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筝笙-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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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却并不想谈这件事,遂开门见山对孙曼祁道:“孙伯伯,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向您提到有意改钱庄建新银行的事?”
孙曼祁道:“我听你父亲提过一点,年轻人就是敢想啊。”
纪桓问:“孙伯伯觉得不可行吗?”
孙曼祁并不直接回答,只是说道:“不如你先告诉你这样想的原因我再做判断不迟。”
于是纪桓微微笑了下,开口:“孙伯伯知道我们家是做钱庄生意的,近年来因着通商银行和一些洋商银行的冲击,已经大不如前,所以我反复思量过传统钱庄的缺陷到底在哪里,我认为,它最大的弱点就在于缺乏长远计划,营业变迁不定,大部分甚至全部盈利通常分配殆尽,不提公积金,缺乏资金积累。在本身资本就少的情况下,再没有呆帐准备,钱庄就经受不住来自政治、军事甚至自然灾害的袭击,很容易倒闭。此外,钱庄存款对象、存款范围狭小,存款人非亲即友,存款增长非常缓慢。轻视存款,而放款又多是信用放款,不注重抵押放款,这种经营方式本身就具有极大的风险,也使得钱庄不可能具备银行那种防御风险的能力,更不像银行那样有不断壮大的可能。”
孙曼祁本以为新建银行的念头只是年轻人一时之间不切实际的空想,却没想到纪桓竟能一条一条头头是道的分析出来,不由得略微一怔,然后问道:“那你认为改钱庄建银行的可行性又在哪里?”
纪桓答道:“现如今国内的大银行一向只注重政府交易和外国贸易商,而忽略广大平民百姓,且大银行之高楼广厦,语言不通,往往也使普通民众望而却步,不敢问津。如果有服务周到的银行应运而出,即便筹建初期资本不大,也可以不动声色地和各大银行逐鹿一番。存款、放款都有极大的增长潜质,资本不易积累与不易运用的困难,也就迎刃而解了。”
孙曼祁渐渐听出了兴趣,追问道:“那假使新银行筹建起来,你会怎么来运作它?”
纪桓微微一笑,从容应道:“说穿了,不过是两点,一靠服务,二靠谨慎。惟有服务到位,才能吸引客源,而惟有谨慎,才能确保资本安全。”
孙曼祁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笑道:“你既有这样好的想法,何不一人独享,倒要将这好处分我一羹。”
他话里的刺探意味,纪桓如何听不出来,也不介意,只坦然直视孙曼祁,道:“新办银行,尤其是初期,离不了两样投入,一是资金,二是资源。若说资金,问题并不大,而即便纪家钱庄本金不够,可想的办法不是没有,可寻求的合作伙伴也很多,可若说到资源,尤其是政界资源,就凭孙老先生与财政李总长和交通张总长的交情,那是无人能及的。”
孙曼祁沉吟片刻,道:“你倒是坦白,只是这筹建银行不是小事,统共得投多少钱啊?”
纪桓微笑,“孙伯伯,您应该这样问,筹建银行会给我们赚多少钱。”
孙曼祁一怔,片刻之后,抚掌大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哪,你这样年轻,就有这样的见识和魄力,不简单啊,怪不得我姐姐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也早早认定了你做她未来女婿,不过若非如此,若非有自家人这层关系,我恐怕也不敢就这样放放心心的和你合作,寻求合作者要聪明不错,可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
纪桓只作没听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笑问:“那孙伯伯是同意入股了?”
孙曼祁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可以这样说,不过也没有这么十万火急的。筹建银行非朝夕之功,你现在还在外求学,等你学成归来,实地考察清楚,再决定是否真正动工不迟。到时候,你和亦筝也成婚了,这个外甥女儿我从小看着长大,最是疼爱,我又岂有不偏帮自家人的理?”
