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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亦筝笙-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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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桓是知道盛家除了提倡亦笙读西书,学西学以外,在中国古典文化的教引上也是丝毫不马虎的,所以并不诧异,倒是冯维麟大出所料,上上下下打量了亦笙一番,“真看不出来,你这样一个新派的小姐,倒也并非全然厚西非中。”

亦笙笑,“小时候林先生到家里给我和姐姐上国文课,背不出书来是要用戒尺打手心的,到了大一些,爸爸把妈妈的日记本给我,那上面记了好多诗呀词呀的,我看着看着也就慢慢喜欢上了。”

“那句诗也是你妈妈日记本里的吗——‘相思相望不相亲’?”纪桓问,看亦笙点头,于是微笑,“她写下来的时候大概没想到,有一天,这句诗竟会被你用到一座法国城堡的楼梯上。”

亦笙于是也笑了,笑声里的欢愉就这样不加遮掩的溢满一室。

那时的他们,都太年轻,纯净的心思里,并不会想得太多。

所以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他们重又站到同样的双旋梯前,回想起当年,竟不料,那一句少年时的无心之语——“相思相望不相亲”,一语成谶。

第十七回

出了小餐馆的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几点繁星缀在夜空,分外清亮。

“城堡的天花板上,雕刻着国王与王后名字的缩写构成的花纹……花园里居然还设计了迷宫,我们在那些花丛里绕呀绕的,足足用了十多分钟才走到中心的喷泉面前。”亦笙依旧带着孩子气的快乐神色,与他们一同分享她的旅途。

纪桓其实并非是对她所讲的内容有多感兴趣,却总是沉溺于她讲述时的欢喜神情,眉目间带着些许兴奋些许满足,银铃一样的笑语里透着愉悦,让他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明朗起来。

他终是笑问:“既然玩得那么开心,怎么提前回来了?”

冯维麟不以为然的开口道:“显而易见的事情,还要问?”

纪桓挑眉。

亦笙生怕冯维麟将自己的心思说破了,正想把话岔开,却听得冯维麟的声音已然响起,“不就是想你了呗。”

他一面说着,一面去看亦笙,她紧张的样子他看在眼里,当下朝她翻了个白眼,想他冯维麟是多么知情识趣风度翩翩的一个人,会做这么不识相的事情?

亦笙虽然心底一松,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到底还是闹了个脸红,却并没有出口否认。

纪桓微笑,看着女孩子蔷薇花般娇美的面颊,稍稍克制了下自己,然后抬手去看腕上的表,对冯维麟道:“帮我送送小笙,我得先回去,白爷大概等得不耐烦了。”

冯维麟立刻摇头,“我可不答应,为了你们俩我都搭上一晚上了,牺牲够大了,你就饶了我吧。”

“好像是某人自己硬要跟来蹭饭的,还毫不客气的享用了一顿大餐。”

“自我牺牲的同时顺道享受一点点人道主义福利,二者之间并不冲突,”冯维麟毫无愧疚的说道,“总之,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你别来找我,况且,我真还有正事呢,梁觅到现在都还不肯理我,趁今天这个好日子,我得赶紧些把她给哄回来。”

听到梁觅的名字,纪桓的目光微微沉了沉,不再多说,只是看着冯维麟大步走离,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算做道别。

“走吧,我送你回宿舍。”他对亦笙笑笑,率先迈开了脚步。

这一路上,亦笙难得的安静,乖巧的走在他身边,一声不吭。

他以为她刚才说话的兴致太盛,如今兴头一过,人也乏了,所以不再想说话。

加之这顿晚餐已然耽误了太多时间,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完,脑子里来来回回的纠缠着数字与生意,也因此,对她的沉默他并未太在意。

所幸,两人自小相识,这样默然相对的情形亦不是没有过,所以纵然一路无语,气氛却只是宁静恬然,并不见半分局促和不自在。

当然,这只是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的纪桓,一厢情愿的以为。

眼见得自己住的宿舍楼越来越近,亦笙一面抑制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一面暗地里给自己鼓劲儿,快点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呀。

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口问:“纪桓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纪桓正一门心思思量着筹建新银行的种种,不意亦笙突然有此一问。

他想了想,明白这或许与她提前回来有关,也能听出她声音里透着的紧张,却不明白所谓为何,于是摇头,“不知道。”

亦笙粲然一笑,“今天是七夕呢。”

纪桓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亦笙见他反应平淡,略微有些失望,却又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继续追问道:“你知道七夕的传说吗?”

