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红-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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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菲揉揉眼睛，有人伸手拉她，她迷迷糊糊地被拉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坐定，那人还将方菲的包按了按，示意她看仔细，然后说：“我马上下车了，你坐吧。”
方菲刻意挺腰坐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恨不得用手指将眼皮撑开，但不消片刻，她就睡着了，火车一会钻进黑黑的山洞，一会奔跑在广袤的田地间，这些只进入了她的梦境。
她只记得给她让座的人，戴了一顶蓝黑色的鸭舌帽。
她连续不断的在做恶梦，王少寒的那张脸，无论如何都无法眼前消失。等她醒来的时候，车已经进入齐墨郊区，车窗外已经黑透了。
方菲神志清醒了，生活中的难题一个个接踵而至，想到刚刚离开的水秀，就想起妈妈的病痛和填不满的钱窟窿，想到即将到达的齐墨，就想起自己没有着落的工作和没有到手的毕业证，就在此时此地，还要为一张票而苦恼。
中途没有查票，也许已经检查过了，方菲睡的死死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落地后总要再次出示票据才能出得去。
方菲背起空荡荡的小背包，向车门走去，越接近站台，心里就越慌的厉害。
就在她慌慌张张的时刻，突然看见一个戴着蓝黑色鸭舌帽的男子，困倦的坐在吸烟车厢里，靠着车厢冰冷的铁皮，睡的正熟。
方菲有点无法置信的愣了一下，有些感动，虽然不太清楚他给自己让座的原因，他刚才谎称下车，不过是为了让她坐的更加坦然和舒适而已。方菲推一推他，他差点跳起来：“到哪了？进站了？”
方菲笑笑：“到了齐墨了，你在哪里下车？”
他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这女孩真的好看，几个小时前，他不忍心看着她站着打瞌睡，旁边有不怀好意的眼光，她却全然不知。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说：“我就在齐墨下车，幸好你提醒我。”
方菲脱口而出：“说那就一同走吧。”
走下车厢，方菲后悔了，马上面临一个需要她集中精力闯关的关键时刻，她反悔说：“你先走吧，我车上还有个朋友是一起的，上车的时候挤散了，还有……谢谢你让座位给我。”
鸭舌帽点点头，说：“我叫叶永义。”说完觉得有点唐突，本想要她留一个联系方式，但怕她误以为让座的目的就是跟她搭讪，他忍了忍，就先走了。
方菲慢慢腾腾的挪着步子，一步三回头，做出等人的样子，等叶永义走远了，她才开始向检票口走去，她得抓紧时间，趁人多出去，减少被抓住的几率。
方菲手里紧紧握着那张过期的车票，不忘假装翘首张望出口，仿佛真有什么人在接她。
尽管这一切的表演都还算自然，那满脸横肉的检票员还是拦住了她。女检票员嗓门又尖又细：“嗨，说你呢，回来回来，我没说让你过去呢你就走，你看看你给我的是什么票啊。”
方菲定住，叶永义在出口不远处，他戴着帽子微抬下巴向这边看过来，脸上大惑不解的神色，方菲脑子空空，她准备好的几套对词都飞走了。
检票员好久没有大显威风，何况是这样一个鹅蛋脸水蛇腰的漂亮丫头片子在逃票，给无聊的生活注入很多兴奋元素，她要借此好好的开展整风运动。
情急之下，方菲做了一点徒劳无功的解释：“我的票丢在路上了……”
“那怎么不补票，你拿过期的票糊弄谁呢？”
“我是想补的，我的钱包被偷了……”
“嘿……你这小姑娘，长的倒是有模有样的，还上学的吧，你老师这么教你撒谎的呀，什么倒霉事都让你给碰上了，小小年纪还要不要脸了，嗨，大伙都来瞧瞧……”
第五十二章 初出茅庐
大饼脸的售票员做出要抓逃犯的手势，方菲连连后退，两只手紧紧互扣着，低眉垂眼，仍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好奇而冰冷的目光，刺得她的双腿打颤。
