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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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壮志豪情,回头睡了一宿,却已是沧海变桑田。
若您问我千百年前那则传奇是真是假?不如让我在今夜为您戏说从头……
原来团长留给他们的位置是大帐篷正前方的拱门顶部平台上。这一小块地力一般是不开放让人上来的,怕人多不好管理发生危险,而且除了工作人员架设帐篷时使用的走道,根本没有开放的道路让观众上来。但是偶尔招待特别的贯客上来看一场免费的杂戏,倒是很方便。
团里还有人特地上来送了几样小吃和点心,没打扰到聚精会神盯着舞台的黎冰,是凤旋发现了,才想说不要他们费事,那小胖便道:「老板娘说吃完才准走。」他眨了眨眼,动作和身形一点也不相榇地一溜烟不见了。
凤旋一阵好笑,把一串葫芦果拿给黎冰。
又是宫里没吃过的东西呢!她显然很开心,「谢谢。」
凤旋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在意,却硬要故作无所谓地道:「这里没什麽人,你……我不会说出去,你想把面具拿下来也没关系。」
黎冰也知道她再戴着面具,未免显得太疏离,尤其他待她这麽好……故意盯着舞台,好半晌没得到回应的凤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定定地看着他,然後低下头来。「对不起……」
又道歉!这丫头真是……
「我不能给家里的人惹麻烦,否则……否则他们会受到很大的伤害。」母妃那麽痛苦都是为了她,若大公主偷跑出宫的事被发现,将会是皇室丑闻,父皇会对她更失望,文武百官会同声谴责,母妃会更加痛苦。
看来她也不是有心疏远他。大辰贵族的伽锁比高阳更繁重,这一点他早就有所体会,其实他的姑丈身为武将,霍家在这方面算是特别宽松的,只是这两年来他的所见所闻都让他明白:大辰虽然较高阳强盛,繁文缛节的包袱也同样巨大。所以,他内心对大辰皇帝对他的发落是怀着感激的。
「不勉强。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名字不方便示人,就告诉我你的乳名之类的吧。」
「……」全天下都知道帝国的大公主叫什麽名字,她怎麽可能真的坦白?黎冰想了想才道:「小雪。」她撒了谎,真希望有一天能够用真实的身分向他坦白,并对他道歉。黎冰难过又愧疚地想。
「小雪。」凤旋笑了,「我觉得你真的很适合这个名字。」
那样温暖的笑容,黎冰几乎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却也暗自庆幸面具遮去了她脸上的无奈。
她也希望她是单纯而平凡的小雪呐。
「我叫凤旋。凤凰盘旋的意思。」
黎冰愣住。高阳国主就姓凤。那麽他是……有可能吗?但凤姓在高阳毕竟算大姓。
虽然身为皇位第二顺位继承人,但显然宫里没有人相信她真的会继承皇位,黎冰的生活仅有永无止尽的、关於帝王教育的学习…………哪怕所有人都相信她用不到,因为将要继承皇位的人,比她优秀不知凡几,她只是一个「以防万一」的存在。更甚者,所有人都明白未来谁才是帝国真正的主人,她这个皇位「後备人选」的任何努力,都让旁人侧目,让椒房忌惮,只是碍於身分,皇后必须隐忍她这个如芒剌在背、对大辰的皇室制度来说却务必存在的存在。
她必须努力,为了母妃;但她的努力看在外人眼里,却代表着她野心勃勃地冀望有朝一日被扶正确实这也是母妃所期望,却让她在宫里日日如履薄冰。宫里上上下下,为了自己的前途也好,为了不得罪皇后也好,有志一同地让黎冰在政治上被孤立着。何况龙椅上那位对此,态度一直是默许的。
长乐宫和母妃就是黎冰的全部。高阳国主派了次子前来大辰一事,黎冰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皇后默许黎冰读死书……说不定更乐见大公主的平庸衬托她孩子的天资卓绝,但让黎冰将那些「努力」延伸到能够实际建立威望与势力的政治战场,她根本不可能容忍。
兰妃则禁止任何干扰大公主学习或者说,得到皇帝认同以外的闲杂琐事出现在长乐宫。显然关於一国之君该对国事有多少了解,兰妃在政治上的思想是守旧而颟预的,这点从过去其母家阙氏一族曾费尽心思要求国君实行锁国政策便可略窥二一;而黎冰则是只为了讨好母妃,故也对此不甚留心;至於老皇帝,则也是有心冷落。
「你就跟他们一样喊我旋吧。」
凤旋。他叫凤旋啊。黎冰奇怪自己都还没吃葫芦果,怎麽就觉得心窝甜甜的想笑啊?
