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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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倦意蒙蒙,神志不清,平躺地翻过身子后便闪进了他怀里,幽幽说道:“我好冷!”
这像是为他的情深意长专门铺设了上楼阶梯,他理所当然抱紧了她,挨着真真切切柔软敷贴的头发,他干涸的嗓子上下滑动方说了句完整无缺的话:“还冷吗?”
她两眼眯闭,摇了摇头,怨怨问道:“许昌府那么多女人,为什么非要娶我不可?如果我与谭家没有一丝联系,你还会要我吗?”
会,不论她是谁,是余宛静,还是林宛静,他会一如既往地爱慕她追求她,因为那是她。
他爱怜地抚着清雅脸颊,深情回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第一次见过你便忘不掉,我想你,想你能嫁给我,做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让我去照顾一辈子。”
她熟睡的嘴角苦苦笑了笑,却又沉默不语,昏昏睡了过去
这晚,他终于如愿以偿,可以抱她入睡,与她共枕而眠。
翌日醒来,酸麻的臂弯已不见她踪影,临床的木凳搁置了洁白如雪的干净衬衫和深蓝西装,他凛然一惊,四下无声的房间被暗红绒布帘子遮挡了全部光线,只闻得窗棂外若隐若现的鸟鸣,他仓皇整好衣襟,夺门而出撞见姗姗来迟的桃根便问:“表小姐呢?”
不明白为何表小姐对姑爷态度大变,体贴入微不说,更是大早遣她过来查看他有未起床,甚至嘱咐自己,若是姑爷醒了便领他去偏厅用膳,若是没醒亦不要惊扰他乱了他静休。这会子瞧他找不到表小姐,神情紧张,桃根不满的心声算是有了些许慰藉:“表小姐在偏厅陪太太。”
他听罢边打理西装衣领边急不可待地朝偏厅大步走去。
断肠日落千山暮(15)
不知无意间透露给谭彦卿的话能在姨丈面前起多大效用,宛静又不得不起早陪姨妈在院子里散步谈心,先是聊聊表哥纳桃根之事,桃根自幼买到谭家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谭家已是她唯一的家,况且她对表哥又死心塌地,对姨丈姨妈又言听计从,对谭家更是忠心不二,又一心向服侍表哥,纳了她最合适不过。接着又谈了谈表哥跟姨丈这次意见不合的争吵,如果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何不去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量,寻找折中的法子,既不需要退让,又能保障谭家利益南方利益?毕竟表哥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谭家。最后姨妈倒问了她在冯家生活得如何,有没有寄人篱下,她内心复杂,一笑而过,只说,他平日事忙,亦会顾及到自己。
冯梓钧刚过来偏厅见了她一袭端庄秀雅的蓝色碎花棉布旗袍,秋目含笑地跟姨妈攀谈,心不时黯淡三分,他知道,她越是佯装起无所谓,越是离他而去的前奏。
瞧他顿在门口,眉目沉重,她微露的洁齿泛起片片惊愕,起身举步到他面前,柔声道:“许昌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微微一怔:“没有。”
似乎觉察出了他的衣冠不整,她葱郁的手指伸到他颈子处的领带,细细拨弄。
两人不做作的恩爱被姨妈尽收眼底,也算终于安了心,以为会像上两次回来谭家歇一晚便走,不由出口道:“这个季节定州的果子全都熟透了,待会儿回许昌的时候,给老太太捎些,让她尝尝定州的味道。”
她回眸道了谢,转向他时却道:“我会让彦卿叔挑些奶奶姨娘们爱吃的水果,若是奶奶问起我……。”
“你不跟我回去!”他心慌意急扶住她肩。
