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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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子恍然动了动,抬眼看他只是薄衣披身立在门外,不由起身皱眉责怪道:“表哥,怎么不穿件厚衣裳?”说完正欲进里屋拿件厚毯子,却又远远瞧见桃根慌里慌张地抱了青衣棉布袍子跑过来,只好作罢,又间接回他的话道:“我听彦卿叔说,谭家这三日有船只去南洋进货……”
他惊愕地抢过话:“你又要去南洋?”
她没有否认地浅浅一笑,说道:“我想回去把学业继续修完。”
她已经嫁为人妇,怎还会想到回去读书?借口,肯定是逃避冯梓钧的借口,从那日她叮嘱他不要泄露她的行踪,从那日冯梓钧一声不吭出现在谭家,他便知道,他们闹了矛盾,不可开交的矛盾。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便她跟张澤霖藕断丝连,却也不打算跟张澤霖去顺德,而是选择了重返南洋,而是大动干戈地离开。
这不正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吗?
如灵光乍现奇光异闪,一个石破惊天的计划瞬间从他脑海呼之而出,他心脏忽地砰砰直跳,怕自己太过得意喜上眉梢,怕被人瞅出不一样的端倪。幸而,桃根大惊小怪的叫嚷“少爷,吴家少爷来了,吴家少爷来了”及时转移了他的口干舌燥,他的紧张不安方能回首喘息,化为平日的和颜悦色后又回过头对她言道:“如果你想悄悄离开,我会尽力安排!”
她微笑的眸子有些难以置信:“表哥?!”
“这世上,你就我一个表哥,我不疼你,还有谁疼你?”随后,他接过正巧赶至面前的桃根怀里的衣裳披紧,吩咐桃根道:“今儿,你不用伺候我了,留在晓园帮表小姐整理行李。”
桃根以为少爷碎了心爱之物会火冒三丈继续责骂她一通,不想他心境竟然出奇地顺畅,话语间对她的命令也温柔了几分,不禁努力地点头应承。
宛静不好意思起来:“表哥,桃根现在不是什么丫头!”
谭世棠话未出,桃根红肿的眼睛却急忙解释:“表小姐,园子里的其他丫头笨手笨脚,少爷他会不放心的。”
似乎这话倒也合情合理,毕竟被其他人知晓了,传进姨丈姨妈的耳朵终归不好。
谭世棠瞧宛静没有怀疑没有反对,回梅园的路上,心底便开始幻想以后在南洋如何陪她学习陪她生活,如何跟她日出而起日落而睡,如何与她天长地久携手一生,幻想一手遮天的冯梓钧找不到她的无奈心痛,幻想嚣张跋扈的张澤霖见不到她的焦头烂额。
然而,幻想越是久远越是容易碎裂,如那款白瓷,经得住岁月磨砺,经不住短暂轻微的振颤。
空馀满地梨花雪(3)
谭家大厅充塞的多是巧言如簧之类闲谈。
张澤霖虽然衣着简朴色彩暗淡,举手投足间却风度翩翩,尽显潇洒,先是冠冕堂皇地对谭继昌说自己跟世棠兄在顺德已然结下缘份,跟彦卿叔也多次照面,与宛静更是倾心相交视为知己,本来早有登门拜访的意图,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后来瞧冯梓钧被传唤过来,便止了家常,转了正题,提及了近日的桥梁筹资之事。
政府高官齐聚谭家,对一般人而言或许是蓬荜生辉荣幸之至,对谭继昌而言却如履薄冰,恐私自接见张澤霖令侄女婿顿生疑惑,又恐不小心的一句话得罪了南北,惹怒张澤霖不说,又与冯梓钧生了间隙。
而冯梓钧想到昨晚宛静跟张澤霖偷偷摸摸地幽会,心里便翻江倒海的难受,他实在无法忍受张澤霖追她竟来了谭家的无礼,实在不敢想象她离开的几个时辰,他们的单独相对是争执不休,还是旧情绵绵?