第十四回
“盛亦笙。”
感觉右肩被人拍了一下,亦笙回过头去,见到了梁觅。
梁觅走上前几步,与亦笙并排同行,“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叫了你这么多声都没听见。”
“没什么。”亦笙随口敷衍。
“纪桓呢?怎么没有与你一起?”梁觅又问。
亦笙慢慢站住脚步,纪桓,又是纪桓。
方才孙曼祁话里的那些暗示,她听得真真切切,他又怎会不懂。
虽未应承,却也,并未拒绝。
从前还小,所以不懂,以为龄姨对他超乎寻常的好只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疼爱,面对纪伯母对自己的冷淡和对姐姐的疼爱那样明显的对比也并未深想,还有姐姐,每次见到纪桓时脸上娇羞的红晕。
她想起小时候,孙曼祁总是隔三岔五的到盛家做客,孙家是作船运生意的,所以他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兄妹几个带礼物,她和姐姐的年岁相差不大,又都是女孩子,所以所得的那份永远都一模一样。
她看着父亲欣慰而放心的笑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在他走后,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她没有见过的华丽衣裳,漂亮的首饰和精巧的玩意儿,总会如同变戏法一样,装满她姐姐的屋子。
亦筝是真心心疼她这个妹妹的,可是她是个心实的孩子,从前总以为自己有的妹妹也一样有,后来长大了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却又慑于母亲的威严,嗫嚅不敢言,只在暗地里拉妹妹到自己房间,说,这些东西,小笙有喜欢的只管拿。
她总是摇头,说,我什么都不要。
也曾从学校得了新玩意儿,献宝一样送到姐姐跟前,二姐,你看这个多有趣,我自己做的,送给你好不好?
亦笙难受的闭起了眼睛。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我有的全部都给你。
除了他。
二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和我争纪桓哥哥,只有他。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梁觅见她停下,也跟着顿住脚步,侧过头问道。
她没有说话,重新向前走去。
梁觅不死心的又再追问:“你知不知道纪桓去了哪里?我去宿舍也没找到他。”
亦笙低下眼睛,似乎从来,她的世界就只有他一个,而他的世界有太多的选择。
“亦笙?”
她缓缓的抬起眼睛,眼神清而犀利的看向梁觅,带着某种情绪的宣泄,“你早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他的妹妹了,他的事情你问我做什么?”
梁觅怔了一会,略带嘲讽的笑了起来,“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喜欢他。”
亦笙并不回避她的视线,“是,我是喜欢他。”
梁觅看她半晌,藏起眼中的那些嫉恨,故做轻巧地道:“那好吧,我们两个公平竞争。”
“用不着,他不会喜欢你。”亦笙直截了当的回应。
“你不是他,凭什么下这样的论断?”梁觅强迫自己忍住脾气,开口。
亦笙轻轻一笑,“因为我相信,我喜欢的人的眼光。”
“你!”毕竟还太年轻,又是被众星捧月惯了的小姐,到底忍不下这口气,梁觅想也没想扬手对着亦笙的脸便打了下去。
没有想到梁觅会在大庭广众下不顾形象的动手,亦笙着实挨了这一巴掌。
她并不理会隐隐发疼的脸颊,直视有些心虚却硬撑着的梁觅,缓缓道:“《圣经》教导我们,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可我自小就读《圣经》,却还是做不到。”
话音未落,她已经飞快的抬手,狠狠甩了梁觅两记耳光。
“我只知道,人对我好,我必双倍报之,人若犯我,我亦双倍报之。要是有人打了我的左脸,我会连她的右脸一道打还回来。”
虽然她们说的是中文,但毕竟是在校园内,这一动静已经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
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面子,梁觅是气疯了,正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撕烂了眼前的这张脸,右手却被人牢牢制住。
“疯够了没有?”
亦笙抬头,见是冯维麟,抿了抿唇不说话了,亦不再动作。
而梁觅仍恼羞成怒,“冯维麟你放开我,你凭什么抓着我护着她?”
“是你先动手的,你还要闹?还嫌不够丢人?非要把中国人的脸面都丢光了才肯罢休吗?”冯维麟气道。
梁觅静了下来,却缓缓回头去看冯维麟,“原来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为了旁人,你都可以在那么多人面前凶我。”
“我……”冯维麟急道。
话刚开头,却被梁觅打断,“放手。”
冯维麟看她片刻,终是什么也没说松开了手。
而梁觅头也不回的离开。
亦笙看着冯维麟怔怔发楞的样子,犹豫了片刻,问:“你不去追?”
冯维麟没好气的转过头来,心情不佳,语气也自然跟着比较冲,想也没想就开口道:“追上了就没人跟你抢纪桓了是不是?”
