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第3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哼,我不过是在想,”胡阿牛努力平定情绪,做悠然回忆状,“当初是谁一从西域回来,就差点把余卿当成男装的女孩子?是谁口口声声一直嫌弃阿余娘娘腔?又是谁把阿余的不近女色当成笑话?”
“是谁啊?”小九被老爹的连连发问搞得迷茫了,“我是说过余哥哥娘娘腔,可那是从前小时候。”
“我……咳!”沈默姑跺脚。
被胡阿牛这么一提示,沈默姑也想起许多……
当初,香缘庵的后门:……其实小弟自幼患有一种怪病,一近女色,就会心跳如捣,登时晕厥,甚至还有性命之忧啊……我余卿的确算不得一个男子……
“浑蛋!”沈默姑不由自主骂出声,“死小子这么耍我,害我为他难过好一回!”
当初,塞外的泥雨中:……我羡慕沈大哥和爷从小就是朋友,彼此知根知底没有秘密;羡慕沈大哥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不用麻烦爷的庇护;羡慕沈大哥有一辈子时间可以追随爷左右,不用担心闲话,也不用担忧分离……
“这……”沈默姑不由自主恍然,“原来死小子这番话……他说者有意,我竟然笨得听者无心?”
胡阿牛叹气,“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爷那么对待余卿。余卿若不是女人,能让爷那么怜惜心疼吗?爷又不是喜欢兔子。可怜我们爷也糊涂,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对待余卿呢。”
“老胡你说什么?”沈默姑不同意,“龙大哥有什么不对劲的?是余卿那死小子一个人自作多情。”
胡阿牛回忆:“记得爷第一次和余卿见面,就知道怜惜余卿头上被茶客打出的淤青。余卿醉酒,爷亲自抱回西厢照顾。你几时见爷扶别的伙计上马?一见余卿被曹二公子调戏就失去冷静,还有爷看余卿的眼神……虽然我一向不愿承认,可爷看余卿的眼神时常会……”
“够了够了!”沈默姑举手投降。
“现在如果我说,阿余他其实当然是一个男子!你信不信?”胡阿牛瞄向沈默姑。
“你打死我,我也不信。”沈默姑已经彻底认输。
“我又何必要打死你。”胡管家悠然转头看天。
“哇,大姑你真是没骨气,这么快就动摇了!”失去同盟的小九委屈得直拍肚皮,“余哥哥,这世上只有小九我一个人相信你啊……”
小九跑去胡大娘那里寻求支援,留下胡阿牛和沈默姑,一起商量余卿离开的善后事宜。
两个人最终达成的一致是:这件事情关乎商行信誉和大家的颜面,还是按下去为妙!
五天后,徐记杂货的老板徐楚安登门拜访龙立潮。
客人在端风阁等候伙计通报主人的时候,发现墙上自己曾经看熟了的那张画图不见了,只留下挂画处的一个空白。
“马丫,你们爷那幅《云路盘山图》呢?”徐楚安问奉茶的丫头。
“收起来了。”马丫噘嘴道,“我们胡管家说那图是赝品,挂着碍眼,爷听了也没反驳,就由着胡管家收起来了。”
徐楚安奇怪道:“你们爷三年前不就已经知道那图是赝品了吗?我还记得是余卿断的呢。挂了三年,怎么现在才觉得碍眼?”
那幅《云路盘山图》是余卿展露灵气的开始,龙立潮曾经怀着自豪对徐楚安提起。也许是为了纪念余卿初来时的这个小故事,那幅画一直没有被取下。
“谁说不是呢!”马丫的眼睛红了,“徐爷,这世态人情真是淡薄啊,余哥儿刚走,我们胡管家和沈大哥就发布了命令,说从今后大家都不许提余哥儿的名姓呢。”
“你们余哥儿果真走了?走去哪里了?”徐楚安惊讶。
“胡管家说余哥儿想家,所以回故乡了,可我不相信。”马丫委委屈屈看着墙上挂画处的空白,“我瞧胡管家和沈大哥这几天的样子,倒像是余哥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一定是他们赶余哥儿走了。可怜余哥儿走时一声没言语,大家都不知道,我……”
窗外一声咳嗽,将马丫的话打断。小丫头偷抹着眼泪出了端风阁。
管家胡阿牛出现在门口。他目送了马丫一会,才进门招呼客人。徐楚安觉得胡管家寒暄时的表情不太自然。
“徐爷,小妮子没有在你面前乱说什么吧?” 寒暄毕,胡阿牛终于忍不住问出自己关心的话题,小眼睛也开始眨动。
“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你们余卿走了。”徐楚安答,“不是她主动说起余卿的,是我因为一件事情先问的她。”
“啊?这个……呵,其实也没有什么。”胡阿牛赔笑,“我其实只叫他们没事时别总是‘余卿’‘余卿’的。阿余不过是走得匆忙些,这些下人就‘余卿’‘余卿’嘀嘀咕咕瞎猜乱道,我怕我们爷听着心烦。徐爷你是知道的,我们爷和那小伙计感情不错,闻言难免会思念故人。”
“那幅画……”徐楚安指一指墙上的空白,“也是为了避免睹物思人才收起来的?”
