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泪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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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允满了柔和的憧憬,“她很美,而且极会穿衣服,我真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把那么繁杂的衣饰穿得那样恰到好处,甚至给我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她是戴家的长小姐,久居深阁,在我的目光下会羞怯地红脸……”“戴家的长小姐,是月仪么?”花碧月打断男人的柔情倾诉,轻轻地用长指甲的手抚上他的脸庞,半带嘲讽地说:“你就认为她那么好?她是很美,可是,她真的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么?就像有的酒,闻起来确实很香,也用黄金的瓶子盛着,其实,早就酸掉了……”“哈哈,你在说什么,你在吃醋,是不是?我知道凡是女人,都是爱吃醋的……”剑雄大力地环紧她,低下脸去,吻住她的嘴,硬生生地把她后面的话全咽了下去……
韩平这边,从昆明回复的信已经收到了,那边的师兄只道他要过去谋生,便已经帮他安排了好了一份差事,他这边可说几乎是万事俱备了。
碧月阁里几日,花姑娘撤了盘子不做生意,一天到晚掌着酒喝,已经到了烂醉如泥的地步。这天,星儿打了一铜盆的热水进里屋,碧月喝了很多的酒,醉得一塌糊涂,经过青儿和梁婆的侍弄,已经吐得干净了,但脸儿还有些苍青发白。她懒洋洋地望着小心翼翼为她擦拭嘴角和颈项的星儿,咯咯地笑起来,没等星儿腾出手去,便一把扯住毛巾,笑道:“好生漂亮的小姐,那么多的男人都爱你,得了小裁缝还不满足,还要我的剑雄!呵,不,你不是要跟小裁缝私奔的么,你既私奔了,又怎能跟你家夫君成婚呢?啊,哈哈!难不成你还有分身的本事?”星儿一听唬了大跳,忙拧了毛巾过去给碧月擦脸,一边哄她道:“姑娘是醉了,擦罢脸子快快睡了吧。”“我才没醉!我清醒得很,我在这做牛做马,吃苦受累,给千人骑,万人跨……就挣这么一点点银子,除了一身穿戴外没余下什么了……”碧月虽然是醉得稀烂,但那晶亮的大眼睛里却一点睡意也没有,直直地瞅着星儿,里面燃着一对火,把她眼角的泪水给烤干了,“我的那点钱哪,却给了戴家的小婊子,啊呀呀,我辛辛苦苦地挣了钱,让她去跟我的男人天长日久地睡觉去了……”花碧月骂到后面居然发出了尖利的类似母狼般悠长的哀嚎,听得一边的星儿毛骨悚然。突然,听得外面的门帘响,王军长身穿雪青色长衫,外罩一件细纹百福图缎子上衣进来了,看来是已在帘外听得分明,虽是便装,但一身杀气腾腾,星儿想要上去阻拦,却被他一脚踹翻在地。王剑雄径直过去,将一杯冷茶泼在碧月脸上,使得她一激灵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呆着脸看他,眼里的火光被茶水浇熄,散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来,王剑雄抄起两袖,掀开前摆,一脚踩上贵妃榻,揪住碧月的长发,厉声喝道:“贱人!你知道些什么?说!戴家小姐是怎么回事?”碧月慢慢地清醒过来,直直地凝望着剑雄,无声地笑着,脸儿如同水中的影子摇曳不定,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腮边,欲坠不坠,在暗黄的灯里闪着光……
【故事】(9)(3)
月仪跟小裁缝私奔的事情败露在他们出逃的那天晚上,不,应该说从花碧月酒醉供出这件事开始,月仪的命运就开始步入了苍黑而溅着鲜艳血色的浓夜里。其实花碧月也不是故意要把他们送上绝路,月仪和小裁缝之间的爱情本来就脆弱如绸,一点点明火就足可断送它所有的美妙华绮。
是夜,月仪穿上那件她最喜爱的深青蓝色浮着大牡丹花的旗袍,外面罩着一件薄衫和艳紫色大毛毛镶滚斗篷,提一只装满首饰竹提漆面的小奁。往花园处后门出来,那看门的婆子原是绣儿的亲戚,有了头几遭,又多收了些银钱便也不避讳,只道和前几次一样,便小声吩咐她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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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0)(1)
