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镜-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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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手指点住的中央,那面铜镜仍旧稳妥安放,洁净无尘。仍如初见时那样,像是只金色的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仔细看去,镜中的镜,也映出了她的影。
你会回来的。飘渺无根的声音浅浅飘来耳际,这是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
“……是。”她极低地应。
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咱们是一体……在我成功前,你逃不了。
她定定望着镜影,那里面,渐渐化成了她的影子,她的面容却是在笑,平日没有的娇艳笑意;镜影中的她眨着眼,那双眼是如镜一般的浓厚金黄,浓艳的妖异,却没有修罗族的凌厉杀气。而站在镜前的她,仍旧面无表情。
呵呵,你还是这样,还不如我学得多!不如,咱们换了罢?你比我,适合做镜影……不,应该说,你与我,究竟谁是真,谁是影呢?
巧笑倩兮的脸庞放大,妖艳的眼望定了她,似幻似真的笑声飘渺来去,吟唱着亙古的喃喃歌谣。
谁是真,谁是影?谁是梦,谁是醒?是我?是你?看你的我?持镜的你?我即是你,你即是我。谁是真,谁是影?谁是梦,谁是醒?……
她垂眸,指尖泛出一丝冷光,沉声回应:
【我不是影。】
喃喃的吟唱戛然而止。镜影中的她褪去了娇俏笑意,敛眸合目,拢袖直身,含着一丝极淡的笑缓缓退远,终于消失。
当日她的血被镜吸去,竟成了唤醒沉睡镜灵的契。镜灵从此有了她的模样,更有了自己的意志,只是灵智初启,虽有数千年天地见识,却还未能修成妖灵脱离原身铜镜。若能让与它心神相通的镜持代替它进入镜中,它就能用此捷径取代镜持,获得人身。
镜灵并不觉得这捷径有何不对。在它的想法里,被困镜中并不算是什么痛苦,它不过是循着每一个初生的灵的本能,想要人身而已。
所以她并不怨怪,只是也不会就这样任它取代自己。她的确习惯了失去,不畏惧死亡,唯一讨厌的,也就是长久的囚禁了。每一回与镜灵对视,都是在提醒自己:她不是影,她还……活着。
当第二日清晨来临,她发现屋子已被众生包围。
闇魔靠近她身后,吐着诱惑的话语:“要我帮忙么?”她没有深刻入骨的执着和情,却总会有面对强敌的畏惧和愤怒罢?有那些当点心,也不错。
她没有回首,只是在众生的包围中一把推开了窗,积雪反射着天光刺入屋内,照亮了她的容颜,琉璃般清冽冰冷,淡淡青色的血管微微浮现。异色双瞳轻轻一眯,天光便在她眼中转了一圈。
闇魔面上的邪魅笑意在她推开窗的那一瞬消失殆尽,倒退两步,急急隐入屋子的黑暗角落里。
包围屋子的众生哗然一片,不到片刻便迅速远离。
她微扬眼睫,梳得整齐的发在吹进屋子的风里轻轻飘动,玄黑的衣一瞬间变回了她在玄音殿的长袍丝裳,她望着出现在眼前的男子,敛眉垂眸,如过去般恭谨俯首低唤:
“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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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终于……想好了?”
他站起单膝跪着的身子,扬起满布细伤的脸庞,微笑:“我把名字告诉新娘了,所以以后,只有她能唤我的名。”
“哦。”修罗王也笑了,“多久以后?”
“百年。”他金色的眼凌厉而坚定,“我不会让您硬撑三百年。”
修罗族的武艺修为要提高有两种方法,一是闭关,二是实战。闭关适用于本身修为已达一定境界,需要进入更高层次的武者,而没了修为的他选择的,自然是实战。
谁说谈情和修为不能兼顾的?
还有什么实战,比成天面对一群又一群一心致自己于死地的各种众生来得有效?凡间游走一趟,他就几乎把众生的术法武艺都见识了一回,也把自己从头到脚重新锻造了一遍。
若是他独自在修罗界闭关修炼,当然需要三百年;如今,却是完全不同!
修罗王黄金的眼闪出亮光,“如此,你是要定这位子了?”
他挑了眉:“您不就等着我来说这句吗?”若不是火莲没野心也没当王的耐性,他们这位其实比狐狸还贼的王会挑上他来使劲训练?一会进军队严加管教一会又放任自流任由他弑师叛乱,最后还把他一身修为废了好逼得他去重头开始再创新高——要坐那个位子怎地就真比当神将还麻烦!