“是啊是啊,呵!”胡管家急于转移话题,“且不说余卿,徐爷这回上门来,一定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大家先谈生意要紧。”
“胡管家错了,我这回来,还真是专为余卿来的。”徐楚安忽略胡阿牛的尴尬,认真说道,“若余卿是因为想念故乡才离开你们商行的,我没有话说。若他是因为在府上出了什么错,被赶出门的,那我倒希望余卿可以去我那里帮忙。”
原来字画行的老林见过徐楚安。
老林告诉说,龙氏商行似乎出事了,因为六天前余卿去找过他,拜托他捎信约见一位有名的宫廷画师,好像要打听什么宫廷藏画的消息。
老林曾是个不得志的穷画家,两年前得到余卿的帮助才开了家字画行。他关心事态发展,所以后来又向那位宫廷画师打听,结果那画师只摇头叹气了半日,却没有吐露半个字。
老林于是自己来龙府见余卿,却被门首小厮告知:府上已经没有余卿这个人。
无奈之下,老林求徐楚安来这里一趟。
“你们余卿一向受龙大当家器重,这回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让你们这么抹杀他的存在?龙大当家既然舍得放弃他,我就招聘他。你知道,我对余卿可是很欣赏的。”徐楚安微笑道。
“徐爷,阿余他真是因为想念故乡才离开的!”胡阿牛恨不得指天誓日,“门上的小厮说话没轻重,让他们没事少说,他们就做出讳莫如深的怪样子,真是气死人!待我教训他们去!”
胡阿牛丢下客人,喘着气出了门。可是他模样慌张,倒像是特意要避开徐楚安出的难题。
徐楚安正在疑惑胡管家的可疑行止,就看见这位管家的儿子行止可疑地从窗口探进头来。
“徐大叔,过来过来。”小九神神秘秘向徐楚安招手,“我有大秘密告诉你,可别告诉我爹是我小九告诉你的!”
徐楚安只得走去窗边,“小九,怎么你和你爹今天都有些古怪?”
“可不是古怪!”小九东瞅西看做望风状,接着用手把嘴巴聚拢,凑近徐楚安的耳朵,“我要告诉你这大秘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去!要是家里的其他人知道了,有损我余哥哥威名。余哥哥原本书生文弱,再被这种闲话一传播,就更没形像了!小九决不做对不起余哥哥的事,余哥哥……”
“小九,你口水滴到大叔脖子里了。”徐楚安打断小九的喋喋不休,“余哥哥到底有什么大秘密,你就快说了吧。”
“我余哥哥是光明磊落的男子汉,他能有什么大秘密?!”小九不乐意了,不过他很快情绪好转,“可是我真知道一个大秘密!偏偏不好告诉家里的人知道,憋得难受!你来得好,为听这个大秘密,脖子里滴到口水怕什么?这大秘密就是、就是、就是——我爹和大姑!我爹和大姑因为嫉妒余哥哥的才干、嫉妒余哥哥受爷器重,就编造谣言诬蔑余哥哥!”
“这——当真?”不会吧?胡阿牛和沈默姑不会是这种人。
“大叔怎么不信?”小九气急,“我亲耳听见他们说余哥哥是为了一幅画才在我们商行待了三年的,他们还硬说余哥哥是个女子!”
啊?徐楚安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不聚光。
余卿是个——女子……
起先在腻粉楼见余卿第一次跟着龙立潮出门,余卿左右躲闪姑娘们的亲近……原来她不是怕姑娘们的亲近,她是怕身份被拆穿啊。
后来在煮泉香见龙立潮抱着为李小姐和番消息晕倒的余卿,而龙立潮那时的眼神……原来他对她的心情早不是主人对伙计了。
还有,不论说起什么话题,龙立潮一提起余卿就含着笑……
“怪不得啊,我一直觉得龙大当家和这小伙计相处得很——很微妙,”徐楚安恍然,“怪不得。”
“说什么‘怪不得’啊?”小九被徐楚安的自言自语打败,“徐大叔,不会你也忌妒我余哥哥,宁愿相信他是‘女子’吧?”
