一层披挂下植被,绿色,紫色,红色……似瀑布倾泻而下,而在这炫目的瀑布正下方就是新人宣誓的花廊。花廊前的左右两边,整齐地排列好扎着白色绸缎的宾客座椅。
的确,没有比这个温室更适合欧海文和季濛的地方了。
场外,季濛身着精心挑选的婚纱,白色透明的头纱将她的面容朦胧遮掩。阳藿和深深为了配合这里的氛围,穿得都是薄荷绿的伴娘礼服,两个人此刻一人抓着季濛的一只手,笑眯眯地看她不停地深呼吸,紧张得手都在微颤。
昨晚她们开了一个小型的单身派对。说是派对,其实也只是几个人吃吃东西,聊聊天罢了。从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