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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花落计年-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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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苍已经起床了。」她言不及义。
陶夭颔首,随手将发整好,「知道。他总是早起,每天都这样。」
好像在指她多馀,这麽一想,越发觉得自己口拙,更是不敢说话,再加上前早那样大吵大闹完後,什麽都没善後又不省人事的呼噜大睡,她真想快点从陶夭眼前蒸发。
陶夭走到她身前蹲下,替她捡起盆子,「睡得好吗?」不起涟漪的淡然。
她紧张得甚至在大冬天发起汗来,只能连连点头,「很好、很好。」心想也要回问他好不好,可是与他共枕这件事还是难以启齿,於是作罢。
陶夭帮她把毛巾也放进去了,她道谢,提著盆子准备站起身,陶夭却蹲在原地,低头不晓得思索什麽,她从这里望著,衣襬在他脚边蜷皱,像是一朵枯萎的白莲。她心底发酸,嘀咕一句「你啊,整理好就快点去用早膳吧」扭头想走,然而陶夭的声音却在她语尾後即刻响起。
「想回去吗?」
她不可置信回头,瞠大眼看陶夭,以为自己听错,目光不敢移动半寸,想等看他若无其事笑著说些别的。
陶夭只是自顾自的说,「不如,回去吧,我也困你困得太久。」陶夭视线迎上她的,笑容可掬,悦目的弧度竟比以往更难使她不看不望,「你没理由在这待著的,你不是他……再把你硬留著,也是枉然,不如就让你回到应该回去的地方,也称了你意。」陶夭说到後来,垂著头,音量小得可怜。
她听到後面,喉头不可思议的乾涩,像有把火在烧,眼睛也是,却不像要哭的徵兆。
她的手指扳紧盆子边缘,直到指尖煞白。
嘴唇也是。
「称谁意?」她问,声音颤抖,「我的?」
陶夭长发掩面,低头不语。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好似被陶夭纳在掌中把玩,始终都看不透在掌心之後,笑容底下的那颗心是如何变幻莫测。一下子缠著她,一下子疏远,一下子深情的凝视,一下子又和她说著他等了谁多久多久……任性挽留她之後,立刻不重不轻说要放她走。
对他百般顾虑而瞎忙一场的自己,简直像个傻子。
她不想再看陶夭一眼。
「真是过份啊。」一道男声跋扈的响起,「俺都听到了,陶老妖,没想到你真这麽绝情。」
是孙悟空。一身贴身红衣在泛白枯索的景物相当显眼,甚至到了刺眼的地步,束著一头红发露出前额,随意站著,笑起来有股放浪。他从栏杆处跳下,走到他们前面,陶夭皱起眉,眯细眼睛。
「多管閒事。」他沉下声,没有以往的恬淡温和。
孙悟空「哼」了一声,「那又怎麽了?也不想想你朋友就那一丁点儿,俺恰好是那一丁点儿常来看你的极少数,不感激就算,还这样恶言相向。」他顿了顿,「忘恩负义!」又补一句。
陶夭美目阴冷,站起身来,二话不说便拂袖而去。孙悟空已经准备要和他大打一场,才伸展好,见他不留情面就走,当下也是一愣。她见状,想追上去,可是心里还怒著,手提脸盆进退两难。
孙悟空也是,一脸讪然,嘴里骂著,「怎麽今天特别阴阳怪气……小娃子,和你有关,是吗?」金眸看过来,她觉得紧张,与平时书中写的、说书人所舌灿莲花的人物见面,掌心渗出点汗水。
「或许是吧。」
「喔。」孙悟空手插腰思考,尾指挠挠耳朵,扭头又问,「他说你不是谁哪?」
对这大而化之的男人并没有什麽戒心,甚至还有点羡慕,她没有隐瞒的意思,「一个人,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孙悟空撇过嘴,「是那个死很久的家伙对吧?」他手臂交叉,用遗憾的表情说著,「陶老妖脑袋就是有根筋长错,为一个朋友把自己搞得凄惨到这副德行,和你说呀,别跟别人说是俺走漏风声,其实陶老妖当时在天界可出名了,跟俺老孙有得比。」孙悟空伸长脖子往厅堂一看,朝她勾勾手指,「放下盆子,来,跟俺走。」
她踌躇,「那我先去跟他们说一声……」