她婉风流转地轻轻一笑:“从南洋回来有段日子了,我想去拜祭拜祭父母,嫁给你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跟他们说一声的。”
这当然是儿女的大不孝,他无言以对,现在南北商贸会议搁置,许昌暂无大事处理,军务亦可以临时分配下属代理,他完全可以抽出两三天的时间去给名副其实的岳父岳母扫墓:“我陪你一起。”
她难以置信的眼眶顿湿,身子明显想靠在他胸口,又忌讳大厅场合,帕子悄悄拭擦了眼角,撩起下颚给了他最灿烂动人的笑容。
出门的时刻是乘了轿车,后车镜里依稀可见谭家门外晃动的灰布人影头戴黑色呢帽遮掩了半边脸面。
车驶入云烟巷附近,她突发奇想,与他下车,跟司机交待先回谭家,便携了他手步入人烟稠密的集市,转到谭家开设的洋行跟掌柜攀谈两句找了把洋车从后门窜进了弯转曲折的胡同小巷。
怕他心存怀疑,她坐在车座后,搂着他腰,解释道:“小时候,我想母亲,不敢跟姨妈讲,只好偷偷学骑洋车,然后沿着这条巷子跑到墓地,哭闹一阵子,再鬼鬼祟祟的回来,一晃竟然十多年了。”
他身子凛冽一颤,她淡淡一笑又接着说道:“谢谢你今天陪我走这趟。”
他沉稳回道:“这是我的本分,你早该跟我说想去拜祭岳父岳母的,是我太大意了。”
她继续讲解儿时之事,指挥他绕羊肠小道七转八拐。
出了定州城,眼前便是阡陌纵横的小路,虽说雨后泥泞,好在是青石石板沙砾铺成,又经了秋风秋雨吹洗,干爽中多见了一尘不染。清烟飘渺的山间,云雾缭绕,深秋的黄色青色渲染了整片山林,按照她的拜祭方式,要去溪流山涧寻找母亲最爱的水花野草,可是小心仔细觅了漫长一路,花草没有结果,竟然不自不觉走进了四面环山的境地,丢失了来时的方向。
瞧见她心急火燎地东张西望,他安慰她说:“只要沿着河流,应该能找到回去的路。”
她赞同点头,可是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眼看新一轮的暴雨闪电即将而至,山林里不仅暗淡几分,阴森几分,千奇百怪的鸟兽齐聚同鸣更加令人忌惮。
她心惊胆寒地挽了他胳膊,颤颤地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我们随便沿着一条路走到尽头,即便不是出口,也肯定可以寻到人家躲避一阵子。若是现在寻回去,怕是一两个时辰都没有结果。”
她说得也甚有道理,他淋了雨倒无所谓,只是她的惊恐万状怕是在这穷乡僻壤间坚持不了多久。于是,两人便挑了条铺成相对完整的路继续走下去。
果然如她所愿,峰回路转的山间偏巧有一处平凹之地散着袅袅炊烟,远远可见大片大片的土黄,远远可闻鸡鸣犬吠,偏巧绵绵细雨纷沓而至。
他撩起衣服遮她头顶,亦不顾手推的洋车,只护着她往前走。可怜倾斜山路泥滑,可怜她穿了高跟皮鞋,一路歪斜扭扭捏捏。他当机立断,蹲下身来,说道:“我背你。”她顿了顿,断然拒绝道:“我能走,你不用管我。”他忙道:“若是扭伤了脚踝怎么办?这里不比县城,可能没有大夫医治,看到你痛,我心里会难受。”她依然坚持:“我会小心的。”
他无奈只好起身横要抱起她,她始料不及,一阵心乱惊慌,头顶的深蓝色西装如起起伏伏摇摆不定的幕帐。待她及时搂住他脖子,定下惊魂时,眼前一片漆黑,只有一尺来长的空隙透进些许光亮,他的炯炯有神与她的清澈见底四目相对。喘息不过的狭小衣襟下,他渐渐呼吸急促,渐渐情难自已,她适时宜地揭开深蓝色盖头,搭在他肩,低垂着眸子说道:“快走吧!”
其实那村子早在年幼时宛静便跟表哥闯进过,居住得多是些祖祖辈辈农垦的老实人,以此为家已有百年,当时春天,桃花鼎盛,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颇像《桃花源记》中所述“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虽然时过境迁,这里却是出尘脱俗,别无二致。
善良的山里人依旧好客,听闻他们迷路,又饥渴地走了好几个时辰,男主人不仅吩咐了自家女人专做几道家常便饭,甚至取出私酿野果好酒热情款待。
女主人瞧宛静衣衫全湿,便问道:“小姐,需不需要找件衣裳暂时替换?”
