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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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葵以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你——”
“应该是。她认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出我那个时候听到那个消息时的恐慌，——她不知道在这之前我已经默默注视了她十多年。那天的仪式上她安静沉稳，从容不迫，但是我却总觉得还能在她身上依稀看到曾经的影子。那么多年了……她是沉是浮我都没有干涉，只是静观。甚至在她最艰难最痛苦最需要帮助的日子里也只是冷漠地看着，看着思仲费尽心血千方百计要把她拉出自己的深渊。”
修篁放开话闸，把压抑十多年从未向任何人吐露的事情向我敞开，仿佛希望由此解开心结，获得救赎。
“尘音，现在只有我和你……我一直猜测笠光把她安排给我并不是偶然，而是王暗中的决定……我不知道王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事，知道我一直在看着她，希望我即使之前只是冷眼旁观，但至少是在，也会看顾她……这些我从来不敢让她知道，也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她现在很信赖我，她的生活中一直很少有她会依赖的人……但是知道我曾经袖手旁观，她说不定会深深地怨恨我……她非常单纯，单纯的心念一旦被伤害，会非常残酷。”
……我记得。类似的话青葵也曾经跟我这么说过，那是她赞同的一种说法：“单纯的心念有时会非常残酷”。现在想来，她当时说那番话，说不定是在影射她自己。
考虑了一会儿，我点了点头。我尽量站在青葵的角度去考虑，觉得那有可能。但是以我对青葵的了解，现在有另一种情况也很有可能。
现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如果得到了正确的答案，那么这一切说不定青葵都不在乎，也不重要了。
“修篁，现在，你还会有袖手旁观的心态吗？也就是说，现在的你，还是不是不在乎？”
其实没有等修篁的回答，我也知道她会说什么。如果不是这样，她为什么又会历时那么久，仍然深深内疚无法忘怀呢？
修篁那年老已不再清澈如初的眼睛注视着我，带着彷徨的神情，却认真郑重：“尘音，就像你一样，你们喊我一声师傅，就是我心疼的孩子。”
这就够了。这个答案我已经知道。说不定将来有朝一日知道了往事的青葵也会满意的。但是，这些事情，我知道修篁是半个字也不会对青葵这个一无所知的当事人透露的。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说不定，随着我们的转世，会被冥水冲刷得再也找不到踪影，成为从此寂灭的凡世尘音。
修篁之后很快就离开了，似乎是不想这个时候和青葵打照面。令人惊讶的巧合，她前脚刚走，还不到一分钟，青葵就正好回来。一分钟之后，王也突然回来了。
天哪……如果他们再回来早一点，我和修篁似乎就不能把话说完了！
王说：“小青，那些恶灵我解决了。”
青葵面无表情，其实恰恰表明因为情况太复杂，她不得不封闭起所有情感确保顺利处事。
她顿了顿：“哦。”
然后她没有更多反应，只是走到挂着那件衣服的树下，抬头望上去。我不禁一愣。怎么回事？我刚才明明把衣服挂在伸手可及的地方的！——现在，衣服在高高的树枝上飘扬，像不给青葵拿一样，根本就够不着了！
青葵轻轻拍了拍树干，平静地说：“乖，松松手。即使不穿工作服，我也是得工作的。”
……我一直以来的怀疑没有错，那些植物真的是会动的！
只见那树枝犹豫一下，还是听话地缓缓垂下，把衣服落在青葵的胳膊上，然后树枝爱抚似的扫过青葵的头顶，再次伸直，指向昏黄的天空。青葵咬着下唇，忍了一会儿，终于上前几步，用脸贴了贴那树的树干。刹那之间，青葵再也克制不住，突然泪流满面。
一根小小的藤蔓如稚子之手般怯怯地扯了扯青葵的衣角，青葵便也握了握它卷卷的藤尾，又弯下腰去，让那不够高的藤蔓蹭了蹭她的脸。
满院的植物像是都动了起来，看上去充满活力，却没有再动她，而是自动地摆开枝条，让出一条通道。那种情景有说不出的诡异，却一点也没有让人害怕的感觉。一种难言的情感在满园的植物中缭绕升腾，像是混杂了人间的同情，怜惜，敬重和无限的爱意。而青葵，好像也本能地知道该如何恰当地回应，好像与植物交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走出院子，站在边缘，向植物们深深地鞠躬，又鞠躬，将自己咸咸的泪水洒进了土地。随后她飞快地转过头，快步走进了卧室。