煎熬的光景终在和睦的谈笑间到了午时。
谭继昌笑言呵呵,起身说:“谭某已在得月楼备了酒菜,特意邀了些定州名流来陪两位司令。”
张澤霖悠然地稳坐交椅,挥手罢道:“澤霖不过是专门来拜访谭老先生,顺便与世棠兄叙叙旧情的,又实在与那些名流人士陌生的很。再说,梓钧兄不仅是谭老先生侄婿,也是澤霖的大舅子,若是谭老先生您不嫌弃澤霖是外人,澤霖确想尝尝谭家的家常便饭。”
除开公职,三人之间确实存在牵扯不断的私交,如果拒绝,岂不真是见了外?谭继昌客套笑道:“谭某只怕粗茶淡饭扰了张司令兴致。”
久久沉默的冯梓钧突然抢过话,主人家态度自居,说道:“姨丈,既然张兄如此坚持,也没什么好推迟的,让厨房多备几个下酒的菜便是。”
谭继昌见冯梓钧毫无不悦之色,忙点头赔笑:“好,好,我立马吩咐人准备。”
张澤霖既然远道而来,自是当之无愧的贵客,然而餐桌上却谦虚以后辈自居,不敢贪图上宾的高位,然而,相互礼貌地拒来拒去,他依然被请到了正中。
姗姗来迟的宛静挽了简单发髻,脖子里用来掩饰青痕的淡紫丝巾系成漂亮的蝴蝶结扣,刚入了偏厅院落,便与两双炯炯冷然相近的眸子相撞,她极力装出一副平静坦然,没有跟客人见礼,亦没有依照规矩邻坐冯梓钧身边,只跟姨丈颔首便紧挨了姨妈。
若是以往,谭继昌早训斥了宛静的不懂礼数,可碍于冯梓钧的面子,碍于她已经成了冯家人物,碍于她也许与张澤霖本就熟念,若是拘礼,反而不妥。他急转视线,拱手道:“犬子令张司令久候,谭某实在惭愧。”
张澤霖虽然回话,却笑意横生地望着宛静:“世棠兄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无碍。”
而冯梓钧先被宛静的丝巾惊了眼目,又被她在张澤霖面前刻意露出与自己的不合触了神经,又被张澤霖无所顾忌看她的几尽满意伤了心神,然,心里的那股郁愤之气越集越高欲要发作时,见谭世棠领了陌生年轻人过来,又不得不收敛压抑。
那年轻人戴着黑色框子的眼镜,年纪气质与谭世棠相差无几,一身格纹西装略显新潮洋派,似乎不太拘泥于国人崇尚的道德礼数,进了厅堂,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不待谭世棠介绍,便眼望于谭继昌夫妇,微露笑颜,道:“谭伯伯!谭伯母!”
谭继昌见来人面善,却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听那熟念的语气又不陌生,却也不好在两位贵客面前发问夺了声色,便和蔼道:“快入座吧!”
谭世棠进门便瞧见本该坐于冯梓钧下手位置的宛静紧邻了母亲,一时间竟也忘记跟客人礼貌跟朋友招呼,大喜若狂地靠了宛静右手边而坐,关切问了句:“忙了一上午,累不累?”
那声音温柔备至,情深脉脉,甚是超出了表哥对表妹应有的体贴关爱。
宛静尴尬顿生,低垂的额头稍微抬起准备应话,对面那两双似冷非冷的眼神不知何时已青烟四起,烈火熊熊,恨不得把身边的人烧为灰烬。
“怎么是你?”宛静未来得及答话,餐桌上忽地响起惊喜交加的声音。
这深厚音色真是宛若众里寻她千百度,最后蓦然回首偏相逢发出的感概万端,这境况又是引得高度警惕的两位贵客同时端起杯子喝茶喝酒地掩饰,同时默不做声地一端究竟。
可怜宛静这方正思索如何化解与表哥的过度暧昧,不想表哥的朋友会认识自己,不想跟那朋友对视三秒后,娇容上残留的尴尬早惊得烟消云散,只剩下苍白无力的恐慌。
“不记得了吗?昨天?定州医院?你说你……”朋友一句一问提醒道。
怎会是他?宛静只觉霎时间眼睛发花,身子不稳,心脏砰砰乱跳,呼之欲出,急中生智下,她苍然堵住医生后续的话:“重点是要信自己。”
“对,对!”医生喜溢眉梢,想到昨日那番打通他心扉的话,想到她竟能读懂自己写下的英文,想到她虽然旧衣依然风采不凡,想到谭世棠方才的柔声语调,不由拍了拍谭世棠的肩膀,问道:“世棠,难不曾你经常提及的那位出国留学的宛静小姐便是这位?”