宛静听罢千恩万谢。
似乎瞧出了她衣着光鲜,是天价绸缎,女主人不禁又道:“我们这里是粗布麻衣,可能比不上小姐的精贵,不过小姐你放心,衣裳是我新置办的,没有试穿过。”
“哪里?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她又低身道了谢,随田嫂进了屋子后便小声请求:“能不能帮我男人也找一件?”
田嫂恍然地呵呵一笑,怪自己设想不周,又翻箱倒柜地寻了件男式衣卦。
单边开襟的长袖贴身薄袄配一条粗布棉麻的土色长裤,脚上登一双黑色平地布鞋,幸好她手中的丝帕可以折成头饰装扮头顶,幸好那张清若芙蓉的面颊能给人不一样的震撼,若如不然,冯梓钧真会唬一大跳,不敢相认。接过宛静递来衣服,他也只好去内堂换过。而湿淋淋的衣裳被悬在屋檐下的横梁,迎风招展。
这雨一下便到了晚间。
山间石路泥滑,两人被困,只好寄居在田哥田嫂收拾干净的客房。
息了煤油灯的房间昏天黑地,听着窗外潺潺稀落的雨声,她躲进他怀里,说道:“方才,我给了田嫂几块大洋,被她拒绝了,我想人家好心好意收留我们,是不是该做点儿什么答谢?”
“我以后会派人过来把这条山路修好,当作酬谢。”
她不赞同道:“我知道修路的程序复杂,哪里是你随便一句便能一锤定音的,再说,你如此大费周章,外人会怎么看待?我听田嫂说了,明天即使下雨也要去耕地,播种粮食,我们留下来帮忙一天吧!”
“嗯?”
“你不愿意?是不是许昌的事情招呼不开?若是这样,明天你先回去,我留下来……”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
不知道南方商贸会谈会持续到几时,她想能多挽留他一天,姨丈能被劝服早一天,终归不会错。
翌日天空放晴,他果然随了田哥去不远处的黄土地辛苦。
她明白,他是军人,怕是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种苦头,她亦明白,他的精明细心早晚会察觉她背后的阴谋,现在顺着她的意思,不过是不想违背她不算过分的意愿。
所以,她知趣地扮演好妻子的角色,亲自下厨跟田嫂做了几分不常见的小点,带到他汗流浃背的乡间田陌。
所以,看到他汗水淋漓,她拿过帕子几尽体贴地去擦他额前的珠子。
所以,她掀开篮子里色泽漂亮不大不小刚好入口的菜卷,夹了一块塞进他嘴里时,不忘补充道:“我知这比带兵打仗劳累,你多担待一些。”
然而,夜幕降临,圆月高悬,山林间静若无声,一缕缕清凉的月光破窗而入,也传来隔壁房间夫妻异样的亲昵。
因田哥田嫂见他们夫妻情深,青天白日里内心羞涩,不敢动作,只能旁边羡慕,回家后便趁着夜高风黑,无人察觉,开始毫无顾忌地打情骂俏起来。
断肠日落千山暮(16)
那声响或狂若万马嘶奔,或宁若杨柳清风,或甜若甘泉山露,或动若湍急溪流,加之月色皎洁,凝照她的明眸善睐,她均匀的呼吸声连同淡淡的兰花清香时时抨击他的心扉,他终于克制不住,手悄然搁置在她腰间。她折腾一天,似乎熟睡得紧,没有发觉,他的大胆妄为越发膨胀得厉害,十指颤颤抖抖钻到她衣衫里,触到久违的熟悉,身子猛然绷紧,生怕她陡然睁开眼睛。可越是濒临险境,他越是收缩不回心境,越是屏气凝神去攀登最高的险峰,待登高壮观之时,竟又发现原来山外有山,比这更险更美的地方依然在前方等他。这俨然比辛苦田垦来得艰难,他一遍遍吞咽心底渴望的冲动,最后不得不选择抽出搁置在她颈子下的胳膊,转过身郁闷地眯虚上眼睛。
“你走吧!”她早被他一番爱怜的抚慰闹醒了。
他浑身一震,顿如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