叶永义快步走上前来，跟售票员说道：“这是我朋友，她钱包的确被偷了，是我出的馊主意，让她拿原来的票蒙混过关，我错了，大姐，您就高抬贵手，我马上补票。”
方菲抬眼看去，他不过是个路人。路人，他凭什么要帮她呢？她一时也顾不了许多，只好跟着检票员和叶永义去补票窗钱，顺带交罚款。
一路上，方菲盯着叶永义的帽子，都有种强烈的，想摘下来戴自己头上，遮住脸孔。那肥胖的检票员走的那样快，虎虎生风，方菲三步并两步才跟得上。
回归自由以后，方菲急急看着叶永义，眼睛时时被风刮起来的头发遮挡到，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开口第一句：“我得还你钱。”
“钱就不用还了，做个朋友吧。”叶永义笑着说。
“把地址给我，我一定要还，真的真的，我这样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方菲想要解释清楚。
她鼻子上有细小的汗珠在闪闪发亮，叶永义凭直觉知道这女孩一定不是故意逃票的，他对她有强烈的好奇与好感，不只是她的漂亮，还有她的单纯。
叶永义把地址写给她，又留了她的电话号码，打算要送方菲回去，但被拒绝了，方菲心乱如麻，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就此分别之后，方菲坐了当晚最后一趟公交车，奔向学校附近那个小屋子，小小房间是她和雪莲共同布置的，很简陋，但有几分自在。
一路上，方菲看着高楼大厦霓虹闪烁，默默的想着要给叶永义写一封信，解释清楚她逃票的原因，虽然只是陌路相逢，也不想给人家留这样一个贼的印象。
叶永义在齐墨市营关区检察院工作，属于反贪污贿赂局侦查二科的侦查员，这次出差回来没有买上飞机票，才有了与方菲的这次偶遇。
方菲看着手中的地址，这个穿便衣戴帽子的人竟然是检察院的公务员，年纪不大，也许不过刚毕业走上工作岗位罢了，这种人衣食无忧，等待时间流逝，怎么都能熬个一官半职，不象普通人，一生挣扎着只求填饱肚子，抬起头来，已经白了半边头。方菲自己也曾经被称之为天之骄子，她摇头苦笑，一出校门即是天壤之别。
进了门，何雪莲不在，方菲看了看自己的地铺，倒头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雪莲已经买了点吃的等着她：“你已经睡了十几个小时了，门都不锁，我若不回来，这里都被盗光了。”
方菲坐起来，揉揉胳膊，无精打采的说道：“盗吧，一无所有的人什么都不怕。”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家里怎么样了？”
“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负债累累。”方菲形容道。
雪莲叹一口气：“要我说，你得打起精神来赶紧找工作，你家可全靠你了。”
方菲点点头，看看周围的环境，有点不适应，怎么就突然离开那学校了呢？现在想来十分滑稽，当时那么看中的东西，如今变得稀松平常，为了一个小小的名额，搭进去自己的近两年的青春，连毕业证都没有拿到。即使力争上游，修成正果，现在看来也根本没有能力去读那学校，还是要以放弃告终。走完一遭才明白，不要为海市蜃楼牺牲太多。
但世事往往如此，想回头已经来不及，时光不可逆。
学校与此地一街之隔，再看过去，就是魔窟。当时大家都在收拾行李，方菲得知雪莲要留在齐墨打拼，带着几分请求地说：“能否让我跟你一起走，我一个人有点怕。”
何雪莲点点头，方菲就这样从众人眼中消失了。
因为她这句话，雪莲将两人定位了，注定是雪莲要照顾方菲的。其实她也没有什么经验，但比起方菲，她性格坚韧许多，拿得起放得下。
方菲夜里很认真的给叶永义写信，解释了家里的状况，因为没打算跟他再有来往，反而一口气说了很多，陌生人的耳朵最安全。
方菲借了雪莲的钱，小心地将几张钞票展平，折好，用信纸层层包裹，以免透光，连信一同塞进信封，没有留她的地址，能不能安全到达叶永义那里就看运气了。
方菲在信的最后说了句：“再见。”
后来也没有再见，找不到再见的理由，留给叶永义的电话号码是学校寝室的电话，叶永义根本找不到她，寝室已经空了，没有人接听。
叶永义查询了预留电话号码的出处，来学校找过方菲，倒不是担心钱的问题，但没有人知道方菲去了哪里。
叶永义失望的回去，才收到方菲的信。她是个守信用的女孩，车费一分不少的都还给了他，叶永义迫不及待的打开信，细细的了解了方菲家中遭遇的不幸，他对她的牵挂又增添了几分。
