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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秋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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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静终是被饿醒的。

谭彦卿点了三四个素菜吩咐掌柜端到二楼角落的位置。

夜已至深,青色石板大街仅有寥寥数几的男男女女,或身着改良的贴身旗袍勾勒出妖娆的曲线,或臂弯处挂把阳伞配衬一袭欣长迷人时髦的洋裙,犹如铺子外的灯红灯绿耀花了她的眼睛。

木梯的脚步声诱惑了她昏花的味觉,不由抬眼看一看,是衣着深蓝长袍的男人,戴了顶咖啡色呢礼帽,遮挡了半面。不是彦卿叔?她失望之极,只好沏了杯菊花茶聊以解馋。晃眼间,看见那男人走到隔壁茶桌,取下礼帽,对茶桌前的人唯诺道:“钧少”那人背对着她,只瞧得见刚毅挺拔的身影,身上是上等面料的黑色西装,他罢手低声说:“特殊情况,礼节能免则免。”虽是轻声,话锋的威严却宛如利石。

“是。”男人回答中带了三分利索七分服从,重新戴好帽子,撩开长袍衣襟,在他身旁端坐下来。

“发现他了吗?”他音色清亮干脆,想必是个须眉男子。

“没有。”

“许昌大大小小的客栈酒家派了人把守,我就不信,他今晚能插上翅膀飞到九天之外。”

能在许昌范围内不动声色布置人手的不是官家便是帮派,听闻许昌府的帮派早在一年前被槿芝的堂兄强硬手段彻底瓦解,瞧他纪律严明又多加掩饰身份,她能感觉到是一场兵捉贼的游戏。

难不曾许昌发现了杀害张之庭的凶手?可他们怎知凶手会投店住宿,不会躲避他处?难不曾是围剿了整个许昌,然后将范围慢慢缩陇,逼着凶手往一处逃窜?谭家客栈?她顿时毛发直立,一口茶水堵在了嗓子边缘,不过,也许自己多虑了。

彦卿叔的出现打破了继续探听的可能,他老实禀告道:“少爷,照你的口味点了份龙眼虾仁,清汤萝卜燕,柿子草菇,我已经交代下去了尽量做得清淡些,少些油腻。”

她清了嗓音道:“谢谢彦卿叔!”

许是那菜谱过于清淡,许是那一声中气不足,娇气浓郁,跟“少爷”二字实在搭不上关系,男子警觉般回身。她亦是感到声音刻意中带了几分做作,甚为虚假,怕是引起了他的怀疑,撩开眼帘观望的瞬间却正好撞上他的眸子,炯炯有神,气宇轩昂,那脸阔虽不是玉树临风,倒也铁骨铮铮,英气逼人。她眼波柔媚,绛唇映日,对他莞尔一笑,毫不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他抱以礼貌绅士的微笑,随即转身继续低语。

掌柜备上菜肴时,说道:“东家,你先尝着,如果不满意,我吩咐师傅重做。”

她笑道:“无碍,不用顾着我了,去招呼其他客人吧!”

掌柜应了一声离开了。

男子却又是回首望了她一眼,疑惑横生。其实稍微跟谭家相熟的人都知晓谭家一无小姐二无儿媳,现在出现了一位掌柜眼里的东家,确实匪夷所思。她懂得欲盖弥彰,清者自清的道理,只顾低下头吃饭,若是引得他浮想联翩,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饭后,她径直下楼,斜眼的一瞥,发现他故作深沉地端起茶杯却是盯住自己的身影不放。

客房分了两间,一帘密不透风的红色大布隔开中堂和卧室。

趁着沐浴的热水未准备好,她准备挑拣件明日见朋友的衣裳,在茶楼上仔细打量过许昌女子,旗袍和长裙似乎是今夏的流行服饰,她平日是浅蓝色的高领七分袖衬衫神色长裙白色纱袜和圆口布鞋的妆扮,唯一的蕾丝长裙昨日又搁置在家里,看来还是要去绸缎铺子置备两件,至少去了顺德也用得上,总不能一身学生的稚气装扮去见张澤霖!

房门响了两下。

她随口问道:“谁?”

