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韵-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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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生可否求见小姐呢?”
“小女年纪尚幼,不懂礼数,怕是不方便见客。公子还是请回吧。”
监公子不便强求,作个揖便离开了。
第二天,监公子又来访。显然,这一回已不是“路过”,而是“特意”来访了,怎能不见?面对监公子,玉韵停止了弹琴,一言不发,静坐着。她气定神闲,眼睛如水一般。乌黑柔顺的长发也显露无尽宁静的神采。灰色的粗布衣增添了些现实色彩,使得距离和美协调到完美的程度。监公子痴痴的,流了一摊口水,看得梁仁声夫妇心里纳闷。之前看他谈吐不俗,彬彬有礼,怎会如此?那眼神又非色迷迷之状,只能说是有点神经病。过了半天,监公子才说话:“嘻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边说边趋近玉韵。梁仁生夫妇心里紧张起来,急叫:“公子!”而玉韵却不慌张,只冷冷地看着。监公子的痴呆经不住凌厉的寒气,一下子清醒,还打了个颤。再看玉韵时,他急忙作揖赔礼:“小生一时失态,小姐莫怪。”玉韵还是不搭他的话,脸色依然冷峻。监公子知趣,赶紧借故离去。
监公子走后,母亲急忙握着女儿的手,问她有没有受惊。梁仁声却不理会女儿受惊与否,他心里得意洋洋,仿佛看见自己住进豪华的大宅院,过着老爷的生活。他迫不及待地扛把锄头到外面去,逢人说话免不了要提提富家公子两度造访之事。从村里到村外,跟不少人说了得意之事,然后才假意到田里锄一下草。在田里敲土坷垃的时候,他的心不再贴近土地,不再虔诚祈求土地多产。没干多久,便觉得累;再干一会,心里便开始烦躁。他索性就停下手中的活儿,伫足回味监公子来访的情景。只盼女儿快快长大,好让他早点过上好日子。
父亲出去后,玉韵却说:“娘,女儿今后不能在家住了,女儿要到野外去生活。”母亲听了莫名其妙:“怎么啦,我的儿?不在家里,到野外怎么活呀?”玉韵没有多说什么,抱起她的琴便向野外走去。母亲没有拦住女儿,只怔怔地看着她远去,仿佛着了魔,中了邪。女儿都不见了踪影,她才清醒过来,急忙跑到野外去找女儿。此时草木依旧在,只多了些萧萧之气,女儿已不知去向。母亲神情恍惚,泪水不自觉流了下来。
监公子回家后,原来的痴呆病由于受了玉韵目光中凌厉寒气的刺激,竟从此好了。监老爷非常高兴,儿子在一个时辰内变成了正常人,真是可喜可贺。高兴之余问儿子是怎么治好那痴呆病的。好儿子一五一十地说了玉韵之事,并强烈地表达了要娶玉韵为妻的愿望。在他心中,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张牙舞爪,带着腐臭之气、乌黑的颜色猛地横空出世。他刚才看到的是一件旷世灵物,一件稀世珍宝,而不仅仅是个女人。作为女人,这灵物是不可爱的,起码对于他监大公子是如此。他心中可爱的女人是那些风情万种,八面风骚的货色,比如名妓。只有这种女人才能引起他的“性”趣。但作为稀世珍宝,他是极想占有的;若不能占有,也不能让它继续存在,给别人占了去。——所以,得马上提亲!监大老爷不但不反对,反而与儿子带一大队人马敲锣打鼓浩浩荡荡朝梁家开过去……
梁仁声喜上眉梢,看着草垛一样一堆堆的聘礼,正要答应时,一直未开口的妻子却突然说:“女儿已经离家出走了。”她神情忧郁,眼眶含泪。监大公子不高兴了:离家出走?一个时辰前我刚见过她!而且,一个七岁小女孩,父母怎么会让她离家出走?黎氏不答,而梁仁声像遭了雷击:真的吗?真的吗?