徐楚安顾不得争辩,只问:“小九,你们爷又是怎么说的?”
“更别提我们爷!最近我们爷有点呆呆的,你看你都来这么久了,我们爷还没出来会客,一定又是在什么地方发呆,吓得小厮不敢通报。”小九垂头丧气,“徐大叔,你看我们爷是不是上了我爹和大姑的当,在那里忧愁我余哥哥是女人?”
那天徐楚安没有等下去就离开了。
他从商行的大门出来,一路微笑又一路叹息,奇怪自己的领悟力太迟钝。
可是,身份被识破的小伙计就这么从商行消失了?
徐楚安觉得,依照龙立潮的性格,以及自己对龙立潮和他的小伙计之间感情的判断,这应该不是故事的结局。
一大早,龙府管家胡阿牛抹着八字胡,往主人龙立潮的院落走去。
胡管家这些天烦恼得很。
可恼阿余,一个女儿家,都已经许过婆家的女儿家,竟然不守妇道、女扮男装跑出来做事!跑出来做事也罢了,还要做得这么出色。你显本事不要紧,你不该叫我们爷对你动感情。
现在好了,你身份暴露就一走了之,留下这些纰漏谁来补?根本太不负责任了。你当我们商行是你家后花园?你当我们爷是你家表姐妹?可恼。
胡管家一路走一路烦恼,不由又想起自己方才和沈默姑的对话。
“老胡你听我的不会错!龙大哥现在是局中人,正犯糊涂。他大概还不肯承认小余是女人的事实,可是他又明白小余不是个男人,所以尽管想着她,也不好开口。可你一个旁观的应该清楚,这事情不能就这么拖下去!我们绝不能让龙大哥为那死小子害上相思病!鼓动龙大哥立刻娶亲是上上策,龙大哥现在这个样子,就需要冲冲喜!”
“大姑你不是又出馊主意吧?起始你说爷发呆是因为太劳累,好好睡几个饱觉就能恢复神气;后来你又说爷在担忧国事民情,该配合爷好好讨论一下和番与出战的利弊;现在你说爷——需要冲喜?就像爷已经病入膏肓了似的!”
“话不是这么说!龙大哥总是要娶妻的,娶妻是早就排上了龙大哥的工作日程的!就是没有小余突然离开,引得龙大哥病入膏肓——我是说引得龙大哥愣神,龙大哥也到了该办理婚姻大事的时候!”
……
唉,只好听大姑的主意了。既然自己拿不出主意,也就顾不得别人的主意馊不馊了。现在爷整天一幅“万事不经心”的样子,叫人看着实在不像,连府里的伙计都私下议论,说爷中了邪。
今天更离奇了,都这个时候爷还没在端风阁露面。
终于来到主人居住的院落门前,胡管家举手,院门随手而开。
院子里静悄悄的,从院门处可以看见爷的正屋门开着。这么说,爷是起过床了?可是,怎么西厢的门也半开着?自打阿余从西厢搬去客房居住,胡管家记得西厢是自己吩咐关起门来的,莫非……
仿佛做贼一般,胡管家忽然踮起脚尖,努力将发福的身体尽可能轻飘地挪到西厢房的窗边。幸好旁边没有人看见,否则还不被大管家鬼使神差的举动吓住!
西厢房里也是静悄悄的。胡管家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后,把眼睛凑上自己早已在窗纸上舔破的小洞。老天保佑,是阿余那小子悄悄回来了?也许阿余根本就不是女子,一切都是误会,大家一切照旧多好!
西厢的卧室里,临窗小桌旁,背对胡管家的视线坐着一个人。他将两只太长的胳膊支在小桌上,垂着的头深埋在掌心。
龙立潮觉得自己很失败。
记得三年前他教小伙计骑马,教来教去只教出一个不会上马的徒弟,为此也觉得失败过。可是现在想起这些……原来面对小伙计时,自己一直比想象中还要失败。
尽管他看出了小伙计有一个将他和小伙计隔开的微妙的秘密,可为什么他就一直没有看出小伙计其实是一个女子呢?
她曾经因为他握着她的手而惊惶失措,可他竟然以为,这是因为小伙计太神经质!
可是,他对她的“神经质”是很关照的。
她曾经因为替他系腰带而脸红,不忍见她脸红,他后来从未要求她系过腰带。他也没有要求她做许多跟班该做的事,没有要求她帮他沐浴时搓背,没有要求她帮他练功时擦汗……
她也曾因为看见他的光脊背而吓得飞逃如撞鬼,从那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