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婢-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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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能替夫家生下子息的女人,是该被休离的。
鹏哥不会休离她,那麼,她自己来吧。
*****
确定喜儿已经睡下,项穹苍快马回到王府。
没让门僮通报,只要人把马牵去马厩,自己徙步回到空荡荡的寝房。
房间是冷的,盆火是熄灭的,他就著夜色独自坐下,大大的房间裡只有月色溅荡进来。
「王妃?夫人?是夫人回来了吗?」外房有了声响,睡眼惺鬆髮蓬鬆的寧馨和平安掌著灯探进头。
一看见来人居然是王爷,她们连忙行礼。
「这麼晚了,你们还没睡?」
「回王爷的话,我们本来睡下了,听见内房有声音……以為、以為是夫人回来。」
一个负责回话,一个赶紧把寝房裡的灯一一点亮,也倒了火盆,赶紧加炭什麼的,忙碌了起来。
黑暗被驱逐,项穹苍这才注意到一旁小几上摆著一样事物。
他好奇地拿起来。
「这是……罗盘,家裡怎麼有这东西?」
「这是奴婢跟夫人那天出门去胡市买的,后来太监公公匆匆来宣夫人进宫,夫人就随手放在那,夫人还吩咐了说不要收,等她回来还要瞧个仔细的,谁知道……一去就没回来了。」寧馨说到这语带哽咽,别过头去擦眼泪。
「是这样啊。」摩挲著光滑的表面,他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这些年他常常忙得不见人影,喜儿,很寂寞吧。
他是给了她不虞匱乏的丰富物质生活,可是,却甚少关心她在这座府邸过得幸福快乐吗?她的心事都是向谁说去的?
一定不是他。
他想得心神默忽,两个小丫头做完了本分的事也不敢走开,只能在一旁看著这很久不见的主子一下笑,一下皱眉头,一下深思。
就这时候,大庆披著衣裳,扎头扎脸地喊著王爷跑进来,看见这光景,进退都不对,一个趔趄差点楂上门板。
「大庆。」项穹苍喊。
「吩咐下去,王府裡头已经没有王妃这个人,以后不论是谁都不许再提。」
「啊?」如果说刚刚门僮告诉他王爷回府时大庆还有那麼一丝睡意,这会儿全醒了。
「王妃都因急症过世两年多了,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这……这是当然。」虽然不知道王爷為什麼要这麼说,跟两个忠心耿耿的丫头交换过视线后的大庆点头称是。
「那麼,你明天可以开始操办本王的婚事,要盛大铺张,本王要请整座丝墨城的乡亲父老都来与会。大庆,你没有太多时间,抓紧时间,在十日裡办妥。」
还没从一团棉线裡绕出来,王爷又丢一颗水雷弹炸得大庆七荤八素,这……天地颠倒了吗?这不就摆明了要请流水席……重点不在这,重点是王妃明明活得好好的,王爷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大庆。」
「是,在!」
「听清楚了,十天后,我要一个隆重的婚礼。」大庆跳了起来,那他哪来的时间睡觉,十天,那岂不是天一亮,就剩下九天?不过有件事他还是得问清楚。
「王爷,您中意的是哪家千金?」
「这还不知道,我得去跟国舅……不,当今圣上商量一下。」
啊?
王爷是因為太过操劳把脑子累坏了吗?不然说起话来颠三倒四,这叫他们这些下人好為难的……但是,还在养病的王妃怎麼办?
