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弃地-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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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航公司 。。。
1941年5月,香港,启德机场。
这是个阳光灿烂的初夏,香港的天气暖洋洋的。
不远处有架DC2正准备降落,银白色的机翼上用黑字写了CNAC。
陈定睿想一想:那是中国航空公司的英文缩写。
到地方了!
他眯起眼睛仰望,几朵白云飘过,能见度极高的晴好天气,适宜起飞。
香港的天空和成都一样蔚蓝。
略微抬头,凝望如洗的碧空,陈定睿耐心地等待着眼角不争气的潮热逐渐消褪。初到贵境,眼眶儿发的这点儿红可真不是一个合适的颜色。尽管他有很多很好的理由儿。
比如家国沦丧,国破山河在;比如国民政府一路败退,眼睁睁看着首都让日寇给屠了;比如他亲眼看着自己战友的飞机冒着黑烟翻滚坠落……
总之,这年头为国为民值得放声大哭的事情实在多如牛毛,即便好男儿长歌当哭,都会哑了人的嗓子。日子长了,陈定睿就是再笨也多少摸索出来一些控制情绪的法子。没种打胜仗,还不能少丢些脸面么?
何况中国人的讲究: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旷的机场上隐约能闻到嫩草的香气。这个味道给了陈定睿一些安慰。他喜欢混合了阳光、土地和草泽的味道。莫名其妙地能让他平静了一点儿。
飞行员喜爱土地。先第五飞行大队大队长纵使为人忠厚,也曾经拿他开过心:“咱定睿是闻着地上的味儿都能着陆。”身后一片哄笑。
声犹在耳,对陈定睿来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他是中国空军,曾经开H15战斗机。
陈定睿微微地抿起嘴角:从今天起就改飞民航了。
于是他长长地呼吸,整理一下军装仪表,还得继续向前走。
离开无名大队的时候,兄弟们都劝他:“这是好事儿。”
1941年3月,成都空战。
陈定睿所在中国空军成都第五飞行大队一败涂地,大队长黄新锐殉国,成都空军司令杨鹏宵撤职,第五飞行大队番号取消改成无名大队。苟活的队员一律胸佩巨大“耻”字标,以示不忘国仇家辱!
代理大队长亲自送他手下最好的飞行员去民航。
陈定睿起初一口咬定:“不去!我是空军!”
一句话噎的新代理大队长眼圈儿发红:“定睿,没有可以起飞的战斗机了!你还空的屁空啊!!”叹口气:“让弟兄们揣着以身殉国的念头开‘万国牌’飞机拼人家时速三百的零式,我还能说是个孤勇。可你趴在地上仰脖子发呆有什么用?还能把日本飞机看下来么?定睿,好歹去个能起飞的地方儿。干点儿什么……”
让人尴尬的沉默,陈定睿还能说什么?
送他到门口的时候,代理大队长死死地捏着陈定睿
1、中航公司 。。。
的手臂,如同捏着一个不能痊愈的伤口:“先总统说过:航空报国啊!”
陈定睿终于露出类似苦笑的表情:“没有飞机了,报的屁报啊。”
中国航空公司中华民国政府和美国飞运航空公司合资成立的合资航空公司,后飞运公司将股份悉数转让于泛美航空公司。
中航公司主营商务航空事业。
中方总经理林伟成先生出身军界,与先大队长私交甚厚。久闻陈定睿技艺高超,特来函聘请之。代理大队长顿一顿:“也是上面的意思。”
是当没飞机的空军,还是飞运输任务当民航?
张张嘴,舌头是苦的。
陈定睿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去有飞机的地方。
一辆美式吉普车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停到他眼前。
开车的是老美,副驾驶位上坐没坐相地歪着个黑发青年……哦……或许是黑发少年。
利落地跳下车跳下车,他高高的个子,说如电台里一般标准的官话,纯粹地没有任何口音:“陈定睿先生么?您好,我是章素节,来接您去见总经理。”
笑一笑,露出洁白的牙。
黑色的头发和眼睛、象牙白的皮肤,堂堂中华少年硬生生做个美国人的打扮。
他带翻边牛仔帽,穿着白衬衫、西装短裤,脚上绑着软皮做的凉鞋,手里还握着冒凉气的可口可乐。
阳光下的素节如修竹一样的葱郁苍翠。
握一握手,他说:“你好。”
开车的美国人夏克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有蹩脚的中文在鬼叫:“素节!磨蹭什么?你们一见钟情了么?”
章素节立即歪着膀子骂回去:“夏克!你的嘴巴里永远吐不出人牙来!”
