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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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临昼十四岁,继承皇位还不满一年,依然有着热爱冒险的少年心性。
史官说,东岛西侧的赫连山脉,住着一群以修炼为生,随时都会羽化飞升的仙人。
还说,东岛大半的年月里皆是风调雨顺,正是多亏了这些仙人住在那赫连山上的缘故,仙人身分清贵,不理俗世,万万不可打扰。
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神佛远在天上,不可触及,但是仙人,活生生的住在岛上,可以看得到、摸得到的仙人。
不跑去看一眼,摸两下,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初即位,还没立后,运气好的话,没准能拐个仙女来坐镇后宫说不定,民间不是有传说放牛的愣小子因为藏起了仙女的羽衣,就将人家娶到了手吗?
好歹整个东岛都在他手上,仙女既然住在东岛上,就都是他的,随便娶一个过来,当然是不在话下。
抱着此等恶霸的念头,还是个少年的东皇抽了个空,跟谁都没交代,兴冲冲的就从御马厩牵了骏马出来,扬鞭策马,出了京师,入了荒山野岭,找他的仙女皇后去也。
结果,到了山下才发现,赫连山脉实在是太大太大,只怕要走遍整片山脉,都要花去好几年的光阴。
跟山下的居民打探了半天,好不容易确认了可能居住着仙人的那几座山,试着走了几回,光是迷路,就迷了他好几天。
真是岂有此理!
想他堂堂东岛之主,临幸赫连山脉,那些住在岛上的所谓仙人不倒履相迎,恭候他大驾也就算了,居然连他亲自登门拜访,都摆出了拒绝的姿态。
不要欺他是个凡人,就不知道那山间纵横交错的小道,十条有九条,就是个迷惑人的障眼法,摆明了就是用来阻拦入山者的脚步。
这当然难不倒他,俗话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千里迢迢来到了赫连山下,岂有入了仙山空手而归的道理。
身为整个东岛的主人,他东皇临昼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金银了。
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国库里头的银子多得都快塞不下,正好拿来在这偏远的西部山岭收买人心。
以免依附在这仙人脚下的黎明百姓蒙受仙气久了,忘了他这统治着整个东岛的人间帝王。
史官不是说,东岛之所以平安了几百年,正是因着仙人庇护的缘故么?
初次见面,身为整个东岛主人的他,理当好好的表达一下地主之谊才是!
这不,连续数日的水陆道场,祭祀天地过后,仙人们不就感受到了他的好意,派了人下来,请他上山了吗?
只是一呼就去,那他这东岛之主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要孤王停下这水陆道场,祭祀天地的各种仪式?请孤王上山一叙,可以啊!只是孤王旅途劳累,今日须得暂且休息,先把那道上的障眼法撤了,改日有心情了,自然会登门拜访。」
「如此,我族自会撤下迷阵,恭候吾皇光临。」眼见是请不动他,那仙人也不客气,随口答了他一句,转身就走。
看着那一身道袍,面无表情的前来相邀的仙人姿态高傲的出门驾鹤西去,真是让人有将他从天上拉下来的冲动啊!
随手接过身旁发呆的猎户手中的长弓,搭上箭时,那鹤仿佛感觉到了威胁,纵身长嘶,飞入云霄,只余半截鹤尾。
说时迟,那时快,临昼的长箭就在这个时候追了上去,半空中,就见金光一闪,中箭的白鹤在半空中化为一道金光,消失了踪影。
「好小子,倒是真小瞧了你。」那眼看就要坠地的仙人,瞬间化作了一头黑鹰,尚未落地,就已拔地而起,巨大的羽翼张开,翱翔于高空,转眼便消失在了九天之外。
「啧啧,什么仙人,危急中现出了原形,也不过是能化作人形的禽兽而已。」临昼颇为惋惜的放下了搭上了第二支箭的长弓。
转头看那借了他弓箭的猎户,却见他早已被这一番情景吓得两股颤颤,只怕是不敢再收留他这胆大妄为,连仙人都敢拿箭来射的外来人了。
趁着天色尚早,临昼便决定朝着那黑鹰飞走的方向,再行入山一探。