“修罗族已今非昔比。”
他扯了下唇,“不再一心灭世,不再主动兴战。”那位史官长老恨的,也就是这一点。
“你若要这位子,会坐得比任何一任王都窝囊。”他这一任便已遭修罗质疑,下一任若没兴战灭世,只怕要遗臭万年含冤莫白。
“我才不在乎。”他耸耸肩,“只要自己高兴便好,这不就是当王的特权?”要打仗,还怕没机会?再说,他的脸皮早就被他的新娘子磨炼得够厚,再丢脸也不怕。
王座上的修罗王,终于放声长笑。
笑声止歇时,他清楚地看见,王垂在肩上的黑发,瞬间两鬓斑斑。
“一百年。”修罗王沉声低道,“记住你的话。去看看五神将……送他最后一程,别让他老挂念你这不肖徒儿。”
他,躬身单膝跪下,抱拳俯首,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
“遵命。”
王,对不起,请您,再替我撑着这座修罗界一百年;我不会让您像第五任王那般,鞠躬尽瘁心血呕尽而去的。
您是让修罗族安定太平的修罗王,不该那样走!我会让您,太平而去。
安静
他最终在城楼送走了师父。
五神将在城楼站了最后一班岗,他明白,是王故意安排的。在床榻上离开世间,是师父不能容忍的耻辱,所以他跑上城楼去陪师父站岗,一同默默看遍脚下的这座王城。
有些话,本就不必用言语表达;他与师父之间,亦是言语所不能说透。
师父从不教他一招半式,却最终承认了他的修为;他最终也没继承师父的位子,却没让师父感到遗憾。因为那场“弑师”比武,他让师父看到了自己的努力——他能杀得眼红,也能收得及时;而师父在那场比试里,也让他真真实实体会到了第五神将的实力——最后一瞬改变力道留他性命,却是毫无犹豫,那需要何等的冷静与自信。
至于那把他吊个三日的命令,那不过是师父想要出口被他诓了的恶气而已……
所有一切,都不必言说,他能做的,就是陪着师父,站完这最后一班岗。
曙光初现,天际微熹,层层叠叠的霞光逐渐灿烂,他转首看着师父的身躯,在晨曦中沉稳如山的师父,直到这一刻,面上才微微松动,刀刻般的皱纹一道一道,却压不倒师父眼里依然耀目的黄金光芒。
当日光冲破云层,冉冉登顶时,他转过身子,缓缓跪倒师父身侧。
“弟子,恭送师父。”
晨风吹起他的长发,翻飞不休,悄悄掩住了他极力合紧的眼。
师父……不爱看修罗哭的……
整整一夜,他最终只对逝去的师父说了六个字,但,已足矣。
就在城楼上,他亲自为师父举行了火葬。尽管修为尚不够的他为了凝聚红莲之火差点走火入魔,但赶来为五神将送行的众神将和王,都没有出手助力。大伙都明白,这是他给他师父的交待,最后一场的试炼。
修罗王将五神将的骨灰按照他生前愿望洒在王城四周,让他能够继续守护这座天下;其余十一神将持兵为礼,兵刃在空中一晃,闪烁的刀光剑影变成了朵朵红莲徐徐绽放。十神将吹起竹笛,众神将唱起修罗族的战歌,就在城楼之上,为逝去的同袍送行。
生佩剑,殁献莲。
不求圣名,不离御前!
五神将所求,便是以身实践战歌的诺言;而他,的确已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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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莲。”
长发火裳的女子转过眼来,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竟已不是他上回见的那般清秀英气,尚存青涩的面容,宛如芳华正盛,想要尽力开放的红莲般,隐约的倾城之色已悄然在她的脸上降临。
他去人间之后,火莲不再是北疆军专属的将领,在修罗王的有心培植下成了军营江湖王城几方跑的“散将”,久而久之,她在民间掌握的那些管道人脉愈发稳固了。
火莲缓缓打量着他,仍像过去那般丢过来一个散漫却嚣张的笑:“来打架?”能把她从边城的小酒馆里找出来,他是真下了工夫。
“对。”他亦是一笑,雪白牙齿闪烁,如某种兽类,优雅而冷峻。于是她便知晓,他心意已定。
火莲抿抿唇,慢吞吞地将自己右臂穴脉封住,再抬首望向他时,金黄眼瞳已冰冷如剑,“我若出全力,你会死。”
“我知道。”他略略扳了扳颈子,活动一下手脚,“你出五成功力即可。”
火色衣裳的女子眉目微一挑,“拿我来试?”当她是试剑石?这家伙修为是没了,可胆子一点没小,如今敢在她面前这般嚣张的同袍,还真没几个。
“身为昔日同袍,你就不该帮帮我?”他倒不耐烦了,拔出腰间一双短刀摆了起手势,瞅准火莲身前一个空门便扬刀直攻过去!