非常古怪的说法。
陈定睿肯定章素节也不是个纯正的中国人,尽管他生了那样好的一副华裔皮相。不知道为什么,陈定睿本能地不喜欢这个少年。
他想:如中航公司的名头一样,洋人买卖偏挂中国幌子。唬的是谁?
在飞驰的吉普车上。
章素节从后视镜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瞄着陈定睿,然后他一脸失望,甚至懒得掩饰。
陈定睿穿着一身干净但是陈旧的空军军装,人还算挺拔,胸口突兀地绣了巨大的“耻”字,让人看了很不舒服。尽管他长相端庄,几乎能称上清秀,但是太苍白,一张脸上只有黑漆漆的眼睛深潭水似地望不到底。
忽然想起来中文老师用鞭子抽着他记住的一句话:载不动许多愁。
素节歪歪脑袋,下定义:这家伙真不喜庆!
夏克开车极快,吉普车在一排整齐的建筑下停稳。
章素节蹦下来,叉了腰向楼上大喊:“邦!邦!你有新伙计啦!”
尽管知道中航的美方副总经理叫邦德,陈定睿还是有一瞬间觉得这个穿西裤的少年在嚷嚷
1、中航公司 。。。
:“爸!”
因为他的表情就活脱是个急于向父亲交差,好转身去钓鱼的毛头小子。不知国仇家恨的那种纨绔子弟,无忧无虑的享受着他的大好青春。
夏克看着他的背影嗤笑:“这位咆哮的年轻绅士是邦德先生养大的。不用紧张。邦德是个好人。”他伸手,看起来还算友善:“欢迎你,中航驾驶员夏克。”
陈定睿和他握手:“中国空军,陈定睿。”
办公室里,中航总经理林伟成和和副总经理邦德分坐左右,另类的文东武西。
他们上下打量着新近的员工:颀长的身架儿,黑黑的眼睛。这是个斯文而忧郁的年轻人,甚至有一些憔悴。
以邦德的眼光看来,陈定睿军装上的中文标识实在是够不上美感。
察觉到蓝眼睛的邦德在端详自己军装上巨大的“耻”字,陈定睿忽然胀红了脸颊。
一路溃败,国人同胞目光沉痛。美国盟友则充满了研究和好奇。
他们会指着兵力部署坦白地询问:“为什么?”
让战败方这样的窘迫和难堪!
委员长大智大慧:“我们缺少足够的枪支弹药和先进武器,二十九军将士勇猛,挥舞着大刀勇猛杀敌。战士们以血肉之躯迟滞来犯日寇。所以我们更加需要美国盟友之友好援助。”蒋夫人端庄高贵,泪眼朦胧:“日寇在屠杀我们的人民和士兵!”
美国盟友深以为然,遂慨然相助。
陈定睿一介武夫,变通乏术,只觉得被人看到羞愧难当。
林伟成不赞同地回头看看邦德,咳嗽一声。
邦德知趣地“哦”一下,低头把心思更多在陈定睿的资料上。
相关文件上标明他曾经驾驶H15与战友协作击落过日军中岛式攻击机两架次。就H15的性能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战绩。
邦德吹声口哨:“小伙子,你可以驾驶双引擎飞机做仪表飞行么?”
十个中国空军有九个不熟悉双引擎飞机,陈定睿熟悉。
十个中国空军有九个不能掌握全仪表飞行,陈定睿可以。
全仗已故第五飞行大队黄新锐大队长饱有先见之明。
黄新锐大队长生于海外,曾经就读美国寇斯科航空学院。自中日宣战便回国从军,眼见着中国空军飞机寥落,人才匮乏,日夜忧惧,心急如焚。先大队长新锐毕生之志是战后成立飞行学院,航空救国。
他悉心地教授过每一个下级。定睿有幸,在黄大队长麾下学习三年。
所以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一次简单的飞行考核。
邦德的意思是:“不勉强,陈可以从副驾驶开始做起。”
林伟成总经理脾气直率:“如果可以当然要做正驾驶!中航还没有华人正驾驶!这起码还是中航公司!”
事关中国人的民族自尊心,邦德耸
1、中航公司 。。。
耸肩膀。
他走到窗边,看一眼在抱着可乐瓶子的章素节。
素节心领神会,无声地发动吉普车离开。
陈定睿被要求驾驶DC2型飞机起降。
DC2:全金属机身,双发动机螺旋桨飞机,生产于美国道格拉斯公司。长度19。1米,翼展25。9米,高度4。8米,空重5,650公斤,最高时速338公里,航程1,750公里。
黄新锐絮絮叨叨的艳羡声音言犹在耳。
陈定睿摸着驾驶杆有一瞬间恍惚。
大队长居然已经阵亡了快三个月了……
耳机里劈啪有声,塔台沉着指示:“准许起飞。”
夏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派悠闲:“陈,你准备好了么?”