话一出口立刻后悔,却见亦笙带了丝漠然的轻轻摇了摇头,“我没这么想。”
她是真没觉得梁觅会有什么威胁,她害怕的也从来不是她。
冯维麟觉得懊恼,想了半天对亦笙道:“那个,对不起啊,我不是成心的。”
亦笙抬眼看他,“应该是我向你说对不起。”
冯维麟更加不好意思,“不是,我看见了,不关你的事,是她先动手的。”
亦笙还是摇头,“我不是因为我打她而道歉,这件事,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我道歉,是因为毕竟是我影响了你和她的关系。”
冯维麟叹了口气,“算了,反正她就这个性子,一冲动起来就不计后果的,不过也不会把事情放在心上,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倒是你,今天出什么事情了,跟平常完全是两个人,我都快要认不出了。”
亦笙自嘲的笑了笑,这样的尖锐凌厉,连她自己都是全然陌生的,却也不想再伪装压抑,似乎只有这样,心底的不安才会随着情绪的发泄而被冲淡一些,哪怕只是一点点。
“二少爷,可以走了吗?”一个身着西服的中国男子走到冯维麟身边,低低问了句。
冯维麟点头,对亦笙道:“跟我过来一下。”
他带着亦笙走到人群外一个男子身边,笑道:“哥,这是小我几届的同学盛亦笙,刚才走掉那个是和我一届的,叫梁觅,都是同学,相处得又不错,她们闹了点儿小口角,我总要调解一下,可不是多管闲事。”
那男子并未开口,而他已经转向亦笙,“亦笙,这是我大哥。”
亦笙并未听说冯维麟的兄长要到法国看他,抬眼去看,只觉那人高而冷峻,着深色西服,带了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似是有些眼熟。
于是礼貌的道了一声:“冯先生你好。”
冯维麟笑道:“我大哥姓薄的。”
冯?薄?
倏然之间,亦笙明白了眼前这人是谁,难怪会觉得眼熟,难怪冯维麟甚少提家中情况,现如今,已经分不清,是这个显赫的家族给了眼前这人无上的权势和机遇,还是他引领着这个家族走向更加辉煌的道路,这原是一种彼此成就与共荣。
薄聿铮看着眼前女孩子眼里,了悟的光影转瞬即逝,重又回复到平静无波,明白她已认出了自己,而她只是平静微笑着,重新来说:“那么,薄先生你好。”
声音语调,表情笑容,与第一次的问候并无二致,既无谄媚惊喜,也无紧张瑟缩,即便这并不是各界报道中他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时间。
他有些明白维麟为什么会不避忌地带她过来,这个女孩子懂得分寸,而维麟也一样,他向来都是聪明的,只是作为兄长,却没有办法完全放心,尤其他还这样年轻,于是总是不自觉的想为他多担待一些,好让他的前路更加好走。
他没有开口,而冯维麟似是早就料到他大哥会这样,也不在意,径直对亦笙说道:“我大哥不太爱说话,对了,我们要去图书馆那边,带我大哥看看我常日里待的地方,要不要一起去?”
亦笙摇头,“不了,我回宿舍,他一会要来带我去吃晚饭。”
冯维麟知道亦笙口中的他永远只会是纪桓,叹道:“好吧,随你,不过他要是做起事情来忘了时间,你可别忘了先喂自己一点儿面包。”
亦笙笑着点了点头,正要告辞,却听见薄聿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并不大,低沉中带着磁性,又有些说不上来的薄冷,“上海盛家盛亦筝是你什么人?”
亦笙有些不明所以,就连冯维麟都略觉诧异地转头去看兄长,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开口。
“正是家姐。”
亦笙奇怪他是如何知道姐姐的,却仍是据实相告,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正待开口询问自己心底的疑惑时,却忽然因着远方正大步走来的人而眼前一亮,正要迎上前,然而下一刻,却又焦急起来。
“我的脸有没有怎样?”她一面抚上自己方才被梁觅打过的脸一面问冯维麟。
冯维麟看着她红肿的半边脸,以及眼底的焦急神色,实在不忍心说实话,只好骗她道:“好象有一点肿,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
亦笙略微放下心,却还是觉得不够妥当,伸手将发卡取下,放下半边长发遮住了脸蛋,又对着冯维麟问道:“这样呢,有没有好点,这个样子丑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