「旋……」黎冰脸一烫,凤旋虽这麽说,她却害羞极了,连要喊他的名字都觉得舌头有点儿麻,脸颊也热辣辣的,最後她才低下头,嗫嚅却又心里禁不住喜悦地喊了一声:「旋哥哥。」
凤旋故意看着大舞台,实在不想承认他刚刚差点呻吟出声……太令人羞耻了!但他终於明白,为什麽那些登徒子老爱听姑娘喊他们哥哥,真是打心坎里又酥又麻啊!
凤旋年轻的俊脸红成一片,黎冰也兀自低着头掩饰心头的小鹿乱撞,只好默默吃着葫芦果。
水月行者一场表演通常只演出一个剧本。剧本多是搜集全天下所有传说与典故,再由团长将这些故事编成属於他们的演出版本,表演者有奇术师,驯兽师和她的野兽,武功高强的特技演员,美丽的舞者或风格独具的歌者等等,扮演剧中各种角色,舞台的变化也总是有如神仙变戏法般让人惊奇。他们在开演前通常不会公开要演哪一出,尽管如此,观众仍趋之若鹜,因为就算是已经看过的剧码,每次表演的方式都会不太一样,甚至剧情也不尽相同,毕竟传说传说,千人千年口耳相传,也仅能对着迷雾描绘其轮廓,多少执笔人将自己心中所想所望,所思所念,寄托笔下世界?这一切,不就有如镜花水月,让人分不清是虚无幻梦,抑或红尘倒影啊……
谢幕之後,夜深了,街上游行开始稀稀落落。许多人都回家去了,虽是夜神祭典,当然不可能真像故事里那般彻夜狂欢。
凤旋护送黎冰到朱雀门,黎冰显然还为方才的表演沉醉不已,频频恍神,直到她惊觉自己跑出来那麽久,也该回宫了,心里这才对凤旋依依不舍。
「明天,你会出来吗?」凤旋决定,不如明天也藉故与表弟分开行动。他对上青楼实在兴致不大,而夜神祭典就像传说中所叙述那般,持续七天七夜,水月行者们也会待到最後一天,他当然想和故乡的朋友多聚聚。欢场的一切总给他一种浮夸而餍腻之感,虚假的情感却裹上一层又厚又重的脂粉,他不愿沉沦其中,辜负家乡里还等着他回去的那些人……
真的还有人等着他回去吗?他不知道。但是他希望自己是清醒的,不浪费在大辰的每一天。清醒的人才能贯彻自己的信念,不是吗?
他的意思是,明天也希望约她一起逛庆典吗?黎冰难以克制内心的期待,尽管她知道,现在回长乐宫已经太晚了,母妃一定早就大发雷霆,明晚她要想再出宫来,根本难如登天。
「好啊。」但她仍是太雀跃地回应。
「不如明天我们也约在朱雀门。你认得我的样子,戴着面具也没关系,你来找我。」他说话时还刻意弯下身,笑着与她面对面,好像要让她把自己看得更清楚。
然而,这麽信誓旦旦的约定,却让黎冰心头泛起酸涩,她只能庆幸自己脸上戴着面具,只需要勉强让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除非有奇蹟,否则她明天根本不可能出宫来……
她应该对他吐实,别让他明晚枯等,可是天知道她有多期待奇蹟出现!
凤旋注意到的却是她手上还拿着那朵芙蓉花。不知为何,这让他很在意他摸了摸自己怀里,向来也不习惯在身上带些累赘无用的事物,瞥见一旁的小贩,便道:「你等等我。」
就见他跑向已经要收摊的童玩小贩,本来想买朵花——後来想想这念头有些俗气也有些让人害臊,他那时就是觉得那朵花剌眼。後来随手挑了根长得像花的东西……
「要收摊了,送你啦。」小贩笑着挥了挥手。
凤旋忍不住笑了,他总喜欢和民间各行各业的人当朋友,因为这些人总让他看到一股朴实友善的亲切与温柔,也因为这样,他更不爱占他们便宜,他掏出一锭银元给小贩,「要回家了,不用找。」
「谢谢大爷啊!」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礼!小贩高兴地频频鞠躬。
凤旋拿着那支风车,折回黎冰身边,本想学奇术师在舞台上逗得少妇少女们尖叫连连的花招,却终究觉得有些尴尬,直接将风车拿给黎冰。「给你。」黎冰显然有些愣住。凤旋这才想到,他也不知为何想送她东西,就是一头热地去买来了,幸而黎冰红着脸收下了。
起码此刻她唇畔的笑,不是勉强笑给他看的。她是真的感到惊喜。
「谢谢,我好喜欢。」她小心翼翼地握在手上,连折到芙蓉花都没察觉,总算让凤旋心里舒坦一些。
「快去找你的家人吧,很晚了,别让他们担心。」凤旋叮咛道,没有多事地提议要陪她等家人,毕竟如果她整夜都和他在一起,也很难向家人解释吧?但他仍是守在街角,虽然看不到她,却忍不住原地踱着步子,想像她的家人终於等到她的情景,然後笑自己无聊,旋即又忍不住朝朱雀门的方向张望,却早已不见她人影。
她的家人应该把她接走了吧?