孙悟空一啐,「让陶老妖担心担心也好,俺看他那脸,就知道他又在做蠢事。别看他好像玲珑心肠,有些时候,他真的就是张白纸,傻透了,尤其在爱情这块,不是俺老王卖瓜,俺老孙经验可比他丰富多著呢。」
「爱情?」她愣然喃喃,觉得孙悟空铁定是误会了什麽,连忙解释,「不是这样,其实我们--」
「其实?其实什麽?老孙生著火眼金睛,全看透。」行者朝空朗笑几声,敲个响指,远处飞来一朵七色彩云,在接近他们时倏地幻化为兽,巨大无比,落地却无声,外观乍看像只毛茸茸的狐狸,眼神隐约带著埋怨。
「上来吧,娃子。」他大手揽过她的腰,偕她跨上那兽,她惊呼一声,手上的脸盆不留意就落到地上,硄啷作响。
她不忘挣扎,「孙、孙大圣,把我放下--」兽的毛皮柔软且温热,这种触感使她相当慌张,一颗心七上八下,怕太大力扯痛它,被它生气一咬,可就当下一命呜呼,没戏唱。
孙悟空置之不理,脚一夹,和身下的兽轻声细语,「把你吵醒啦,对不起,到时候再给你抓几只妖怪进补可好?」兽呼噜几声,温顺的叫了,轻晃尾巴,一身稻黄毛皮隐约闪耀七彩虹光,相当美丽。孙悟空喊著,「走罗。」
她「啊」的叫出声,赶紧笨拙的翻身坐好,孙悟空就在身後,兽跟著他的声音轻巧的跑起来,接著慢慢浮上半空,她眼睁睁看著自己慢慢离地越来越远,而风也刺骨起来,抬头一看,天是刷白的蓝,脚下一大片树林密密麻麻起来,一时之间看著就像蝼蚁。
她盯著脚下越来越小的宅子,似乎是看到身著白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仰望的人。
看不清他的表情,连是不是想追上来也瞧不出究竟。只深感小如星子的他看起来好柔弱,似乎轻轻一吹,就散了。




、花落计年 其二十六

她让风给吹得眯细眼睛,云雾拂过脸上并没有什麽太过真实的触感,轻飘飘的,眼一眨就消失脑後。孙悟空并没说要领她去哪,她原有的担忧也渐渐被搁下,只是在想到最後一眼的陶夭,仰起头的模样,眼睛会莫名酸涩一阵。
「差不多了。坐稳,摔下去俺可不保证你完好无缺。」孙悟空戏谑的说,吓得她连忙戒备起来,紧揪住上等毛料般滑顺的兽皮。
随著降落,云雾袅袅散去,入眼的是一片苍翠,於山脚有一处洞穴,穴口密密麻麻爬满一些绿色的藤蔓。
孙悟空俐落翻身著地,她七手八脚狼狈爬下,他金眸含笑看著她,接著拍拍身旁喉头发出咕哝的兽。
「乖,晚点老孙找你大吃一顿去。」
只见大兽毛茸茸的尾巴一扫,爪子一蹬,毫不费力的又飘到天上去,转眼不见踪影。
她好奇四处张望,这地方像是桃花源一样安静,只有鸟语吱啾,不可思议的是,明明之前雪下得那麽大,脚下的地却一点积雪也没有。她静下心一想,说不定前几次的风雪大作,也许只是陶夭的把戏,但他真能神通广大到呼风唤雨吗?
孙悟空长脚一跨,吆喝她快些进去洞里,她不敢担搁,加快速度跟紧他身後,孙悟空掀起那道门帘似的青色遮蔽,入眼是空旷的石堆,有些排成椅子,有些堆砌成桌子,乱中有序的遍布四处,其中有水流延一处石壁潺潺而下。
「这里是……花果山吗?」
她不敢确定的说,孙悟空已经跳到石桌上,仰头踏著步,听她这麽疑问,立即看著她,那眼神里闪过些许讶异,後来又平复。
孙悟空咧开嘴一笑,「这里的确很像哪里没错。」他吁口气,之後像想到什麽一样,接著一啐,喃喃自语起来。
她得顿了好些时刻才会过意来。
看著坐在石桌上掏起耳朵的孙悟空,她想了想,问,「你……没有回去过那里了吗?」
「是啊。」男人慵懒地答,声音听不出什麽端倪,弹著指甲的动作一气呵成。
她找块乾净的地方坐下,仰起头,发现洞穴的上头并不是牢牢封住的,数不清的树荫交错,只能够从细缝间窥得几丝天光,像口被荒废的井,困住了他们。
又说不定,只有孙悟空是被困住的。
「老孙啊,毕竟是妖精,和俺那些猴子猴孙不同道。」孙悟空屈起一膝,坐姿放荡不羁,扁下嘴又道,「若是相处得久了,它们多多少少也会汲取到些精气,像十三,成为像他那样,半猴半妖,哪边都不是,哪边都归不得。」
蓦然忆起袁苍不显悲喜的眉眼,她茫茫然了阵。
「……不过他遇上了陶夭。」半晌,她说,「这算福气吧?」
孙悟空不答腔,拧紧眉头,金眸炯炯有神望来。而後眼珠子转了转,哼出一声笑,「俺啊,倒情愿他还是那只动不动从树头掉下来的小畜牲。这世道呢,做神仙比做人快乐,做畜牲又比做神仙快乐。」