纪桓微笑,“即便我国文造诣很差,还不至于连这样耳熟能详的传说都没有听过。”

说话间,已经到了亦笙的宿舍楼下,他正想开口同她道别,却见女孩子缓缓站住了脚步,神色认真的抬眼看他。

“纪桓哥哥,我好像对很多人说过我喜欢你,爸爸,婉华姐姐……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可是我决定要明明白白的说给你听,不管以后会如何,至少我可以不用遗憾。”她的眼神里透着小小的紧张与勇敢,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每一个语音都柔软而清晰,“纪桓哥哥,我喜欢你,很喜欢,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

他怔住,过了片刻,终是平淡微笑,像儿时对待邻家小妹妹一样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的,我也很喜欢小笙。”

亦笙的眼神黯淡了下,却仍是近乎孤勇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纪桓哥哥,你猜牛郎和织女现在在做什么?”

纪桓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却仍是配合的开口:“在看星星?”

“不对,”亦笙摇头,紧张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却仍然勇敢的说了下去,“是像我们这样。”

这样,你就不能再错会我意。

她一面想着,一面迅速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颈,然后将唇,印上了他的。

却到底因为太过紧张、羞涩和没有经验,只觉得嘴唇被撞得生疼。

想她虽是自小读西书,不比旧时闺中女子守旧,却终是未谙情事的女孩子,亦不可能完全脱离中国礼教的熏陶,有此惊人之举,已是借了天大的胆子,又全凭着一腔孤勇行事,哪敢再胡来。

一触之下,旋即撤离,转身便跑,一颗心几乎就快要从胸口蹦出来,狂跳不已。

却不想尚未跑出两步,双臂已然被人牢牢抓住,再动弹不得。

纪桓扳过她的身子,看到先前还不管不顾的女孩子此刻鸵鸟一样紧闭了眼睛,不由得有些好笑。

其实西方女子热情开放,自他赴西方求学以来,纵然心无旁骛,遇上的主动示好却不知凡几,就是强吻亦是有过,却是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是像这般莽撞冒失的撞将上来,也从未想过,竟然就是这样一个不能称之为吻的嘴唇相触,让他向来冷静自持的心,乱了节奏。

双唇上仿佛还留着先前她莽撞撞上来时所带来的疼痛感觉,他看着女孩子绯红如霞的面容,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如蝶蹁跹,掌心下的身体微微颤抖,如同春日里最美丽的花朵一般,含苞待放,绽出纯洁的羞涩。

那是,他的花朵。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防,正缓慢却清晰无比的,一点一点溃塌。

“小笙,你在诱惑我。”尚未深思,呓语般的轻喃已然出口,低低沉沉,如同古老的咒语一般蛊惑人心。

“我哪有……”她蓦然张开眼睛,却撞见他唇边那一抹柔和的弧度,以及眼底深处蕴着的光影。

她的胆子早在之前便已经用光了,现下又触及到他这样沉沉的注视,更是心慌,声音也不自觉的越来越小,“我才没有。”

她并没有意识到,那一句微弱的反驳,便如幼猫撒娇一般,轻轻挠过纪桓的胸口。

他低头,她的眼睛里带着小小的闪躲,湿润又明亮,盛满了他的影子。

他的心中一荡,所有的自制仿佛在那一刻,全都分崩离析。

收拢了手臂,将她圈在他的世界,微微含笑,嗓音却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些许沙哑,“那么,换我来诱惑你。”

 俯下身,对着她唇上轻轻浅浅的红吻了下去,不同于方才她孩子般的胡闹,那是一个真正的吻,轻触,靠近,颤动,试探,牵引,怜惜,温存,宠溺,索取,沉醉,荡跃,辗转,缠绵。

整个世界都在急遽后退,而他,只愿能拥着怀中的芬芳,就这样,地老天荒。

第十八回

“咳……咳……”

