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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上海的风花雪月-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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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常在弄堂的出口,开着一家小烟纸店,小得不能让人置信的店面里,千丝万缕地陈放着各种日用品,小孩子吃的零食,老太太用的针线,本市邮政用的邮票,各种居家日子里容易突然告缺的东西,应有尽有,人们穿着家常的衣服鞋子,就可以跑出来买。常常有穿着花睡衣来买一包零食的女人,脚趾紧紧夹着踩蹋了跟的红拖鞋,在弄堂里人们不见怪的。小店里的人,常常很警惕,也很热心,他开着一个收音机,整天听主持人说话,也希望来个什么人,听他说说,他日日望着小街上来往的人,弄堂里进出的人,只要有一点点想象力,就能算得上阅人多矣。

走进上海人的弄堂里,才算得上是开始看上海的生活,商业大街、灯红酒绿、人人体面后面的生活。上海人爱面子,走在商店里、饭店里、酒吧里、公园里,个个看上去丰衣足食,可弄堂里就不一样了。

平平静静的音乐开着;后门的公共厨房里传出来炖鸡的香气;有阳光的地方,底楼人家拉出了麻绳,把一家人的被子褥子统统拿出来晒着,新洗的衣服散发着香气,花花绿绿的在风里飘,仔细地看,就认出来这是今年大街上时髦的式样;你看见路上头发如瀑的小姐正在后门的水斗上,穿了一件缩了水的旧毛衣,用诗芬在洗头发,太阳下面那湿湿的头发冒出热气来还有修鞋师傅,坐在弄口,乒乒地敲着一个高跟鞋的细跟,补上一块新橡皮,旁边的小凳子上坐着一个穿得挺周正的女人,光着一只脚等着修鞋,他们一起骂如今鞋子的质量和那卖次品鞋子的奸商。

还有弄堂里的老人,在有太阳的地方坐着说话。老太太总是比较沉默,老先生喜欢有人和他搭话,听他说说从前这里的事情,他最喜欢。

弄堂里总是有一种日常生活的安详实用,还有上海人对它的重视以及喜爱。这就是上海人的生活底色,自从十八世纪在外滩附近有了第一条叫〃兴仁里〃的上海弄堂,安详实用,不卑不亢,不过分地崇尚新派就在上海人的生活里出现了。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由于上海小刀会在老城厢起义,上海人开始往租界逃跑,在租界的外国人为了挣到中国难民的钱,按照伦敦工业区的工人住宅的样子,一栋栋、一排排造了八百栋房子,那就是租界弄堂的发端,到一八七二年,玛意巴建起上海兴仁里,从此,上海人开始了弄堂的生活。

上海是一个大都市,大到就像饭店里大厨子用的桌布一样,五味俱全。从前被外国人划了许多块,一块做法国租界,一块做英国租界,留下一块做上海老城厢,远远的靠工厂区的地方,又有许多人住在为在工厂做事的人开辟出来的区域里,那是从前城市的划分,可在上海人的心里觉得这样区域的划分,好像也划分出了阶级一样,住在不同地方的人,彼此怀着不那么友好的态度,彼此不喜欢认同乡,因此也不怎么来往。这样,上海这地方,有时让人感到像里面还有许多小国家一样,就像欧洲,人看上去都是一样的人,仔细地看,就看出了德国人的板,法国人的媚,波兰人的苦,住在上海不同地域的人,也有着不同的脸相。所以,在上海从小到大住了几十年的人,都不敢说自己是了解上海的,只是了解上海的某一块地方。

从早先的难民木屋,到石库门里弄,到后来的新式里弄房子,像血管一样分布在全上海的九千多处弄堂,差不多洋溢着比较相同的气息。

那是上海的中层阶级代代生存的地方。他们是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有温饱的生活,可没有大富大贵;有体面,可没有飞黄腾达;经济实用,小心做人,不过分的娱乐,不过分的奢侈,勤勉而满意地支持着自己小康的日子;有进取心,希望自己一年比一年好,可也识时务,懂得离开空中楼阁。他们定定心心地在经济的空间里过着自己的日子,可一眼一眼地膘着可能有的机会,期望更上一层楼。他们不是那种纯真的人,当然也不太坏。

上海的弄堂总是不会有绝望的情绪的。小小的阳台上晒着家制干菜、刚买来的黄豆,背阴的北面亭子间窗下,挂着自家用上好的鲜肉阉的成肉,放了花椒的,上面还盖了一张油纸,防止下雨,在风里哗哗地响。窗沿上有人用破脸盆种了不怕冷的宝石花。就是在最动乱的时候,弄堂里的生活还是有序地进行着。这里像世故老人,中庸,世故,遵循着市井的道德观,不喜欢任何激进,可也并不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只是中规中矩地过自己的日子。

