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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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篁，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不再供职了？”青葵毫无由来地，望着流光溢彩的街灯，似乎很清楚自己正在问什么。侧头一看，见修篁没反应，便碰碰她，又问了一遍。
“嗯？不供职？”修篁回答得很茫然，她深深地思索起这个问题，有几十米远的距离，她一语未发。
“我没有想过……”修篁握着青葵的手，一边走，一边说。“不是，我想过。那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在我还没有当执事导师之前，我想过。但是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当初我自己下过一个什么样的结论，我也忘了……”
青葵没有马上接话，这是策略。即使一开始青葵只是单纯想出来玩而已，但她在沉醉其中之余，却依然保持着清醒，这是幼时生活无数次给她教训的结果。她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这是一次预谋，将决定她以后处理相关问题的方向。修篁没有去想青葵问这个问题到底只是一时兴起，还是一直就想问，只是今天遇到了最好时机。
修篁又说：“我以为自己会在下界待到永远，如果你刚才不那么问的话。”
青葵看了看她，又马上收回视线，瞥向旁边……她知道现在不该直视老师的眼睛……她也不敢了——这次不单纯但不能回避的问话，让她感到愧疚。
“……现在才发现，不是，好像不是的，我并没有要在下界干到永远……想来好像没什么意思，我并没有什么抱负，也不像思仲，有心里坚守的东西……我只不过是想过点安稳日子……虽然，在下界，好像不能称之为过日子啊。”修篁叹一声，“只有当我们决定转世时，我们才是有未来的，不然，我们只有过去。这是为什么有些怨灵很想杀你，你既是下界的执事，但又拥有人间的未来……我们都是已故之人，若没有在下界谋求高职的抱负，像我这样能成为执事导师的，也算是一条路走到底了……尤其是，还成为你的导师，似乎是没有比这更高的职位了吧。”修篁笑眯眯地摇了摇青葵的手。
“我在人间的未来受制于下界的游戏规则，毫无自由可言，又何来羡慕之理？”青葵一点也不热心地，“别总是扯到我的天赋上，我又不是靠自己的本事……”
“你不是靠自己的本事？没本事的人能为下界加持么？”
“加持这种事，谁做督道都得行，逼也得逼出来。”青葵耸了耸肩，“我是说，我又不是通过锻炼什么的，才能看见亡灵……”
“你怎么能说，天赋不是一种才能呢？”
“对不起，算我错了。”青葵爽快地让步，无意讨论自己的问题，刚才修篁的一句“没有未来”，让她突然生出一种不符合四周情景的惆怅，“修篁，你怎么又能说没有未来？我不同意！”
“噢，让你难过了？”修篁微笑，“那是确实的，我们的时间……停滞不前。”
青葵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想哭的冲动，但不仅仅因为修篁的话，而是还想起了另一些相关的事情。但她毕竟没有哭，只是握紧了修篁的手，“那么说来，我们生灵的未来同样毫无意义呀……最后不论是谁，都会消亡，都有末日。”
“才不是——当然，消亡是一定的，但消亡是因为有‘存在’才存在的，那是自然的规律，用你们督道的话说，那是天道，我们应该为新生的事物让出发展的空间嘛，我们有且仅有我们自己的时代，我们毕竟也拥有过自己的时代啊！但是留在下界的人，最不好的地方就是希望一直能生活在自己的时代，总是要回头看以前。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无须悲伤，无须难过……不管怎样，不论是存在，还是曾经存在，还是居然已经不存在，都一样是一种奇迹……正因为有这些明明灭灭，一切才显得格外美丽。”
青葵把头埋在修篁肩上，久久无声。
知道这一切终将毫不留情地改变，那种感觉，真是分外悲怆，分外苦涩啊。
仿佛突然听见了先民的心声，她突然理解了先民们，终于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先民的托付，肩上的担子，也因此更重了。