「寧馨平安,到时候你们两个得当喜娘。」他又指派任务。
两个姐妹没吱声。
「怎麼?」
「王爷,请原谅寧馨冒犯,要是王爷要娶的是别家千金……寧馨跟姐姐都不想当这喜娘。」
「哦,為什麼?」
「王爷可以随随便便地忘记王妃,奴婢不成……」
项穹苍撑起了肘,忽然心情大好,很坏心地要逗弄这两个忠心过头的丫头。
「不后悔?」
「请王爷恕罪!」两人又跪了下来。
「那可不行,这个家是我说了算。」
「王爷,您要另娶,那麼……夫人怎麼办?」寧馨拼了一死也要问。
「这事就不用你操心,她自然有人照顾。」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两个丫头哪还敢说话,就算百般不情愿也没办法了。
*****
皇帝的妹妹和湘郡主即将下嫁正靖王爷。
皇帝嫁妹,非同小可,最晴天霹靂的是这一嫁还嫁进了贵胄王孙避如蛇蝎的丝墨城。
沸沸扬扬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茶楼饭馆贩夫走卒足足谈论了个把月,正靖王府又在各门楼上贴出告示,大婚当天要宴请整个丝墨城的人,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大事,婚礼还在筹办,老百姓已经商量好到了大日子那天要放下手边的工作去观礼了。
至於项穹苍很不悦。
在他的计划裡,明明十天内就要把喜儿娶回王府的,偏偏事情到了厉勍晓那裡,他的意见可多了。
「把我库房裡珍贵值钱的药材都吃光用尽的妹子啊,这当然要收!」
这讨人情的话不过是道前菜,接著,什麼既然要他收个妹子,当然要真心把喜儿当妹妹看,既然是妹妹婚礼,自然不能草率,於是,為了他这西贝货哥哥要给妹妹一个体面的婚礼,项穹苍硬是心急如焚地等了个把月。
吉日吉时。
王府裡张灯结綵,扎上绸花的盆子花树,贴著双喜字的大红灯笼掛的到处都是,入目一片灿烂的鲜红。
王府好久好久没这麼热闹过了。
软轿抬进来的新娘已经被送人新房,一切不相干人等都不许进到这个院子。
寧馨和平安两人也是一身的簇新,端著食盘就是不肯进新房裡去。
「妹妹,算了吧,我们太渺小,这些事我们根本不能说什麼,你彆扭了那麼久,气还没消啊?」
寧馨倔著脸不说话,把食盘塞给姐姐,「你圆滑,你懂人情事故,你进去,我顾门。」
平安也不想再跟她多费唇舌,端了装满枣子、糖果的漆盘,推开雕花门进了新人房。
不过,外头的寧馨才找了个石墩坐下,一声尖叫从屋裡头传了出来,接著是脚步跟蹌的平安涨红著一张圆脸跑了出来。
「怎麼回事?」寧馨抓牢差点拐了脚的姐姐。
平安口齿不清,比手又划脚,后来索性及过来把妹妹往屋裡推。
「搞什麼嘛?」
然后寧馨怔住了。
耐不住热的来喜儿早把帕子拿了下来,她正小口小口喝著刚刚平安捧给她的桂圆茶。
项穹苍知道她的身子骨还不算大好,事前就跟她讲过什麼古礼都不用守,倦了就算想躺下休息都可以的。
来喜儿对著寧馨微笑。
「夫人?」她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奴婢不是在做梦?」
「你喔,真受不了。」跟著后面进来的平安也不想想自己刚刚受到的惊吓也不小,现在有心情来笑妹妹了。
来喜儿把茶盅往旁边放,「其实我是比较想过去抱你的,不过,我这破身子好得还不是很完全……」浓浓的歉疚中有著不经意流露的感情。
「呜……夫人……呜呜呜……」抹起眼睛的寧馨感受到了真实,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
「你们这些人……真是累人,让人放也放不下,丢也丢不得。」来喜儿悠悠叹息,心又酸又难过。
站在外头的项穹苍额顶著门板上的雕花鸟,他是穷途末路了啊,才得用尽所有能把喜儿留住的力量
尾声
洞房花烛夜。
熏笼裡撒了可以安定心神的药粉,拿下了凤冠,换下霞帔,卸下装扮的来喜儿早早歇下。
「怎麼还不睡?不舒服还是炭火不够暖?」
好不容易把想闹洞房的宾客都交给凤栖跟四方才得以脱身的项穹苍,一进门却发现喜儿倚著窗,身上只穿著一件中衣。
他不著痕跡地把窗子关拢,又把炉火的炭给挑旺了些。
穿著新郎官衣服的项穹苍在喜儿眼中俊得不像话,喝了酒的脸因為酒意焕发的风采,叫人眼光忍不住要跟著转。
这麼出色的丈夫是她的,她相貌普通,摸著心坎,单单用想的就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当年阿爹若没把他救回来,哪来的这段姻缘?