我满心惊异，这奇特的景象令人震撼，却也让我心里的感动汹涌澎湃……转头去看船长，他微蹙着眉，静静地看着，显得高深莫测。
房门再次打开，青葵步履匆匆一眼都没看我们，就直奔大门，船长在我身后低声喝道：“青葵！”
青葵依言站住，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与他对视。
船长遇见她的目光却在一瞬间没有了言语，只是说：“……没事。你要去干什么？”
原本以为青葵会发怒，会咆哮着我要出去全是因为你造成的，但她只是站了一下，说：“我去找修篁。”
等了等，见船长没有异义，便傲然径自离去。
这种冷冷的安静比她大吵大闹还要可怕。
她吵她闹说明她还愿意发怒，愿意宣泄情绪，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再说了，什么都闷在心里。她厌了倦了没有精力再去说话了。
船长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以手扶额，为难地说：“……麻烦大了。”
她没见着修篁，从外面回来，只是闷声不响地披上外套又去了泠宅。
她出去的时候正好跟思仲擦肩而过，思仲冲进肃宅瞪着王一脸气愤：“你叫她去干什么了？！”他劈头就问，态度很不客气，“你怎么又把她弄成这样？！”
船长沉默不语。
“你知不知道那样很恐怖？她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谈！”
“她也不愿意和我谈！”王说。
“你底让她干什么去了？”
“她去了泠宅。”
思仲看上去既惊愕又气坏了：“什么？你让她一个人去处理摄政王都处理不好的事情？！她还很年轻啊！”
“行了行了，你个呆子，给我好自为之。”思仲深深地凝视了王片刻，甩下这句话，愤然离去。
青葵冲了进来。她大声对船长喊：“淅蔚！你赶紧去把你‘亲爱的’伏火会的东西整理好！你居然能跟笠光导师说那是你的私事他不用管！既然是私事，那就赶紧私了！不要在这里烦我们！”
她这样对他说话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趁她还肯理他，船长赶紧叫住她：“青葵！”
青葵一定是懂他的意思的，只见她突然恢复了那种高傲的冷漠，转头就走。船长再次叫住了她：“青葵！”
她打量了他一下，“你先告诉我你会不会去。”
“我会！”船长连忙说，“青葵！听我说句话！”
青葵迟疑了一会儿。
“……是。”
她温驯的态度令他暗暗吃惊，趁她还没有改主意，他连忙说：“我现在以淅蔚导师的名义要求你。”
青葵面露不快。
“——是。”
“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说出来，千万别闷着，好吗？——我太清楚你了。你若是不愿意跟我说的话，就跟思仲谈谈，好吗？别那么对思仲——别装作不认识他……？”
青葵烦躁起来，终于不再像是一堵没有知觉的墙，她如思仲一般深深凝视了他片刻，终于说：“知道了。——再说吧。——阿尘，你能不能去帮我劝劝修篁，让她别老是躲着我，我找她好久了，她信也不回人也不见，我又不能用映术去看她，太无礼了……”
啊！我赶紧按照修篁交代我的，说：“她……大概是跟广砚一起出任务去了，委员会——”
青葵的眼神闪动了几下，压根不理会我说的话。
“我得跟她见面，你跟她说我不见她我会死，说我还是迫切地需要她……如果她还是不肯来，你就告诉她……呃……告诉她……告诉她……告诉她我真的从来都不曾怪她，我过去一天也没有，将来也一刻都不会怨恨她！”
太过震惊，我一下子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她已经知道了修篁跟我说的悄悄话？！怎么可能！她那时明明不在家！家里也只有我们两个啊！
青葵垂下眼注视着地面。“……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什么……？”
船长却正在想别的事情。“你干嘛要在伏火会三个字前面加上‘亲爱的’？”
“我无聊，行了吧。”青葵再度封闭自己，恢复冷漠的样子。
混乱
船长通过肃宅的映术厅回办公室去了，大概是去处理伏火会的东西。青葵给王打开映术厅的时候也是一幅没表情的样子，只说：“你是冥界之王，为什么还要我来开映术厅。不论是否签了授权书。下界的所有地方你不都可以畅行无阻吗？”