晚上,家家的后门开着烧饭,香气扑鼻,人们回到自己的家里来,乡下姑娘样子的人匆匆进出后门,那是做钟点的保姆最忙的时候。来上海的女孩子,大都很快地胖起来,因为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吃,和上海女孩子比起来,有一点肿了似的,她们默默地飞快地在后门的公共厨房里干着活,现在的保姆不像从前在这里出入的保姆那样喜欢说话,喜欢搬弄是非了。可她们也不那么会伺候上海人,所以,厨房里精细的事还是主人自己做,切白切肉,调大闸蟹的姜醋蘸料,温绍兴黄酒,然后,女主人用一张大托盘子,送到自家房间里。

去过上海的弄堂,大概再到上海的别处去,会看得懂更多的东西。因为上海的弄堂是整个上海最真实和开放的空间,人们在这里实实在在地生活着,就是上海的美女,也是家常打扮,不在意把家里正穿着的塌跟拖鞋穿出来取信。



 

  
  
 
   

  城市镜子里的家乡人

  一个人无法自己看见自己,只有站在镜子前面,才靠着本来和自己没有相干的玻璃和水银,发现自己的眼睛原来不是书上写的黑色的眼睛,而是深棕色的,只有瞳仁是黑色的。

一个人离开了他的家乡到本来没有相干的外国去了,然后就会像站在镜子前一样,从陌生的城市里开始认识自己的家乡。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小时候穿着一双北方的红皮靴子到上海,在上海成长,可并不了解上海,也不喜欢了解它,我把自己当成是这里的过路人,早早晚晚是要回到我自己的故乡去,可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在哪里。歌里唱着的那故乡的小河,我没有。那小红皮靴子早穿白了鞋头,送给了收旧货的安徽老头子,我把它当成故乡来怀念。就这样忽视着自己天天生活着的地方,过着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日子。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一天结束了,我有了自己的褐色护照,飞机斜着飞上了天,越过了山,越过了海,越过了许多城市和树以及红绿灯。飞机比地球转得快,它一直往西飞过去的时候,我就可以多过一个夜晚。我以为自己从此是到广阔世界一步一个脚印,去找自己的故乡,其实却找到了镜子,看到的是那镜中的家乡。

对我来说,上海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它可以让一个外来的孩子生活二十年而对它视而不见,又可以让这个人把三十岁以后的所有海外旅行都用在对它的探索上,在咖啡馆里草草记下的句子大多是对它的追忆和疑问。每次拖着箱子回来,总是再去找笔记里问题的答案。它就是那个能够让一个人把这样的旅行延续一年又一年,将一年年辛苦挣来的钱大半用光在旅途中的城市,它对我来说真了不起,每次虹桥国际机场那白色的大飞机大吼着冲进沾着污染的白云,我大多是去不同的国家和城市,带着不同的计划,可是看到的,还是它。只是它有所不同,就像在一个人的心里发生了新的爱情,那样的不同和那样的惊喜。


   
  
 
   

  圣彼得堡与上海红色都市的浪漫

  彼得堡有一种只有红色国家都市才会有的浪漫,凋败的、梦幻的、稍微过了时的古典,洋溢着孩子式的激情,单纯而固执,就像上海。

在圣彼得堡期间,我住在一栋绿色的大房子里,楼厅的四角有巨大的雕像,男人和女人,裸体的,很大块的肌肉和卷发,雕像低头抵着天篷,像是用力撑着天篷,他们的颊,鼻子,肩膀,乳防,脚趾,一切隆起的地方都落满了灰。那是沙皇时代一个贵族的宅子,十月革命一声炮响,沙皇倒了,贵族跑了,他家的房子被不相干的人住了快一百年,从来没有维修过。楼厅里有一个老式的电梯,用的是拉门,黑色的铸铁纹饰里结满了灰尘。那种灰尘腐蚀着生铁的甜腥气味,那种日久失修的电梯井里随着拉索吊上来的咸湿气味,我从德国去的圣彼得堡,这德国电梯里断断没有的气味,在我是那么熟悉,那是上海老公寓里电梯的气味。在头顶上吱吱呀呀的钢索声,让人担心下一分钟它就会断了,那是在老公寓的电梯里天天担心的事。