火莲旋身扬袖,袍袖陡长,卷住他左手短刀凝神甩开,短刀成了她袍袖下抖落的纷纷碎屑;他右手短刀迅疾而至直扑她面门,她微微折身闪避,扬起左手五指成刀迎面对上,指间迸出的烈火瞬间将短刀烧成了铁水,逼得他当即弃刀翻身,倒立之际双腿踢出,瞄准她不能活动的右边臂膀!火莲眉目微扬,一手捉住他一只脚踝奋力挥出!
那声惨叫……还不算难听罢。被甩出去撞断了一棵老树时,他想。
“喂,没死就出个声。”火莲解开右臂穴脉缓缓走来,“我该加强什么?”
“……帮我搬开这树啊。”他抹去嘴边的鲜血咬牙,有些不甘不愿地回答:“你收手的功夫还得练,差点把我脊骨摔断了。”还好意思说他找她试功夫,他们根本彼此彼此。经久未见,她狠劲越发见长,这家伙要有他过去那种心性,天地早毁在她手里。
火莲搓搓手走近,像拎只猫似的拎起一段树枝一甩,横躺在他身上的树便飞出老远去。她一把拉起他坐到断裂的树桩上问:“那你如何?”
他握住自己松脱的右肩一用劲,接上肩骨才回答:“我得闭关。”看得清她的招式,也明白该怎么应付,只是身体跟不上。
火莲点点头,潇洒地挥挥衣袖,代替他去跟修罗王交代;而他则回到少年时闭关的山洞,心无旁骛地开始了新的修炼。
休息时,他会坐到洞里的水池边,用简单的术法去看绯樱的影子,让能够透过镜子听到他呼唤的她来回应,想方设法地让她说话给他听。
他想念着她的声音,冰珠击玉般的明净;渐渐地,随着闭关时日愈长,他能看清她的模样。也许是在人间待过的那段时日所影响,她看起来不再像个精致却无生命的傀儡娃娃,眼底在望着他时,也渐渐有了丝丝波动,尽管他无法知晓,那是否与情有关。
他向她索求过彼此的名,求过好几次婚,也知晓她芳唇的滋味和冰冷的体温,便不会再急切地逼迫她接受更多。他一向是有耐心的修罗,追求情爱亦是如此,太过急迫热情,只会让她跑得更远而已,他才不犯那种傻气。
反正,他们的时间,都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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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影。】
镜灵飘然而去,她持镜的手微微放松。
最近越来越容易透过镜看到东西,镜灵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央求着她入镜与它交换。有时她亦会恍惚一瞬,觉得就这样入镜而隐也不错……所幸,总能在最后抓到清明,回归神志。
要对抗镜灵,还要防着时刻窥伺的闇魔,她偶尔也会疲惫。向后靠上椅背,身后的长发散落曳地,冰冷得就像不知如何言说的寂寞,而同样冰冷的她连抱紧自己取暖,也做不到。
看过了人世间的纷繁热闹,领略过一双手臂的坚定牵引,见识过真实的四季流转日夜变迁,过去的那般澄清无情,便无法再次拥有了罢;这样的她,再也当不了妖皇心中的完美镜持,只能透过镜去看这世间而已。为何,还要抓她回来?她的父皇,还会要她做什么?
猜不透妖皇的心思,她也渐渐学着不去胡乱猜测徒增烦躁。无论妖皇要做什么,现在都没有对她开口,将她带回宫也只是将她关回玄音殿继续做镜持,再没来看过一眼;她那些皇族兄姐,也没有来找过麻烦,倒是闇魔,一如既往地想要她吐露心愿欲望,好让他饱享餍足。
指尖抚过镜面,双眼看进晃动的水波,便听见他殷勤的呼唤,她习惯地回应一声,水光中渐渐清晰起来的修罗影子便自在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