不论看上去多么长久的东西，都会有消逝的一天。
——要赶在消逝之前，完成。
只不过，人生不能一直思考这么宏大的命题，因为只要生存着，就总会有小小的琐事将你唤回现实中去，况且，一直想着那些无法掌控的东西，人一定会茫然绝望而直抵毁灭。
青葵突然扑哧一笑。
修篁感到莫名其妙：“小青，你笑什么？”
青葵摇了摇头，“小时候的事。我现在想起里面的意思才会觉得好笑，你应该不会觉得。”
“说说看嘛！关于什么的？”
青葵犹豫了一下，“关于你刚才说的‘天道’。那时我很小，可能不到十岁——不到九岁——那个时候我的时间感很混乱，反正是刚认识思仲和船长……”
彼时——
王慢慢地引诱着青葵，想用一些事实的好处去让她顺着他们的意思，自己说出符合他们的意愿的话来。很明显，要她自己说出来，才有意义，他们若是用逼的，那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所以才有复活这种事？”小青葵偏着头问。
“而且只要你愿意，你将来就可以这样做。你觉得怎么样呢？”
青葵低头咬牙思索了很久，答案却出乎了王的意料。
“不好！”
王很诧异，当初青葵为了挽留自己的孪生哥哥，那么悲痛地愿意付出一切，不惜代价，而今却……？
“为什么？！”
“逆天！”这次，青葵立即响亮地给出回答。
他诧异地苦笑，这么小的人，知道什么是逆天么，谁告诉她的？
“逆天？”
“违背自然规律！生与死都是自然规律！”
他哑然失笑，半天才逗着她：“但在你这里，就不是违背。”
她一直是个较真的小孩：“对谁都是！不能违背自然规律！”
白石路上，长大的青葵再一次笑出来：“估计我快把他气活过来了。他一直想骗我顺着他的意思，但我偏偏领悟力很差。那次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同意学督道术。”
“你那个时候就知道‘逆天’不好？”
“嗯，我一直不喜欢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了。不过王那次有一点是在说谎：天赋者确实有更改生死的机会，但我重写别人的结局依然还是逆天的，还是得付出代价。”
这一天，她们在街上走到深夜，直到街上开始冷清，直到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开始对着青葵迷乱地笑，零星地，开始有雨滴落下，很快就像是有白雾笼罩了城市，让路灯发出一种惨淡的光芒来。
碎片
“青葵，明天一大早就有工作，你回去休息吧。”修篁把青葵搂在身边，“半夜又下雨，外面冷清得很，你潜修过后身体还虚，小心着凉了。”
青葵摇摇头，“今天我不想回去，你若有事，就先回去吧。”
“我好像听说你这两天也有一个晚上是一直没睡的？”修篁的语气却表明她不是听说，“你太不爱惜自己了。”
“我……谁说？我怎么不会？”
“是是是，你会，但你只有愿意的时候才会理智！”
“平时我真的很累的时候，他们也不让我爱惜自己啊！王总是把我的上课时间排在半夜三更的时候！”青葵愤愤地抱怨，修篁只是笑。“我大半夜的更不能回宿舍，我宿舍现在有人。”
“到下界去，肃宅。”
“我不想有遇到那个人的可能。”
“到我家来。”修篁知道那个人指的是霜钟。
青葵哀求道：“让我在现世多待会儿吧！”
“听话！”修篁柔声命令，“你再呆在露天，会感冒的！”
“修篁……”
“青葵！”
“老师……”
“炼青葵！”
青葵别过脸去。
“小青，告诉我，为什么？”
青葵摇头。“老师，你可能看得多，已经司空见惯，但我还是生灵，虽然熟悉死后的世界，但还不能像你们一样看淡死亡本身，看淡它带来的那种感觉，那毕竟是个巨大转折的宣告……是个带来天翻地覆剧变的东西……怎么说呢……对我来说，有一个人，现在还跟我生活在同一个世界，而明天早晨，我就要和你一起去带她离开……我不会表达，不知道老师了不了解那种感受——没有什么事的话，我想留在现世。”
修篁沉默良久。“明白了。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
但是，大约二十分钟以后，她们正在逛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的时候，青葵突然催着修篁，赶快离开这家超市，她要回下界去。
修篁毫不掩饰她的诧异。
青葵身上透出的感觉完全变了，变得果断干练。
