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妆-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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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訇訇,车轮隆隆。远远地见着轶候的车驾来了,绣儿放下篮子,跪伏在路的中央。
利然忽觉得御马吏猛地勒住了马缰,白马扬蹄长嘶一声,在距离女孩只有两尺远的地方停下了。“什么事?”“将军,有个女孩说有要事禀报。”旁边的待卫正要拔出剑来,利然止住他,对御马吏说:“叫她到我跟前来说。”
利然见着绣儿不觉一怔,女孩穿着素灰色的布裙,柳眉明眸,唇红如花,他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好径直问她:“你有何事要禀报?”绣儿抬头看了利然一眼,把昨夜梦中的惨景一一说了,只是略去了梦中的自己。侍从们十分震惊,都望向主人。利然的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一丝风雨,“利箭穿胸,也许是早晚的事。姑娘,多谢你的相告。”将军于是叫侍从给赏,一壁里准备起驾,绣儿没接银钱,却上前拉住了马车的扶手,利然看见她声泪俱下,“求您,大人,千万别去打这场仗。千万别去……”女孩姣美的面容如雨中的梨花,将军看了有些不忍,但他却不知如何宽慰这素不相识的女奴,便轻轻握住那扶手上的柔荑,“放手吧,姑娘,我会小心的……”他的声音是温存的,目光也是柔和的。这真实的接触暖了她多日哀伤的心房,珠泪愈发止不住了。小莲跑来,看到这情景。有些发愣,绣儿松开手,看到他微笑的脸庞,竟呆呆站着不动,鞭声在空中爆响,小莲忙过去把绣儿拉到一边,两人一起看着马车远去……
利然心情沉重,一路上琢磨着那些话,他想到那个女孩,美丽而婉约,盈盈的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他想到女孩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时突然惊醒,她不是那梦中的人吗?利然回头看时早已不见她的身影,只有漫漫尘土。
王国与南蛮的战争进行得十分艰苦,时有捷报也有噩耗。府中上下心情惶惶。绣儿一天到晚食不知味。
甲班工头的儿子丙迪看上了绣儿,叫父亲送了司奴吏一些银钱,从名册上把绣儿配给了自己。宁翁把这好消息告诉绣儿,绣儿一声不吭。丙迪来看她,她也不理,丙迪只当她舍不得父亲,便同意把婚期缓上一些时日,工头便给未来的儿媳欢欢喜喜地准备彩礼。
利然牺牲在战场上的噩耗传来时援兵正到,府里上下哭了个底朝天。国王亲自临府抚慰,并许以银钱万两厚葬。身为长沙国相的轶候长公子辞政数日,专事料理弟弟的后事。老夫人悲恸得粒米不进,一连哭晕了几次。
绣儿看到漫天白幡飞舞,心如死灰,本定好的婚期不敢冲撞主人的葬礼便稍稍推后了。府里的工匠马上受命为即将落葬的二公子利然准备陪葬品,除了国王赐与的漆鼎玉爵等外,夫人要求把侍奉过儿子的奴隶形象、儿子生前的用具、兵器全部还原成陪葬的明器。工程十分浩大,工匠们几乎熬瞎了眼睛。最艰难的工艺是为将军量身定做的套棺,绘满浮云异兽的棺材一套有四只,个个精美至极。宁翁分在绘制漆棺的一组,绣儿也被工头叫来帮忙。距出殡的日子越来越近,工匠们被催促得越来越紧,到了离限期只有一晚的时候,估计可以完工了。
灯光下边的漆棺,典丽而华美,绣儿坐在一边休息,她失神地看着父亲把浮云中的虎头一点一点地描绘出来。“绣儿,去把朱砂拿来,朱砂没有了。”宁翁回头招呼女儿,绣儿起身到瓦缸里看,颜色已用尽,便去缸里盛,谁知缸是个空的!绣儿慌了神,告诉大家,大家都呆住了,纷纷说才搬了满满一缸朱砂来的,怎么就没有了,工匠们眼看着忙了一夜的工程却差了最重要的颜色……都急了起来,别处的颜料早已用完处置掉了,深更半夜,根本找不到急需的朱砂……“我知道了,肯定是让乙班的奸人换去了,他是存心害死我们!”头儿大声说道,工匠们于是都醒悟起来,“到天明还没有完工的话,我们都会没命的!”“他真是太毒了!”
漆器(4)
绣儿听见纷纷吵吵的声音,心里却不觉得惊慌了,恍惚间看到死去的利然安然躺在棺木中的影像,竟有几分欣慰,她站起来,举着油灯照那绚烂的花纹,朱红、深红,拧在一起的夔龙,石青、石绿,长流不止的江水。黑色的漆底是长沙国寂寞潮湿的深夜,黑色的漆底是一个女奴对轶候公子无望的相思,她抚摸着光滑的鬃漆,看见红色的花纹如脉脉的血液……
“我有办法。”大家停止了绝望的争吵,一同望向举着油灯的少女,绣儿的神情在灯光下虔诚而平静,“用血,用血来续上朱砂!”工匠们十分惊骇,“让血,慢慢地流进画碟里,和着明亮的粉色,调成朱红,在它干了之前画上去。
“这,大家轮流的话,每人都会受伤,而且血色不一样,速度就会慢了……”头儿小声说道。
“不慢,用一个人的血,用我的血。”绣儿没有一丝畏惧,她用刻刀划破了自己左手的脉络,将血滴进碟子里,调入粉色之后便是美丽的绯红,干涸之后的色彩极像绘在黑底上的朱砂。工匠们欣喜若狂,争相递画碟过来,宁翁眼睁睁地看着女儿丹花一般红的鲜血在画碟中绽放,然后被迅速绘制在漆棺上。
绣儿靠着墙壁滑下来,她视线模糊,周身寒冷,血液慢慢流失,生命也一点点地离去,绣儿觉得很累,阖上眼睛,在漫长的苦痛中,往事纷至沓来,和他短短的数面相遇,和他长久的梦中相逢,一桩末了的心愿,一线不断的相思……一切的一切,悠远而芬芳,轻柔而美丽,宁翁看着唯一的女儿抽搐着含笑死去,老泪纵横。
落葬的时候,声势浩大,恸哭之声直上碧落,照轶候家族仁慈的惯例,墓中不置人殉。小莲哭得眼睛成了桃儿,只有她知道,绣儿尽她全部的鲜血拯救了甲班工匠的生命,也尽她全部的鲜血哀悼了战死的利然。小莲跪伏于地,悄声祝祷:“将军,绣儿的鲜血全涂在了你的漆棺之上,尽命之血是绣儿的灵魂,你在地下,不会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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