「我只是想等你回来。」虽然是名义上的洞房,但要真的撇下在外面应付客人的丈夫睡了,也太说不过去。
「你的心意我很感动,可是我寧愿你早些睡,把身子养好才重要。」
「有件事我不明白。」
看见他已经在脱衣服,既不勉强她喝交杯酒,事先又吩咐了两个丫头不能让她饿肚子,与他的劳累比起来,自己还真是坐享其成得像个閒人。
「什麼事?」
「原来你可以不用给我这王妃名分的。」
「為什麼不?」
「我们夫妻多年,却没有给你生下任何子嗣,不怪我吗?」
以前她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可是看著从来都不提的丈夫,她也自我安慰孩子并不是那麼重要的。
可是经过先皇用那种激烈的方式提醒后,她才发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是谁跟你嚼这些舌根的?莫非是……他?」项穹苍把喜儿抱到大床。
自从发生过那件事情之后,他不再叫父皇。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我一辈子都是个生不出蛋的母鸡,你还会要我吗?我不想让你绝后。」
「傻喜儿,你本来就不是下蛋的母鸡,我也不像被当做公鸡……好好……别瞪我,你跟我当了多少年夫妻了,应该知道我的个性,如果很想要孩子我一定会说,我从来都不提是因為我从来没这念头,何况,我爹那麼多孩子。担心什麼绝后?你喔,多想点自己就好。」
来喜儿怔怔地看著丈夫温柔的眼神。
「我从来都不觉得多子多孙多福气,如果有孩子我们就养,如果送子娘娘还没空从我们家门前路过,你每天照料我不好吗?」
「你讲到哪裡去了,就算有孩儿,我还是一样会把你照顾得周周到到,完美无缺啊。」
「那就是了,你别胡思乱想,你要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的,不管你变成怎样。你呢,别烦孩子了,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现在八字没一撇,等你把身子养好,我们到处玩去。」
「玩?你要带我出门?」
「把嘴巴闭起来,你这麼惊讶让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很糟的丈夫。」他从床沿站起来,把脱下的衣服翻了遍,翻出一张羊皮卷。
「本来想等你精神好点再把东西拿出来,现在瞒也瞒不住,你看!」
那是一张大船设计图,所有大船该有的配备一样不少,甚至更加精良。
「我们可以带很多人去,就算你想把整座府邸的人都带著走也没问题。」
来喜儿揽住了丈夫的脖子,有夫这般,她太幸福了I
也许是这份激励,也许是王府裡对她小心翼翼的呵护,来喜儿病了好几年的身子慢慢地復元,甚至比当年还要调养得更好。
京歷三年春,停泊在项氏船坞的十二桅大船出海了,航向不知名的远方,他们的航行歷经五年。
京歷八年的秋天。
正靖王府仍旧还是那幢看起来不是很起眼的王府。
新宅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落成,却因為备受王爷疼爱的王妃喜欢旧居,也就一直住了下来。
只是精美豪华的宅子空著养蚊子毕竟可惜,有商业头脑的凤栖跟王爷研究以后,把宅子取了个优美的名字开放给民眾参观,商机无限。
至於已经旅游过许多大小国家的王爷夫妻就这样停下脚步了吗?
他们有了更新的体认。
旅行只是一种形式,对他们来说只要能相守在一起,每个日出都是新的旅程的开始──
在家裡养育孩子,是他们最新最新的功课。
过那普通生活,柴米油盐,吃著香甜好吃的米饭,睡觉、吵架、哭泣与欢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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