她不解孙悟空这番话的道理,所以她抿著嘴唇又发愣一般盯著那口光井看。
孙悟空见她若有所思,换上揶揄的笑,但仅尽於此。
他们待上好一段时间,外头天色暗了,孙悟空掌心一捏,轻呼出一口气,连串的小火苗被条线牵引似的飘到四周,在微微火光下,细小的流水仍发出恬静的声响,尽管前两夜都莫名奇妙哭著睡了,她还是感到疲倦,也许并不是单纯生理上的。
孙悟空双手枕著脑後,不出声盯著上头看,说完那些话後他便一直沉默,可能是想起他不得归的那处,引得她想起自己的娘亲,她茫茫然之下,眼眶跟著明灭不定的火光红得热了。
「陶夭真想我回去吗……」她捂住眼睛。
孙悟空眼皮一歛。
「谁知道。说不定他只是又糊涂了,他就爱言不由衷那套。」他顿了顿,「你呢,意下如何?」
她好像看见孙悟空的嘴角挑起耐人寻味的弧度。
见状她有些不服气的应著,「当然是--」说到这里却怎麽也说不下去。她出神瞪著孙悟空的嘴畔,发觉那个原先坚定不移的答案开始动摇,她迷惑的闭上嘴巴,闷闷不乐的告诉孙悟空她饿了,想回去了,行者笑言「可真归心似箭哪」,她没有理睬。
孙悟空锲而不舍,「如果你想离开,俺可以带你走。」
她仍置若罔闻,却掐紧手指。
筋斗云远远的从逐渐转黑的天边飞来,轻巧的降落,她爬上去的时候听孙悟空对它呢喃,说著什麽等等就带它饱餐一顿,接著他们轻飘飘的起飞,冷得使人颤抖的风带起她颊边发丝时,她合上眼,那个人的姿态复苏眼前,一颦一笑如此鲜明。
像是著了魔。
孙悟空走的时候不忘告诉她,陶夭只有张嘴巴,打著哑谜,其实问著问题的同时,他也在找寻答案。沧海的事,他也找了百年之有吧?她挥别大圣,发觉屋子的门大敞,一眼便能看到两人,袁苍手捧书,坐直身子任陶夭倚靠,馀光见她踏进门,於是放下书低头看陶夭的反应。
陶夭靠在袁苍肩膀上,墨丝半掩面,眼眯寒星往这里看来。没有笑,也没有露出多馀的表情,他转转眼珠子,纤长的指头摆弄在膝上,她也站在门前不动声色,像在等候发落。
她和陶夭互相看著,谁都不说话,袁苍乾脆又看起书来。
终於陶夭率先叹出口气。
「回来了?饿了就去後头捞些汤喝,我熬的。」
她「嗯」了声,迟迟没有动作,然後她问陶夭,「我可以回去吗?」可能是风的关系,陶夭神色迷蒙,所以她关上门,又说一次,还加上另外一句,只见陶夭陡然起身眼神发愣,那样子居然有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花落计年 其二十七

陶夭似轻扫而过的眉微蹙,蕴含两股幽泉的眼不瞬的盯著她瞧,不说话,也能教人不知不觉盯著就停了鼻息。他静立,衣襬垂下,一如花景静谧。後来真觉得这气氛窒人,她看了眼同样惊讶的袁苍,只说「我去喝汤了」,便飞也似的到厨房,抖著手捧起碗来。
她想一想,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似乎能让天地变色,至少属於她的那块已经悄悄染上陶夭的颜色了。
陶夭熬的汤清甜,她喝了口,那股香气在舌上蔓延开来,好像有生命似的包拢她周身。不知为什麽她觉得这碗汤,带来的暖意远比她想像的还要更多,更多。
隔天一早,陶夭已把马车准备在门前。
她从窗隙听见嘶嘶声,马儿跺著蹄子的笃笃声,那时她的行囊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会儿袁苍进房来,问她需不需要捎上几颗馒头,声音冷漠依旧,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去参杂些不舍。本来袁苍就对沧海没什麽太多情感,她原先是这麽想的,不过窥完几次梦境後,才慢慢发现,其实袁苍只是害怕。
害怕卸下心防,得到的东西却无法装满他空荡许久的胸腔。
沧海便是於他融化之际离去的。
「除了馒头,还有什麽吗?」她鼓起勇气问。
准备踏出门的袁苍一愣,回头,给人阴冷感的狭长眸子沉了沉。
「没有。」
铿锵有力。
她碰了一鼻子灰,也只能扯扯嘴角。将小得可怜的行囊扛在身後,对像尊木人立在门边的袁苍开口,「对个不是萍水相逢的人,至少说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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