门外人应声:“少爷,你的热水。”

她收整好行李,刚解开门拴的扣子,一股势不可当力量像洪水猛兽般涌了进来,霎时间只辨得清是个身着深色西装,满脸胡须的汉子。想起方才吃饭时听到的言谈,她大惊失色,血管紧缩,心慌意乱。不管是不是谋杀张之廷的凶手,反正是官兵捉拿之人。她惊声尖叫呼救已经是来不及了,那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房间,首先蒙住了她的嘴巴,连同胳膊一起搂住她的腰,一个眩晕的天旋地转,把她抵在房门上。他力量大极了,紧箍她的身子,不容她一丝挣扎的空间。

隔空传来清凉之气,她弯弯的睫毛眨了眨,定睛细瞅,青茬胡须明显是贴粘上去,与白净的面孔格格不入,高挺俊雅的鼻梁宛如削斧峰峦,浓郁深邃的眉眼犹若骤燃炬火,那眼神中的霸道镇定之气瞬间沸腾了她的脑海,勾起了昨日的过往。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

他嘴边慢慢淡出了弧线,松散的手无防备之心。她平复心跳,亦是笑涡圆润,眉色飞舞,知道他不会加害自己。

 春风不识周郎面(5)

月光如水,一泻千里,斜照入朱阁。泊阳湖畔,杨树摇曳的风姿传来阵阵夜来花的清香。她依偎窗子,望着碧波。官兵在前堂盯人,远水解不了近火,依他的脾气和手段,若是走出这屋子,不是拿她做人质,便是用手枪威胁她救他离开。她必须想个完全之策,既不会伤了自己,又不惹他怀疑。

他沏了两杯茶水,递与她手上,继而清脆碰杯,说道:“看来我与小姐缘分非浅,在琛州相遇,在许昌又能遇见,不知下一个聚首是何日何地?”

危机关头,他还有闲情雅致顾着跟她下一站相见?朔月在杯子里如弯弓蛇影,惊吓她的七魂六魄,她笑道:“若是先生不说出这句话,我还真以为你是一路随我来的许昌。”

她的自我调侃忽然让空气中生出一种暧昧的味道,他慧眼独具,茫茫人海中认定了她,然后悄无声息地随她身后,偏偏步步惊心的时刻从黑暗中显了出来,欣赏她的惊,平定她的乱。

他微微一笑,单手支撑纹窗,贪婪地赏析近如咫尺的娉婷秀雅,顺着她的话接道:“被小姐识破了意图,实在惭愧,我叫小四,请教小姐芳名?”

这显然是虚名,是糊弄她的太监名号,她粲然一笑,回道:“先生知道又有何意呢?”

他故意表现出一知半解愿闻其详的面孔。

她解释道:“许是这个秋天一过,我便从了夫家的姓氏,若是以后有缘,见了面能称上一句的也是太太二字。”

他正待回话,门外有了响动,那松懈的神经陡然拉直崩深,银色的手枪从袖管里滑了出来。

她猛然一惊,强装起冷静把他推到了布帘后,不能失了先机,断然成为他的棋子。

重新整理了帽沿衣领,她冲着门沿问道:“谁?”

外面是淋漓的音色:“例行检查!”

不请自来?若是知晓他在这屋子,恐怕早已是不闻不问闯了进来,看来,应该是漫无目的地搜查。回眸望了一眼静立的帘子,确保无疑后,开了房门。

是他?茶楼上两次回眸的人。性命攸关之事,顾不上国人口中的礼教礼数,她沉压住心跳,稳住胆子,像戏演舞台话剧里私会情郎的闺阁千金,巧笑含面,对来人嗔道:“你真是坏透了,什么例行检查,每次都喜欢吓我?”

他手执一纸搜查令,白色纸张扬在空中,像是投降的白旗,满脸惊疑,明知她是认错了人,明知她是谭家的人,却是接不出下面的话。

她扑哧一声娇笑,取下了鸭舌帽子,如瀑的青丝三叠三落,如五更灯火亮堂了漆黑的楼道。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听闻他下属的口里喊了两个字“钧少”,反正胡乱编排一通,把平日里背诵的台词借过来使用,也是足以应付局面。望着疑云密布的脸,她深情地说道:“钧,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见宛静的,宛静真的好开心。”

不知她唱得是哪处戏文,他冷静地嘴角微微一张,未发出一个音,却被她手指蒙了住。她眼波流转,紧张暗示的神色,嘴里的话音又是爱恋:“瞧你一路赶过来,满头大汗的。”

不顾他的情愿不情愿,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将人按在了堂屋中间的楠木交椅上,就在一霎那,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来回划了一个“人”,又在沏茶递水的片刻,划出了内屋的方向,不知他是否瞧的真切,他确是沉着发了话:“宛静,我来见你一面,马上就走。”

他的积极配合让她稍微换口凉气,依照常理,她迫切地问:“为什么?”