月仪疾步走出戴府,夜晚的街很安静,没有什么人来去,月光撒在青石板上,湿漉漉的,冷冷地蒸起淡白色的雾,有闪亮的东西在月的雾里发着光。她心里喜悦,如同兔子在跳,脚步也放急了,转过了几个街口,果然见得马车停在那条街的尽头,韩平一身黑衣,在马车上探出头来,向她挥手。月仪不禁在月下咯咯一笑,这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恍若玉磬的叩击,又似绝响——月仪那珠绣小皮鞋的细跟一不小心嵌在石板缝里,她慌忙弯下腰去把鞋跟从石隙里摇出来,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夜色的寂静,月仪心生一悸,哆嗦着抬起来头来,韩平已经伏倒在马车上,落下了半截身子,他的手在半空里用力地摇晃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但很快地便垂了下来,微微地抽搐着。月仪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小裁缝刚才不是好好的么?活生生地向她挥着手呢,她扔下漆奁,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凝望着他的脸,韩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上的伤口不停地涌出鲜血,月仪呆呆地看着他,想用手去捂住那不断流出的血液,但一切只是徒劳,他的血液在静夜里弥散出一种甜腻的腥香,像一朵巨大的虞美人在盛放,在她的眼皮底下,那么近地,迅速绽开他的花瓣,把生命也像花香一样喷吐出来。月仪的手抖得几乎不能控制了,她凝望着情人垂死的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像明星蒙上了灰白的云翳,韩平的脸色苍白如纸,薄似欲化的冰。月仪的双手已沾上了情人嘴边濒死的血沫,细小的泡泡柔软地依次破灭,缠绵眷恋一如他多情的吻……
月,是冰黄的颜色,犹如裁衣剪下的一弯,飘落在幽蓝的水中……月仪面向这月亮,忽然间感到冷,她剧烈地哆嗦起来,前仰后合,猛烈得自己都抱不住自己。王军长铁青的脸在对面街角的夜色中显现出来,他如释重负地拍拍刚装进腰间的枪,面无表情地对身边的仆人说:“将尸体抬走,送戴小姐回家!”
戴府在这一夜安静得出奇,连狗叫声也没有,夜,已经深了,有几只大红的灯笼恍如荧火飘动,映衬着戴家女眷华服绫罗上的旖旎浮光,像幽深的池水中尚未入睡的锦鲤,王军长的马蹄声一直跟到了戴府门口,嘚嘚地转了个圈子,回去了……
没有人会过多地注意紫园陈列室里那张毁了一半的照片,那样美丽的小姐,如何被自己的家人憎恨成这个样子,以至于连照片都要烧掉。戴氏的家史只记录到月仪私奔便戞然而止,其他的只能让我们通过传说和园中遗留的一点蛛丝马迹去推想……
月仪的真正剧变是在她婚礼的前夜,那时她已经在闺房里被关了整整三天了。在这三天里,她愿意吃送进来的任何东西,除了昏昏沉沉之外,她的一切都很正常,双眸依然明亮如星子。“没事,只要让她嫁了,沾了男人的精血,她就好了。”老太太是过来人,面上轻松地安慰着长媳。但大奶奶是悲伤而愤怒的,月仪把她们长房的脸丢尽了,“可是王军长会不会,会不会怀疑我们的姑娘已经不清白了,我们要不要做点准备?”她小心翼翼地问着。“是王军长把她给捉来的,难道还会嫌弃她,说不定他什么都知道了。但他现在不光不毁婚而且还要把婚期提前,你看他都不在意这些,我们何必再去做些手脚,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可记住了?”老太太以大局为重,一改往日的严肃与冷漠,柔声细语起来。没有被责备反而受到安慰的大奶奶感动得泪流满面,不停地向老祖宗点头,最后竟埋脸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可是,奇怪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当大奶奶带着自己的贴身丫头碧罗、老太太房中的翡翠和伺候小姐的凤绮捧着新做好的大红色真丝织锦新服走进月仪的房间时,她惊愕地发现坐在床上的月仪居然还穿着那一天私奔时穿的鲜青蓝色的牡丹织锦旗袍。大奶奶顿时面生怒色,转脸向凤绮,凤绮也不解道:“我走的时候明明小姐还穿的是睡衫子……”她这话刚说出来就被小姐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你们不是接我去结婚么?我的衣服已经穿好了,韩平说我穿这件最漂亮,所以我想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几个使女听了这奇怪的话,面面相觑。大奶奶不快道:“你要结婚了,不要说胡话,你要嫁的是王剑雄军长!你现在得换上这件红礼服。”月仪没有理会母亲,只是咯咯一笑,转过身去,拿出一个带镜子的小檀香木奁,拢拢头发说:“什么王军长呀,妈真会给我开玩笑,我的夫君是韩平,他有一双巧手,会裁各种各样最新式的旗袍呢!哎,对了,凤绮,你快过来给我看一下,这边好像还有点毛,你给我倒点头油来……”“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大奶奶有些慌了,因为她发现月仪的表情很认真,她不像是在捉弄她们。