苍老中透着古怪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矮瘦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苍峻,眉峰冷厉,目光如鹰。

他看着面前如画一般的一对璧人,面上虽是一如既往的僵冷,眼中却已现出怒意。

亦笙与纪桓听得声响迅速分开,亦笙本就对眼前的老者有着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本来,他是看着纪桓长大的人,她也该发自内心去喜欢,却偏偏,没有办法去亲近,或许是由于他的不苟言笑和苛厉,她多少是有点儿怕他的。

此刻,被人撞破,又偏偏是他,她的心里虽带着难以言喻的甜蜜,却到底还有着女儿家的羞涩,不敢回头去看纪桓,只小小的唤了一声“白爷”,便将那红透了的娇艳容颜低低藏住,三步并作两步,低着头如轻盈的小鹿一般逃进了宿舍楼。

只是,那唇角,却是一直带着怎么也藏不住的傻笑。

在她身后,纪桓却并没有出声挽留,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

他静静的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慢慢转过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老者。

“白爷。”他唤。

话音刚落左颊处已经被砸过重重的一拳。

力道很重,不留丝毫的情面,他其实并不感觉疼,只是嘴里,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他转过面容,先前眉眼心间的柔软,早在亦笙的身影消失时便已褪去,再寻不到一丝一毫。

却也并没有怨恨、愤怒或者其他激烈情绪,他只是漠然而平静的,看着这个自小带他长大的老者。

另一记狠拳再次毫不留情的袭来,这一次,他却是伸手隔住。

老人的眼中现出激怒,而他只是平静开口:“不要在这里。”

收回自己的手,转身的瞬间,却看见那一扇属于亦笙的窗户,在那一刻亮起了灯。

明知不该贪念的,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在转身之前,再多看一眼,那遥远的明亮,柔和的黄色光晕,所有温暖的假想,抵不过现实的冰冷。

一路漠然而行,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去了老人入住的饭店。

他跟着老人进了房间,房门刚一关上,灯盏还未亮起,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踢便毫无意外的如期而至。

他没有还手,亦没有说话,无声承受。

睁着的眼睛里,印着窗外月光,一片漠然。

唇齿之间,还残留着柔软与芬芳的记忆,那是再浓重的血腥味道,也无法消弭盖过的。

他想到了她的样子,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盈满依恋,长发在风中飞舞,她总是给他最好的笑,轻轻软软的唤他,纪桓哥哥。

头痛没有预期的,排山倒海般突然袭来,如同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一样,锥心刺骨。

纵然是疼到身体已经背叛了他的意志,开始痉挛,他却依旧是咬紧牙关,不吭一声。

老者这一次是动了真怒,全然不顾“不能打脸”的旧规,劈头盖脸地发泄着他的愤怒,直到打得累了,终于发现了纪桓的不对劲,打开房间的壁灯去查看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几近休克,英俊的面容面惨白如纸,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老人慌忙从纪桓的上衣口袋里摸索,找出一个白色的药瓶,打开,里面却是空空荡荡。

再慌忙起身奔往房间墙角放着的行李箱,打开,从隔层中取出另一个同样的白瓷药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连同桌上早已经冷掉的茶水一起,灌进了纪桓口中。

纪桓在朦胧之间只感觉胸腔的冰凉逐渐蔓延全身,头部那些尖锐的疼痛渐渐消散,身体仿佛被抬起,随后又重重的扔下,逐渐混沌的意识里,女孩子盈盈笑着,带着整个春天的明媚,提起裙裾,如同轻盈的小鹿一样,转身向远方跑去,带走最后一丝光亮。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饭店的床上,而房门紧闭。

白爷在不远处的桌边坐着,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看他,目光森冷。

他坐起身子,看白爷慢慢踱步向他走来,递过一张纸片。

他接过一看,骤然抬眼去看面前的老者,手心中的,豁然便是一张明天晚上返回上海的船票。

老者的眉目冷硬依旧,他向他做着不容置疑的手势——“你拿着我的船票先回上海,我另买稍后的票回来。”

他漠然开口:“我的课业还未结束。”

老者依旧用手语强硬的比划道——“你要明白,我并不是在和你商量。”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今天的事情并不代表什么,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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