虽说仙人多半是山间禽兽所化,让他有些失望,但仙人清心寡欲的,在床上死板板毫无趣味,没准是山精野魅所化的更有趣味也说不定。
这般安慰了自己一把后,丢下银子,顺手拿了猎户的弯刀与长弓的临昼在午后的艳阳下,再度闯入了赫连山中。
相连的枝叶遮没了大半的阳光,偶尔几缕穿过树丛,留下了道道金色的光线,静谧的树林里,不时的有松鼠探出枝桠,兔子窜过脚下,都未曾引起他太大的注意。
临昼小心翼翼的在树丛间行走着,十二万分戒慎的提高了警惕,倒不是害怕着树后突然出现的猛兽,而是担忧着是否会再度迷路。
好在这回岔路虽多,总算是一步一步的,走对了方向,在半山腰的大石上望了一眼来路后,看着婉蜒而下,交错的小径,多少有些欣慰。
一转身,正待继续前进,不意的,却让他见到了此生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
只见那小路尽头的山崖间,横长的枝桠上,正坐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梳着两个羊角辫,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那忮桠虽然足够粗壮,看起来完全撑得住娃娃的分量,但到底长在崖壁之上,随着风势晃晃悠悠的,像是随时都能将上头坐着的小娃娃甩落崖下。
那漂亮的小娃娃双手托着个玉石般晶莹的盘子,堆了满满一盘鲜红的覆盆子,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反倒满脸忧虑的望着那盘鲜红欲滴的果子,小手不时的扶一下,像是唯恐落了几颗,山崖那么高,掉下去,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临昼看得又是担忧,又是好笑,正犹豫着怎生想个法子,将那孩子从危险的枝桠上抱下地来,那边的小娃娃看到他,倒是先高兴的笑了起来。
「抱、抱、抱……」双手端着盘子,口齿还有些不清的小娃娃不知道是要他抱他下来,还是抱走他手上的覆盆子。
这时临昼也已看出,这娃娃恐怕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哪家的孩子会这么胆大,爬到这绝壁山崖上坐着,还一点惧色都无。
「你知道前往十八部族住处的路怎么走吗?」小心的走到了崖边,找了个娃娃即使掉下来也能接住位置,开口询问。
「知道。」娃娃更用力的把满盘果子往他的方向递了递,见他似乎够不到,小小的脸气馁的皱成了一团。
想了想,张开小嘴朝着手上的盘子上吹了口气,就见那果子上沾着的露水,瞬间变成了一团雪白的云气,托住了盘底。
娃娃一松手,那被云气托着的盘子便飞了下来,缓缓的落到临昼面前。
「往那边走,我家在那边,果子给姐姐。」在临昼伸手接住盘子的时候,小娃娃笑眯眯的露出两个酒窝,指了指崖后。
「那你要怎么办?」虽说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这孩子的安全,总是把他放在实地上比较安心。
「辰安太紧张,忘、忘了刚学会的舞空术,不要告诉爹和姐姐,会被骂。」小娃娃苦着脸和他商量,「要不?找嘲风大哥来救?」
说话之时,临昼早已攀上了山崖,长腿勾住崖边的千年老树根,双手探出,将垂头丧气的小娃娃抱了过来。
小心的将人放在安全之处,这才一个鲤鱼打挺,从崖顶翻身而下,稳稳的落在崖边的小路上,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
「好棒,好厉害。」刚脱离险境的小娃娃半点被吓坏的神色都没,倒是不忘拍手赞扬,「谢谢你救了辰安。」
晶莹的乌眸亮闪闪的望着他,小小的脸上满是浓浓的感激。
临昼被这纯真的神情逗笑,忍不住道,「不如让我亲一口表示感谢。」
说完,想起晨时所见的那高傲的仙人,这孩子若是与他同族,只怕骨子里也一样的骄傲不爱亲近人。
正想着,却见那小娃娃半丝犹豫也没的,就跑上前来,侧过来,雪白的腮帮子侧着,显然是等他来亲。
临昼一愣,下意识的蹲下来,抱起娃娃,在那粉嫩的脸上亲了一口,小娃娃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了。
「你这是要礼尚往来,也回亲我一口?」他笑着凑过脸去,逗弄着怀里的娃娃。
突然间脸上一麻,软软湿湿的东西忽然在脸上贴了一下,某种甜蜜的滋味,慢慢的从心底涌了上来,晕陶陶的,像是饮醉了美酒。