现在一屋子里都是亮晶晶、黄灿灿的烛光,她的女儿已经化好了盛妆,在灯火的笼罩下明眸善睐,她是那样的美丽,面色仿佛月光般皎洁,神情宛若一江秋水,而红唇是在秋水上浮动的鲜艳枫叶,它漂浮得那样地快,让大奶奶的头发起晕来。她突然觉得面前极致的美丽是何等的可怕,她真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大奶奶把冰凉的手指按在前额上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哆嗦地抬起手,指向月仪道:“去,给我把她那身怪模怪样的衣服扒下来烧了,换上新装!”几个使女得令,包抄过去,抓手抓脚,强行脱掉月仪身上的衣服,可就在这时,月仪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怨毒的光,她发出一声只有兽类才能叫出的怪嚎,拼命地挣扎起来。大奶奶恐惧地发现,月仪的姿势已经丧失了一个大小姐的柔弱与矜持,变得狂乱和疯颠,用牙咬,用头撞,用脚踢,用手抠,她疯狂地抵抗着所有人的强迫,最后拿起一支长簪,狠狠地戳进了与她朝夕相处的凤绮的肩膀,与此同时,大奶奶崩溃地用双手捂住面颊,她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的独养女儿,那美丽孤傲得像一只洁白天鹅的戴家大小姐月仪,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大奶奶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故事】(10)(2)
最终,三个使女不敌月仪的拼死反抗,依次逃跑,月仪双手沾血地向自己的母亲扑过来,尖声叫着:“你们都给我出去!今天晚上我要离开这里,我的夫君他在巷口等着我!”
外面的家丁听见大奶奶惨叫一声,满脸是血,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哪!救命啊!月仪疯了,她要抠我的眼睛——”
第二天婚礼取消,很多好事者都打听到了戴家小姐身染恶疾的消息,正准备试装的王军长恨恨地把一串上好的北海珍珠项练扯断,晶莹洁白的大珠小珠滴滴笃笃地飞溅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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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11)
月仪,疯了的戴家大小姐,天天在锁死的门上拍着喊着:“放我出去,韩平在巷口等我,我要和他一起去昆明,我要和他在那边开一家小店,天天可以穿最漂亮的旗袍。开开门哪!”那叫声响彻长房的院子,连府中都听得有几分清楚。戴家为了驱除小姐身上的鬼,在这几天里想了种种法子,但终究都无济于事,直到王军长提着小裁缝韩平的人头来到戴府小姐的闺房……
戴家谁也没想到王剑雄会动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来吿知小姐她的情人已经死掉了的事实,小裁缝的命在王军长的手中如同蝼蚁,所以这残忍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一种最直截的方式,但是,月仪却是承受不了的,她以世家小姐之尊的高贵身心许给平民走卒,韩平已成了她的夫君,她所有的一切希望。当她半疯半痴地呼唤着他来的时候,王剑雄狠狠地将她最后的希望击碎了。
如果我们要仔细地侧耳倾听,便可以洞查出那声亘久不绝的哀号,它穿越近百年苍青暗灰的岁月直至如今,如指甲刮在瓷石上刺耳尖锐让人浑身起栗,谁也不会想象得出那么美丽端庄的月仪会发出这样可怕的声音,连杀人不眨眼的王军长都愣住了。
他看到月仪对着他笑,在浓黑的气氛中闪着甜腥如血的微笑,但她的目光却已经散开了,怎么也集合不到一处去,她好像什么也看得见,却又什么也没看到,小声地,温柔地呢喃:“唔,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只相信你对我说过的话,你说你会来接我的,会给我做世上最美的衣裳,不是么?”王剑雄至此终于相信月仪是再也医不好的了,她本来是那样令他赏心悦目,就是被韩平那厮弄脏那么一点点,就像如纸般薄的瓷胎破了一丝缝,但他还是要她。可是现在,她完完全全地碎了,碎得不成形状,他从她的美丽里看出狰狞的疯颠来,他不再要她,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据戴氏家史记载,因时局混乱,内匪外侵,不堪搅扰的戴氏一族于第三年春天收拾细软,举家搬迁到四川去,留下了一对看门老夫妇和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