方菲很快就把叶永义忘掉了，要忘记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我们忘记，才会轻省。但叶永义却无法停止继续找她。
在叶永义寻找同时，方菲也在寻找，她迫切的寻找一份工作，只有这样她才能有勇气给家里打电话，至少让父母看到一些希望。
稍微像样一点的单位都需要大专以上学历，她有学历，但没办法证明。她曾经找到一个小小的公司，里面只有七个人，招一个文员，方菲走进去，被一个眉毛竖立的女孩挡出来，问她应征什么。
方菲心里想，明知故问，你们公司不是只招一个文员吗？
不要以为小公司里的小员工好应付，她就轻易的拒绝了方菲：“你说你是大专文凭，怎么证明？等你拿到毕业证再说吧。”
没有工作，连雪莲都不好意思面对，走在路上，明明要回出租屋，却总要在街上游荡一番，等天黑了才慢慢回去。
第五十三章 祸不单行
何雪莲脚踏实地的给自己做了计划，她晚上去给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做家教，白天发短期培训学校的传单，站在烈日下，六个小时，每天十块钱。
十块钱，方菲想，这样做下去，何年何月才能填补上妈妈的药费呢，若一个月下来不吃不喝，才刚够还上借雪莲的钱，她想再等等稍好的机会，越等压力越大，夜里常常会哭醒，还大声呼叫救救我。
雪莲自作主张地要救她，拉着方菲去发宣传单，站在太阳下，美丑没区别，站够六小时，把手里的东西全部发完，不要以为可以丢到垃圾桶了事，有人暗中盯梢，如果你耍滑头，连这十块钱也没有，还要顺带罚款。
方菲在太阳下站了一个星期，只有一句台词：“您好，请看一下。”多数人不看手中的传单，而是疑惑着去看方菲的脸，他们以为这娇俏的姑娘一定是在体验生活那么浪漫。
传单的用处可真大，方菲第一次领教了，从她手里派出去的那些漂亮的纸张，被人们用来擦手油，给孩子折飞机，还拿来捏宠物狗的屎。
他们用的非常坦然，不会顾及方菲的感受，方菲渐渐也不太在乎自己的感觉，她的脸一天比一天更粗糙，洗澡的时候脱光衣服，身上已晒出印迹，黑白分明，好像还穿了什么。
她每天起床告诉自己，凡事总有个开头，我落魄到此也是注定的，为了家人我得坚持住，虽然不是长久之计，但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假若有所依靠，或许生活不会那么艰难，倘若她不那么任性，此刻陈正东也许已经独立，她和他可以成为正常的情侣。或者，倘若她没那么刻意，顺利毕业，找到一份好点的工作……甚至如果王少寒正常，她或许会变成校长心中的好媳妇，将来生两个孩子，她可以用钱来帮助母亲住好点的医院，医好病，平安的过一辈子。
命运总是每时每刻给出一些选择，你的未来如何，站在岔路口，谁能看那么远？
第七天的时候方菲站不住了。跟她一同发传单的还有几个大哥大婶，他们快乐的开着玩笑，距离不太近，所以说话都要扯着喉咙喊，他们皮肤黑的很自然，带着风吹雨淋的痕迹，他们每天没有钱拿，但包吃包住，方菲难以想象，没有钱拿还这么快乐。
她恍恍惚惚的站着，自己的高远理想和所学知识，此刻也一无所用，这些大哥大婶一天学也没上，但起码生活快乐，方菲决定做完今天，拿到这七天的钱，再找一份工作。
此刻妈妈是最需要方菲坚强的时候，需要方菲为之操劳，为之争气，如果这样混下去，不止生病的妈妈没希望，她也会被活活饿死。
不远处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附近商场正在搞大型广告宣传活动，音响效果极好，不断的传出有超值赠品奉送的美妙广告词。
方菲灵机一动，如果去那里发放可真是容易的多了。她打起精神朝商场门口走去，看到两条排的整整齐齐的长龙正依次等待领取赠品。
不花钱的东西诱惑是那么大，哪怕只是一小袋五角钱的洗发水试用装，也能排出如此长的队伍，有人窃喜着跟同伴商量，一会领完东西就转回队尾，继续等待第二轮。
方菲抱着一摞传单跑到队伍最前面，发放活动还没有开始，她咬咬牙，兴奋的告诉自己：“真是天赐良机。”
她一边发放一边微笑着说道：“免费试学，包教包会，一定要来看看哦。”
每传递一个人就会重复一句：“一定要来哦。”这样的速度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发完一队，手中已经轻了一半，无聊等待的闲暇时间看传单，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