“不是的。”王一只脚迈进画面之中，“理论上当然，但是那样我会激起公愤……首先你才是屋主嘛……要按规矩来……”
她忙，也愈加沉默。青葵依旧竭尽全力控制着局势，她下的命令很有船长的风格，坚决而又留有余地。很难想象她在如此高压的状态下怎么将这处理成一种绝妙的艺术，只是，她本人却越来越像一台过载的机器，那次过后偶尔跟她打照面，她那六亲不认的神态都像根本就不认识我了。
而我，非常害怕。我看着青葵，就觉得自己已经忍受不了了。青葵也有极限……我不知道现在离她的极限还有多远……她不笑也不哭，用完全封闭的情感，面对一个执意要与她过不去，要把她压垮的世界。
而普通的执事，却只是抬头仰望着她，一点都看不见她的挣扎。
一天之后，我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但是这个时候青葵却已经把她能做的都做了。她以我不能理解的毅力，一直撑到了她自己的目标达成。
笠光看着她脱下工作袍子，放在她自己在泠宅的房间里，离开泠宅，然后……她就失踪了。
这次是真正的失踪。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思仲家，修篁家，她现世的宿舍，她朋友的家，甚至她打工的地方和她父母住的地方。
船长不顾思仲反对用了映术，也什么都看不到。只换来思仲一声轻蔑的哼笑。船长很肯定地说，不是伏火会的阴谋。修篁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赶来与我们会合，思仲却很肯定地说，我们不用去找她，她自己会重新出现。
只是大家都没听他的。
下界。
河边。肆远桥。
这座桥上很少有亡灵，因为已经靠近下游，亡灵即使在这里等到了要等的人，对方也有很大的可能早已丧失了记忆，又或者因为太渴望见到亲人，留在了前面的几座桥上寻找等待，那样就很难遇见了。
在这座桥附近不远处的岸边，有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正蹲在离水岸花很近的地方。她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尽量小心地没有踩倒水岸花。她放心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对自己有可能遭到的袭击毫不挂心。然而过去的亡灵没有过多地注意到她，来往的船只也没有发现她。
她静静地呆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不知道是多久，然后她舒展四肢，将腿伸进冰冷而又湍急的河水中。这里的水速不稳定，她也毫不在乎地，任由水或急或缓地从她身边淌过。她随手捡起岸边扁平的小石子，向河中间丢着，后来打起了水漂。她漫不经心地，但小石子却像长了翅膀似的，一直在水面跳跃着，弹上五六十下，如果不是已经弹上了对岸，还可以弹得更远。
这种本事可不是寻常可见，但她显然并不这么想。
她最后抓起一块特别大的圆石，“嗵”的一声砸进了水底。
她连打水漂的时候都会不经意地使出某些特训的技巧，这让她闷闷不乐。尤其是当她意识到自己打出的小石子都敏捷地绕过了河中的亡灵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
远处有一个亡灵正努力地与河水抗争，试图向她靠近。她不怕也不躲，直到那个老人终于来到她的身边。
“姑、姑娘，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他开口道，仿佛还保有最后一点清明的神智。少女点点头，右手比划了一个动作，让那人更容易在她身边停留。
“我这辈子钓了六七十年的鱼。”他无厘头地说。她却专注地听着，没有理会他极慢的语速和语句中那长时间的停顿。他仿佛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组织起语言，但是他们两个彼此都非常的耐心。
“我死的时候叫儿子和儿媳一定要把我火化。”他伸出一只手拉着河岸。她点点头，仿佛天天都能听到这样的话似的。
“我叫他们把我的骨灰掺进鱼饵里。”
少女倾听着，脸上有一点惊奇。不过，对此她早有心理准备。虽然她能保持冷静，但也难免觉得脊椎有点发冷。
他骄傲地笑起来：“分给我爱钓鱼的朋友们，作为我的遗嘱。”
“……你的朋友们一定会非常惊奇的。”她说。
其实她真正想说的话是：你认为你的朋友们真的能理解你吗？连我，听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