待到回过神来才发觉,只不过是被这小小的孩子在脸颊上使劲的亲了一下。
真是,想他身为整个东岛之主,后宫美人无数,长到这么大,不知多少香吻主动凑上来,亲过了脸颊脖子,甚而身体各处,也没见有多大的感觉。
今日却意外的,这孩子无心的一下碰触,就感觉这样的甜蜜。
怀里的孩子柔软娇小,正仰着脸,天真的看着他,见抱着他的人似乎有松手放他下来的迹象,连忙更加用力的搂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的望着不肯下来的小娃娃。
「辰、辰安怕高,刚刚就是太高了,才忘了舞空术,下不来。」小娃娃低着头对手指,「把辰安抱回家好不好?脚麻麻的。」
临昼有些好笑,「原来是为了让我抱你回去,才这么大方的让我亲一口,再回亲了我一口。」
被他说中心事的娃娃露出更加甜蜜的笑容,有些心虚的吐了吐小舌。
临昼笑着揉了揉那胖乎乎的小脸,拿起放在一边的覆盆子,放到高高兴兴的坐在他的怀中的小娃娃手上,转过山崖,朝着山顶的方向拾阶而上。
接近崖顶的气候与崖下不同,仿佛初春时节,枝头上缀满了新鲜翠绿的嫩芽,怀中的小娃娃心满意足的坐在他的臂弯上,笑得眉眼弯弯的。
转过了山崖,踏上了崖顶被绿藤覆盖的羊肠小道,轰鸣的瀑布声后,出现波平如镜的清澈湖面,湖的对岸,错落着许多古朴的小木屋。
想来那应当就是十八部族的所在,怀中的小娃娃欢呼了一声,从他的怀中挣扎着下地,双脚踏上地面后,小手招了招,示意他蹲下来。
他一蹲下,小脸就主动的凑了过来,表示让他亲一口,让他亲完双颊后,踮起脚响亮的回亲了他一记,就蹦跳的跑了开去。
被亲过脸上残留的甜美酥麻,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未曾散去。
临昼笑了笑,望着这天真的孩子远去的身影,对这遗世独立的高傲族群的敌意,倒是淡了少许。
崖顶的木屋间炊烟袅袅,湖边几个妇人正从身侧的木盆中取出衣物摊开在水边,正举着木槌,用力的敲打着,孩子们四肢滑动,嬉笑着在湖边划着水。
远远看去,这番场景似乎与普通的农家并无太大的区别,只待走近了一些,临昼方才见着其中的不同之处。
那炊烟雪白蜿蜒,从木屋的顶端冒出,却是丝毫不受山间清风的影响,细细缕缕的,却是一路扶摇,直上青天。
浆洗的妇人们虽然衣着简朴,却是个个身形纤细,让人不由地怀疑这似乎一折就断的纤细手臂,到底蕴含着多大的力量,竟能抡起有她们半个腰身粗细的巨木槌。
最为怪异的,还是那群在玩水的孩子,波平如镜的湖面,仿佛真的成了镜子般,毫不费力的,托起了孩子的全身,却偏又在小手探入水面之时,恢复成流水的本质,任由水珠四下里飞溅。
这怪景象乍看之下,多少会让人吓一跳,但临昼没多久前才见识了活人大变黑鹰的戏法,这些日常生活的小小把戏,倒是并不放在眼底。
虽然年少,但自小尊贵,他多少有些自恃身分,不欲贸然上去惊扰妇人孩童,沿着湖岸的木屋走了一圈,找了个水浅之处,涉水而过,进入了山后的密林。
林中的树木相较于别处更为高大,绿条相交,连成片片华盖,枝头上缠满了细细的藤蔓,藤蔓上繁花似锦,绵延而下,连着树下芳草间的不知名野花,在正午的阳光下,耀眼夺目的盛开着,美得便如仙境一般。
然而让临昼惊讶的是,这片繁华处处的仙境,却是鸟兽绝迹,从那处处盛开的完好的花骨朵们便可知道,这是片从来没有人涉足过的地方。
但明明十八部族的木屋,就在这片密林所在不远之处,如此美景,又怎会长年无人驻足。
抱着强烈的好奇,依然还是少年的东皇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向了密林的深处。
最先听到的,是琤瑽的水流声,正待举步,却不料竟然一脚踏入了水中,拨开遮目的绿叶,这才发现底下是一弯清澈的溪流。
水流并不湍急,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本该清澈的溪水中,却混合了丝丝缕缕的殷红,淡淡的血腥味飘入鼻尖,引起了临昼一丝警觉。
逆着水流的方向,沿溪而行,越往上走,那淡淡的血腥味越强烈,临昼本能的感觉到,在前方等待着他的,想必不会是什么善行。
小溪的尽头是一汪碧绿的池水,池水中荷叶处处,上头开满了雪白的睡莲,中央是一汪喷涌而出的清泉。
一群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