我住的房间原来是一大间起居室,后来的房客用木板分隔大起居室,一间做卧室,一间做画室,还有一半做客厅。躺在沙发上,能看到天篷四周那精巧的纹饰,用薄木板做的墙只做到它的下面为止,为了省事以外,一定也是不舍得遮了它。还有走廊灯照亮的门玻璃,刻花的玻璃在门上闪闪发光,像从前的钻石一样。现在门上的木头被磨毛了边,又胡乱钉了门锁、插销和挂锁,那玻璃像灰堆里的豆腐一样。

外面是长长的走廊,要是出去以前不把自家的灯打开,就比照相店的暗房还要黑,走廊里堆着木箱子、纸箱子,每一扇关着的门里面都有不同的气味,那是不同人家的不同气味,门上挂着布幔,那是竭力想要保护隐私的关系。我住的屋子要穿过整条走廊才能到厨房和浴室去,总是听到身体压在弹簧床上的吱扭声,孩子短短的笑声,电视机里的说话声,还有许多门后面繁琐而莫名的声响。走进浴室,关上门,看到一个老式的浴缸,靠水龙头的地方有长长一大条黄色的水锈。因为是公用的,所以能看到一些可疑的污痕。

它们让我想起上海租界里的那些精美的老房子,我们在这样的老房子里生活,去老房子里看朋友,那些失修的水龙头长年滴着水;屋顶废弃不用多年的暖水管子还包着一九三○年的《字林西报》;新艺术时代的黑色铸铁栏杆上生了锈,锈上又落了灰,灰没有人擦,在雨季潮湿的空气里变成了烂棉絮般的物质;从前客厅门上挂着布帘,从前起居室的门前也挂着布帘,因为现在住着不同的家庭;所有的房子里都有着堆满了废物的黑暗走廊和走廊上雕花的漂亮木楼梯。

一个城市不被赞同的历史就用这样的方式存在于人的生活中,用自己凋败的凄美温润着他们的空想。于是在圣彼得堡,有了无边无际的忧郁,而在上海,有了无穷无尽的怀旧。

在这样的城市里,会有许多人特别喜欢晚上出去散步的,因为夜色掩去杂乱凋零和烟尘,那些过去的轮廓突然栩栩如生,整座城市蓦然回到昨天。在冬宫博物馆里,我买到一本印刷粗糙的黑白摄影画册,那是个黑衣男子的作品,大都是圣彼得堡的夜景,它们让我想到了我在上海的朋友,那个最爱深夜骑自行车、在法国城街道上乱逛的男子,他们是这样相似地怜爱晚上的老城,还有那些远比他们年长的房子。上海隆冬的深夜,常常有雾气在黑色的梧桐枝上徘徊,无风,潮湿,路灯被雾气放大,黄黄的,蒲公英花似的一大团。经过了许多失修的老房子,英式的扁烟囱,歌特式的尖顶,梧桐树干上那斑驳的颜色让人想到法国的那些印象派画,旧自行车单调的声音里,它们慢慢退去,像那个曾经是新的时代。而在春天里,旱芙蓉树下常常落满了淡紫色的花朵,遗香缭绕,远远的都能听到高处有花落到街面上的轻响。街道在静默之中好像就要开口叹息。他们在那样的晚上怀着感伤,就像追忆少年时代就失去联系的一个女孩子。

在德国准备去俄罗斯的时候,去过圣彼得堡旅行的朋友也曾赞叹它的美,他说在那城市能看到一个老欧洲,那是在德国已经消失于十全十美的修复中的老欧洲。可这细心而敏感的人也不曾提到它那忧凄的浪漫,我想他是没有体会到这一点,也许只有生活在有过西方背景的红色国家都市里的人,能够体会到那种凋败局促之中忧凄的美。

我这才发现原来上海的大街小巷里,也弥漫着那样一种阴郁的情调。它使我觉得圣彼得堡是我熟悉和亲切的,在涅瓦大街的新彼得教堂旧址,我上了楼,突然看到那革命前著名的大教堂,现在成了一个室内游泳池,没有水的大池子贴着教堂四周的墙壁,可那些窄长的东正教堂的窗子,仍旧圣洁地站在墙上,彩色玻璃还像天堂的裂缝一样长长地把影子拖到池底,那里有一只蓝色的拖鞋,很凄凉地留在那里。那时我想起来,上海近着淮海路的东正教圣母大堂,从前是在上海的俄侨造的,现在成了一家证券交易所大厅。教堂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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