屋外已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几乎集中了全村的人,里面的人把听到的最新消息频频外传。
“女儿!”梁仁声猛叫一声,转身往外跑。人们纷纷让开,又纷纷跟着跑。
“快帮我找女儿!”……
黎氏仍痴痴地呆在屋里。监家父子也没有走,但已不客气了:“不要做戏了,快把女儿交出来!方圆千里之内,还有谁比监家更有钱势?攀上我们,那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黎氏仍是痴呆,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虚无,没有一件实在的东西映入她的眼帘。监家见如此,很感到下不了台,便派人去把梁仁声“找”了回来。
然而,监家到底要不到人,没面子也得回去,走了老远还回头提醒梁家找到人一定要通知他们,否则就休怪他们不客气了。梁仁声连连允诺。
从此,到梁家来拜访、提亲的人日益多起来。其中不乏名门望族,书香子弟,但他们都无缘见到玉韵。
自女儿走后,黎氏每天都到野外去,带着清水煮的菜,甘露洗过的花,到女儿曾经跳舞、弹琴的地方。四周依然安静,草木仍是繁盛,阳光还是温暖,只是弹琴之人不知去向。她依旧在花丛中坐下,把清水煮的菜、甘露洗过的花放在面前,等着女儿的出现。然而她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清幽的琴声,未曾见女儿的踪影。她却也不曾着急,只管让思绪随风飘散,把精神溶与自然。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但总能感到一丝愉快之情。静思,不一定要想出什么来,也不要求全天只思而不作。偶尔地随心所至,偶尔地忘却,对农妇来说,已是多么难得。至于陶醉之后总要清醒,清醒之后总要意识到回家,回到村子里去,那也是人生的常态,没什么说的。梁仁声也常常挂念女儿,但更多是叹气,怨自己的命运不好,无缘飞黄腾达。
黎氏最初几次到野外去时,总有一帮人暗暗地跟着,其中一批就是监大老爷的手下,他们以为黎氏在给女儿送饭。但茫茫野外,哪有玉韵的影子?他们又以为玉韵会在晚上出来吃东西,便在周围埋伏下来。第二天清晨,他们都累得腰酸背痛,而那菜与花瓣只多了一层清露。不久,黎氏又带着新的清水煮的菜、甘露洗过的花来。那些人跟了几次,守了数夜,也终于死心了。
玉韵进了山。这山啊,乱石错叠欲攀天,荆棘丛生如爪牙;毒蛇猛兽常出没,深林鸟鸣真可怕;高高山顶乌云重,幽幽深谷瘴气压。这里非人能来往,怕是魔鬼也嫌它险恶。玉韵却不怕这些。她与大自然那么的和谐,与此山也不会相排斥。乱石攀天,却是亲切的;荆棘丛生,却如家中摆饰;毒蛇猛兽,仿佛她的朋友;深谷瘴气,却也无毒于她。她不怕瘴气之毒,也许是因为她从三岁起就吃野菜落花,身体可抗百毒。在这无人烟之地,她与百兽一样,是大自然的女儿。她遇到的第一位猛兽是大灰狼。大灰狼若是站起来,肯定比人还高大;浑身的皮毛灰白相间,整洁而柔和,看了会使人产生想摸一摸的冲动。它的尾巴也很美,显示一种力之美。四条腿很是匀称,健壮,更显示了形与力的完美结合。它的眼睛闪着幽绿的光,张着嘴,露出锐利美白的牙齿,还发出一声有力的嗥叫。这一声嗥叫引来了其它同伴。然而当它的眼睛与玉韵对视时,那幽绿之光却开始变得柔和了。它眼中的玉韵如湖水般平静,玉韵的眼神汇集了山川之灵气,此灵气与一切生命相和谐。玉韵的肌肤如珠玉一般,还散发出草木之奇香。狼也闻到了这种奇香。玉韵胸前还抱着五弦琴。这琴仿佛是神秘的象征,即使是狼,也懂得这种象征。
以上是她梦中的一段生活。她醒着的时候,可以回忆梦中生活的情景;然而当她进入梦中的生活时,却无法在梦中回忆起现实中的人与事。现实中,她从何而来?