“其实,我正在执行一个特殊任务。对不起,我是真的例行公事,然后……”

“然后趁机来看我对不对?”她不愧是舞台上最佳女主角,被人抛弃的悲情如六月的暴雨没有任何先兆冲刷了出来:“我昨天刚从南阳回来,在家休息了一晚,一刻不停赶来许昌找你,我以为你会不顾父母的反对把我接回家,我以为你会感动地说娶了我,原来还是跟半年前一样,任务,任务就是你的全部,你是不是早把我忘记了?”

瞧她梨花带雨,凄凄楚楚,仿佛他真的伤透了她的心,心底的冷静淡然被呜咽的哭泣声敲得粉碎,他扶住香肩,劝慰道:“晚些时候,抓住人,收编了警队,我再来接你。”

她嘤嘤“嗯”了一声,算是原谅了他,却是碎道:“每次明刀明枪地抓人,耗子也被你吓跑了,你就不会化明为暗,藏在他必经的路口,守株待兔。”

似乎是受到了名家指点,他浑然一惊,一跃而起,来回踱步,自信满满道:“我怎么没有想到,他肯定会从潏峡口和潜清湾登船逃离,只要派重兵严守这两个港口,不怕抓不住他。”

许昌境内有三个港口,潏峡口和潜清湾,风浪平稳,分别运载来往的客商和行人,地处偏僻的镇江码头,潮浪滔天,多是打鱼的船家捕鱼栖息地。

他不知是否明了她的意思,却故意大说出其中两个港口,难道是想在镇江码头抓人?

他喜上眉梢,夸奖她道:“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待布置完兵防,我马上回来,你等我。”说完他头也不会地冲出房门,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次倒是她捂着火烧的脸颊茫然失措,眼角温热的泪痕咸咸的,比戏剧更加戏剧三分。待她恍恍惚惚关上房门,黑乎乎的影子如同鬼魅悄声淡出在身后,她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他眼色温柔,认真问道:“他就是你未来的丈夫?”

收敛了儿女情长,她不假思索回道:“要你管。”

“为什么要帮我?”

她不是愚蠢胆怯的女子,在琛州危难的时刻,她比任何人都会变通,从自己的这身仪容装扮,从那男人口中的任务,她应该是早明白了八九分自己是官兵要抓的人,她却故意引那男人暴露目标,张澤霖怀疑了。

她雷霆一震,生怕不经意的眼神逃不过那双盯着她的凌厉眸子,只好继续她刚才演戏的剧情,不思量地回答:“鬼才会帮你?”

他笑意弥散,不再问底,瞧见卧房里的丝软大床,不请自便,悠然横卧。

湖面波光粼粼,如同她的内心波澜不平,暗地为他指明了方向,他却是无赖地躲在谭家客栈,躲在她的房间,刚才无意流露出与检查之人非同寻常的关系,分明又把自己推向了泥泞的境地,他会不会像上次一样趁机要挟她?

“宛静!”

思绪万千,混乱如麻,被突如其来的亲切问候打乱,她顺其自然回眸应道:“嗯?”

他目光烁烁,乐不思蜀:“原来你真叫宛静!”。

他简直是顷刻间谋杀她的瘟神,她冷淡愤愤:“你什么时候走?我可不想他看到你,引起误会。”

他不怕天地的神色,无所谓地翘起二郎腿:“误会更好,反正咱们两个搂也搂过了,亲也亲过了,告诉他也无妨。”

跟他言论是自讨没趣,自寻烦恼,她想冲出后无退路的房门,又怕引他起疑,拖累自己寸步难行。

急切地敲门声终于在她命悬一线的时刻,再次响起。

 春风不识周郎面(6)

宛静望了一眼横躺床榻之人,性命攸关的惊心动魄中,他竟然是悠然自得的神色,不由跺脚,提醒他道:“还不躲起来。”

“躲什么躲,本就是一路随你而来,跟他明刀明枪地争斗,我也不怕。”

她懒得搭理他的胡言乱语,只好扯开金秋色牡丹床单,凌空遮挡他慵懒的身子,那床单像铺天的盖头,细若流水,随风飘落,渐渐遮掩她的意乱清秀,而清雅的香气随着压缩的空气窜进了他的心肺,他情不自禁扯住即将离去的褐色麻布马甲,却被她仓皇打掉,待他的脑袋从被单里钻出来,只瞧得见晃晃动动的五彩线络盘花帘,若隐若现映着昏暗的迷离。

“静小姐!”

来人手捏礼帽,躬身哈腰,抬起那张粗糙的中年脸孔时,她暗暗一惊,是前庭汇报的下属:“钧少爷派了在下接静小姐回府,车已经在下面等候了。”

以为那个“钧少爷”脑子里装满了抓获凶手的法子,没想到他还顾着她的人身安危,懂得将计就计。她急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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