陈定睿点点头。
沉稳地滑行、起飞、收起落架、高度足够,机身改平。
一切顺利。
风和日丽,银色的DC2在空中优雅地盘旋两周,大鹏展翅,简直熠熠发光。
中航的机航组主任夏克表示可以降落。
陈定睿飞了一个漂亮的五边进场。
在下面观察的章素节几乎有些妒忌:到此为止,这家伙的技术动作堪称完美。他恨恨地打着了吉普车。
瞥见夏克满意的表情,陈定睿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机头对准跑道,准备着陆。
忽然,斜次里一辆吉普车横冲向跑道,向迎面朝正在高速降落的DC2撞了过来。DC2正在着陆,根本没办法躲避!大无畏的吉普车显然更没有规避打算,直眉瞪眼地朝飞机猛扑。
跑道指挥手里的旗子快挥到了一个疯狂的频率。
机场刹那静了人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飞机无能躲闪,吉普车更是以玩儿命的架势向预备着陆的飞机迎头撞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陈定睿几乎可以看见驾驶吉普车的章素节牛仔帽圈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陈定睿咬紧牙关,猛地把油门推到最大。
DC2的螺旋桨再次飞转,就在飞机和吉普车迎头相撞的一瞬间。
DC2昂起机头,咆哮着再次腾空而起!
成功复飞!
几乎同时,素节狠狠抿住嘴唇猛打方向盘,吉普车横向脱离跑道。
两只机器猛兽擦肩而过。
两个中国人配合默契地化险为夷!
DC2绕场一周,仔细观察跑道之后重新降落。
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的林伟成总经理拊掌称庆:“果然不错!”
邦德副总经理则在努力地把章素节从愤怒地机场调度和现场指挥的殴打中解救出来。
素节不失时机地惨叫着出卖了幕后的指示人:“别!别打!都是邦让我这么干的!”
邦德立刻矢口否认并且打算扭头离开。
章素节破口大骂,直到几个美国机长飞
1、中航公司 。。。
奔过去把他拉了出来。
美少年已经鼻青脸肿。
冷汗湿透后背的陈定睿茫然地看着这场闹剧,最初的愤怒渐渐在素节的撒泼打滚般的哀嚎中散去,最后只剩下啼笑皆非。
林伟成拍他的肩膀:“美国人,就是这样!你习惯了就好。”
施施然从飞机上爬下来的夏克快乐地吹着口哨儿:“邦德,你的小混蛋是个亡命徒!”回头拍拍陈定睿的肩膀:“恭喜你通过测试。”
是日,25岁的陈定睿惊魂未定地成为中国航空公司的第一位华人正驾驶。
只把章素节妒忌的牙根发痒。
中航其实是个好地方,会发非常高的工资,以美元结算。空军的食宿简直没办法和这里比。良好的待遇甚至会让陈定睿有受之有愧的负担。
不过让他最感到满意的是:这里有最先进的飞机好吧,即使他们只有客运和货运飞机。
但是好在中华民国政府是中航的最大客户,这里的飞机执行空运任务包括运送抗战物资及军政要员。据说夏克航班还曾经在武汉城破的危难时刻搭载过委员长。
功高莫过于救主。
这是中方总经理的莫大成就!
军人出身林伟成总经理性情直率:“勿忘国耻,努力工作。在这里飞行即是抗日!”顿一顿,终于送上中航制服:“以‘耻’为鉴是好事。毕竟是合资公司,事关国家尊严,那套军装还是不要了比较好。”
陈定睿用手摸一摸军装,抿着嘴角。
倒是美方副总经理邦德,穿着笔挺的西装歪斜地靠在桌子边,朝陈定睿竖起他的小指。
林伟成脾气火爆,当场眉毛就要挑起来。
邦德是个偶尔会忘记自己懂得看人脸色的家伙,或者他在以美国人的身份当掩护装作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在中国代表怎样的蔑视和找茬。而这一次,他想炫耀的只是小指上那枚极丑陋的扭曲戒指。
后来陈定睿才知道,那是加拿大工程师之戒。
邦德难得正经八百:“如果加拿大人用坍塌的桥梁打造象征耻辱的戒指作为给后代工程师的警示能被科学界称道,那么贵国军装的特别装饰也值得我们尊重的。留着吧,小伙子。没人会介意。”
陈定睿把军装洗净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