凤旋这才甘愿迈步离开,先到北市仙阁酒楼去找表弟。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让她觉得幸福的那一刻就好了。
黎冰常常会有这样的想法,於是低着头怏怏不乐地看着自己茫然前进的脚步,就好像那些幸福也随着时间一点一滴消逝,而她……而她……永远无能为力地,像等待接受命运淩迟的弱者……
像那一年在父皇的寿宴上;像此时此刻。
不,不一样!她从不记得父皇慈爱的脸——他有的,但那不属於她。在太平宫里,在她面前,父皇有两张脸。多麽难以想像,她不也是他的女儿吗?而现在,她知道她拥有一夜真实的美梦与温柔。真的好像做梦一样……
她经过一个小女孩身边,小女孩衣衫上有着补丁,神往地看着炎帝城在那高墙内,有一切凡人欣羡的美梦。他们指着某一座塔,好像身历其境那般地对同伴说:那座是明珠塔,公主住在塔里,睡在天鹅绒和丝绸铺成的床,披着来自天宫的霓裳,佩戴着来自异域的宝钻。她的水晶杯里,永远盛满美酒佳酿;她的琉璃盆里,千金难求的珍馐异馔不曾匮乏;她白天吟诗作词,晚上唱歌跳舞,从来不识人间一切烦恼……
衣裳补丁的少女,听得双颊泛红,两眼灿亮,心头悄悄编织起美梦。而黎冰依然是离宫时的那一身锦袍,低着头,像沉默的影子,与她擦肩而过。
少女的父母在街的另一头喊她,有些佯怒,有些焦急,却是满满的呵怜。少女从梦中回到现实,叹了口气,提起裙摆,跑回父母身边。
「我也想用水晶杯喝鸡汤。」她还在发梦。
母亲没好气地用手指戳她的鬓角,「还吃?还吃?什麽水晶杯?今晚只准吃一块烧饼,再多没有了!再胖下去我都不知上哪儿给你找婆家!」虽然这麽说,却仍是把刚刚买来、热腾腾的烧饼塞到贪吃的小女儿手里。
少女发出了哀号,而数尺之外,黎冰拿出炎帝城出入许可的权杖,走进厚达三尺的宫门内,丈余高的宫门在她身後缓慢地、沉重地合上,高墙外,喧闹的、平凡的、庸碌的一切,随着那一道属於人间的灿亮灼光越来越细,最後什麽都不剩地消失在黑暗中。
也把她一夜的美梦,终结。
这一次,和四岁那年不同,她早有心理准备。偷偷回到自己的寝殿,把芙蓉花搁在桌上,面具和风车小心地藏了起来,然後对着镜子整理好仪容,沉静地走向仍然灯火通明的母妃的寝宫。
宫女们早跪成一片,年轻的颤抖不止,频频拭泪,年长的看来则憔悴数十岁,而失宠多年,容貌依然美得像朵带剌蔷薇的兰妃,却若无其事般地用陶钵和陶杵,慢条斯理地捣磨着以香木、晒乾的香草为材料的香屑。
兰妃阙氏,大辰皇朝天京士族之後,不管是以大辰,甚至诸王之国的标准来看,兰妃毫无疑问是个绝世美人,哪怕早已失宠,也不若当年芳华正茂,穿着一身靛紫色华袍,斜坐在罗汉床上的她,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她向来厌恶绯红色一类色调,好像在提醒她永远也不可能坐上後位。黎冰记忆中的母亲总是一袭深紫色或黑色锦袍,然而那丝毫无法让她的艳容黯淡几分,反而更将她的肤色衬得白如霜雪——她的神情亦然。
雪季才刚过,入夜後走在凛风之中呼吸时仍有白雾。兰妃身上的袒领袍服衣襟边缘滚了一圈紫貂毛,白玉般完美无瑕的颈子上垂挂的黑钻与紫钻颈链,在火盆的照映下闪闪生辉,昭告着多年以前她受宠的程度是如何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