“突然收到召唤指令，上面给我十分钟抵达指定地点。”青葵深深吸了口气，“幸亏我没在睡觉。”
“哪里的指令？”修篁问，心里却只有一个猜测。
“巡守队。”青葵的语气波澜不兴。“突然有巡守任务。”
“交界领域？！”修篁大吃一惊，这是青葵第一次当面直接承认！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青葵这样回答。
修篁试探着问：“这么突然、毫无预兆？十分钟！”
青葵面无表情地说：“修篁老师，别探我口风，我们上面很严的，不准我们随便说话。”
“上面”这个词让修篁感到有点不舒服，青葵已经在用另一个身份说话。修篁不喜欢青葵除了为下界供职之外，还为另外一个她不知道的组织效忠。那算是一种嫉妒吗？即使交界领域巡守队在某个程度上来说，也隶属于下界。并且，她之前无论如何也劝不动青葵，反而被青葵说服，但是那边简单的一个召唤，却让青葵抛下一切私人情感迅速赴职，这也让修篁有种难以言说的不痛快。
“那明天早上？”
“我会来的。既然你也阅见了我，我也阅见了那个情景，那么我应该是会来的，老师。”青葵简单地点点头，随即告辞。
其实，青葵仅去了两三个小时，就身着邃黑的督道工作袍出现在修篁家，她刚才与修篁分开时并没有穿着它，修篁冷不防被青葵周身环绕着的气氛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不去肃宅的么？”
青葵没有回答，只是说：“不能谈这个，过去的几个小时都不能谈，对不起。”青葵脱掉那件让人紧张的外套，随手挂在修篁庭院的树上，然后踉跄着走去井边打水，一口气喝得呛到。
修篁拍着青葵的背，也许比平时更用力，“你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喝水还会呛到，像话吗你！”
青葵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个不停，眼泪汪汪地，好不容易等气顺了，她问：“有尘音的消息吗？”
修篁摇头，推着青葵的后背，把她推到修篁自己的房间门口：“去睡。还有很长时间，到时候我叫你。快去。”
这次青葵迟疑了一下，但没有再拒绝。修篁轻轻地带上门，转身在门口的石阶上坐下。
她其实真的很想问青葵，发生了什么事，但青葵已经两次很直接地告诉她，这些事情不能讲，所以她知道再问也没有意义。能看得出来的是，青葵疲惫欲倒，这次很听话，让她去睡觉她就去了。修篁忍不住怀疑，凭青葵的技术，什么规则她不能绕过去？巡守队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不可以讨论，还是只是青葵自己不愿意说呢？
修篁很想问问别人，但她不认识其他的任何一个巡守者，况且平时她连一个巡守者也见不到，即使见到了也认不出来，她更不敢贸然询问。
青葵刚才又判若两人了……晚上白石路上那个欢快的小女孩就那么昙花一现，然后便不知所终不知去向。那么快，恍惚得让人以为那一切都是幻影，怀疑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
现世。
荆涯。旧城区。
连清晨都算不上。虽然已经到了天亮的时间，但天空仍然黑压压的一片，仅在东方天际露出几片淡灰色的光彩，昨晚试探性的零星雨滴已经肆无忌惮地演变成了咆哮的豪雨，伴随着电闪雷鸣。
夜，很高兴地迟滞不肯去，霸道地强占着晨的时间，而晨，似乎也消极怠工，纵容夜的耀武扬威。
旧城区的一条古巷道，在暴风雨的黑暗中默默匍匐，看似空无一人，地上杂物遍布，都是一些碎花盆，碎砖和泥土，雨滴敲打在废塑料袋上，尽情地噼里啪啦。地上盖着污水沟的水泥板不知是怎么碎的，能看见下面黑黢黢地涨满了污水，凹凸不平地面上的坑坑洼洼里全是水，水坑中还放着一排踏脚的石块，估计年久失修，这巷中的居民只好用这种土办法胡乱对付。屋檐下的墙面和门楼的对联都被斜刮的风雨打湿，户户门窗紧闭。
突然哗啦一声，像是瓦片在风雨中坠落打碎的声音，与此同时，不知远近地，响起一声女子的“哎呀！”。
但在空旷的巷子里，什么动静也看不到，只除了不断倾泻的暴雨。
现世的雨，无视她们两个，但仍然把其中那个身穿便装的女孩打湿，而那位着长袍的年长女性，则一点没事。
“你小心点！”听上去很像一句威胁，但实际不是。修篁搀住青葵的胳膊，口中数落道，“你隐形了啊，记得吗？若是看到什么会移动的物体，自己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