她出生在遥远的南方的一个村落的一户贫苦农家里。这一点和梦境中的相似,只是不在乱世,而在一个安定的社会里。她依照梦的记忆,仍自命玉韵。不幸的是,在她七岁那年,她父亲病死了。她这时期的容颜和梦境中的简直一个模样,也被邻村的一有钱人家看上了,被迫做了人家的童养媳。又过七年,她十四岁,而她母亲却也病死了。此时,村上一些多嘴之人便开始造谣,说她命中带煞,是天煞孤星,克死爹娘,谁和她亲近谁便遭殃。她婆家听了也害怕起来,开始琢磨着怎么解除婚约,无奈儿子垂涎她的美色,死活不肯舍弃。她一过十六,便开始圆房了。那一天是刚是入秋。
她的丈夫并不是她期待的男人。她没得选择,命运在她未能独立选择之前把她置于绝境,嫁给一个庸俗的男人。出身农村,哪有资格企求嫁得高雅?再说了,村子里的人们普遍认为有钱就是人上人了。只有她一人特殊,所以她常常沉默不语。倒不是说她不喜欢说话,却是别人都不需要她的言语。村中也有几个朴素的小伙子,比她的丈夫强一些,却朴素得没有一点崇高的境界,又令她感到失望。而现在,她连一份朴素也得不到,要与一庸俗的人同床共枕。她还是很平静,没有一点抗争的迹象。她不怨命运,也不以崇高自居,甚至也不轻易说别人如何庸俗。她认为每一个人都那么“真”,无论处于何种状态都是合情合理的。她无法真正了解他人,所以她从不以贵贱论之;然而她又纵容自己的喜好,允许自己喜爱某物讨厌某人。这些在她心里,虽有些矛盾,她却也落个自由。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人世间最完美的精神与肉体相结合的快乐可是男欢女爱云雨之事?她分明感到的是肮脏,那个男人疯狂的侵略,一种野兽式的撕咬……她像一根木头似的横放着,关闭所有的神经,睁着眼睛,茫茫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直达九天之上……那男人弄完之后,仍紧紧搂住她,得意地睡去,占有一件稀世珍宝式的得意,狂喜之后的得意。而她呢,心中无爱,只有无奈的痛苦。等那男人睡着后,她悄悄起身,穿好衣服出去。穿过田野,至小河之滨。解衣下水,游至河中央,河水没其身,任清凉的河水冲洗身体,洗掉所有的污秽,直到天亮才回去。此后,她每晚都如此,不管那男人有没有碰她。
她遵守一切做媳妇的规矩,只是不多说话。婆家人丁兴旺,热热闹闹,就她一个沉默寡言,婆婆很是不喜欢;加上村里的谣传,婆婆心里甚是忌讳,日子一长,对她就越看越不顺眼了。但因为儿子爱她像蜜一样,诸多维护,婆婆也只好憋在心里。
冬至之日,村子里有做年例的习俗。每家每户都尽可能摆上好酒席,请所有的亲戚朋友相聚。玉韵婆家摆了二十桌酒席,亲戚朋友云集,好不热闹。这在村子里可是最大的排场了。这么多的亲戚朋友,玉韵却是一个都不认识。她没有亲人。她心里倒也安静,婆婆还要她拿出笑容来招呼亲戚们。亲戚们见玉韵出落得若清水芙蓉,纷纷赞美不已。玉韵做了不少不得已的应答。这些都非她所愿。由于摆的酒席多,玉韵得负责递酒送菜,一个不小心,她端的一碟菜被一个正在嬉闹的小孩撞翻了。菜汁泼到玉韵衣服上,洒了一地。这本来小事一桩,不想却招来婆婆的恶骂:“真是扫把星,怎么这么不小心!”亲戚一下子惊愕,忙说:“没事没事,不就一碟菜嘛。”玉韵不说话,从容地收拾地上的瓷碟碎片,接着把洒落的菜清理掉。她神色平静,不见半点委屈之状。众宾客看在眼里,摸不透玉韵的平静,也搞不懂家婆怎么会用那么恶毒的话来骂儿媳妇。那个淘气的孩子看着玉韵,眼神中有几丝畏惧,生怕她责怪。玉韵看了他一眼,对他笑了一下。宾客们都忍不住责备那孩子两句,同时说些安慰玉韵的话。事后,亲戚们也没留下什么印象,只是觉得玉韵的婆婆对儿媳妇有点严厉而已。婆媳之间的磨擦总是有的,见怪不怪。
冬至之后不久就要过年了。这也就是说玉韵圆房已经三个月有余,肚子是不是应该有点变化?婆婆每天都特别留意玉韵的肚子,但玉韵总是那么苗条。每天都弄不少鱼给她吃,也不见该有的反应。婆婆的心有点急了,偷偷问儿子是不是下了工夫。儿子摸不着头脑。村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形成这样一种观念:谁家的媳妇要是怀不上孩子,那是多么丢人的事;这样的婚姻也不会长久,势必要离婚再娶。到了年底,为了祈子求嗣,婆婆对玉韵表示了最后的关怀。她叫玉韵去挖桃根九枝,以红绳结之,于清晨日出时分投入水中,并诚心地念一段歌诀,便可得子。玉韵明白婆婆的意思,照做不误。不过她却不想生孩子。
这个年过得不如往年开心。婆婆因为儿媳妇没怀上孩子而心里不是滋味,丈夫却也不知何故对玉韵开始有点冷淡了。玉韵敏感到这一切,心中却无所谓。她有她的自由,她有她的梦。
又过了七个月。稍微想象就知道这段时间不好过,玉韵还是没怀上孩子。婆婆一见她那柳枝一般的腰就翻白眼,还背地里骂她是小妖精。丈夫对她也失去了热情,平时都不怎么护着她了。试问,每天都对着一碗清水,一根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