谭世棠显然也大吃一惊,知道遇到宛静确在医院,知道朋友所供职门确为少有的产科,脑袋里正沉思不解装不下其他,听到有人问话,只一味地点头应承。
医生自以为是地笑道:“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宛静是我太太。”
耳边忽然冒出凛冽之音,仿佛炎炎夏日骤然变成岁暮天寒,把膨胀的热情瞬间冷缩为渺小的不自在,医生潜意识回首瞧了瞧眼前冷语冷言之人,与谭世棠相比多得不止是气宇轩昂之气,他不好意思地捎了捎后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递过手道歉:“必文话语鲁莽,请先生莫见怪!”
冯梓钧没有不介意的意思,却也递了手,冷冷应道:“不知者无罪。”
吴必文千恩万谢,随后端起茶杯礼貌祝福道:“必文以茶代酒祝你……”
“咳咳!”大厅里响动的惨烈又矫情的咳嗽声骤然吸引了所有人视线。
空馀满地梨花雪(4)
待那招惹风寒的咳嗽两秒嘎然而止,待那紧张的血液如炙烫的熔岩滚满面颊,待那做作的帕子优雅地放在嘴边,宛静方适时地羞赧一笑,可失礼的话未来得及脱口,胃里却莫名生起翻江倒海的潮涌,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难受霎时堵压她的心肺,她窒息了般喘息不过,稍微吸了口鲜活之气,随之从嗓子里窜出来的便是恶心胃酸。她面色微变,低垂额头,锦帕及时掩口,竭力吞咽,却仍收不住呕吐反胃的声音。自小到大,她一直中规中矩,何曾在餐桌上如此伤家人颜面?那羞愧的神经瞬间从耳根七绕八缠转瞬遮盖了秋月之色。哪知,她脑袋越是清醒,心底越是惭愧,那潮涌越是接连不断地往外冲击,她一连干呕了好多声,实在抑制不住刺激的酸,实在顾不及医生会说出什么不妥引人怀疑的话,才起身跑出了偏厅。
宴席上不管是冷漠的人,是热情的人,是不敢稍动声色人,皆被宛静的举动惊住了。
偏厅是细小如缝的沉寂。
“梓钧,静儿是不是有了?”还是颇有经验的姨妈担忧又喜悦的反问打破了短暂的安静,又不经意掀起了万丈巨浪。
有了?昨天,她确实没有感冒发烧没有身体不适而且照顾了他一晚,她为何要去医院?昨天,她不过是等不到他,为何态度大变对他冷冷淡淡?冯梓钧的冷静突然变得遭乱变得热血膨胀,他蹭地一跃而起,带倒的凳子发出轰天巨响,无所顾忌,仓皇追了宛静而去。
而表面静观其变心里如热锅上蚂蚁的张澤霖此刻仿佛遭受至阴至寒的烈日寒冰煎熬。昨晚,他求她回顺德,求她跟他离开,她拒绝,她又说对不起,因为她去过医院知道自己怀了孕?他脑袋像遭了一记闷棍,晕晕乎乎,瞬间濒临死亡边际,跳动的心直往深不见底的黑渊下沉。可当他闭上眼睛等着粉身碎骨,竟又忆起她要去南洋,要今生今世再也不回来,要他记得,她只喜欢过他。一个突袭而来的念头好像救命的稻草重新拨开了脑海的愁云惨雾,忽然给他沉积暴躁的抑郁带来一丝丝清凉。
他拎了茶壶便往吴必文杯子里顷倒,满脸堆笑说:“我大舅子就是这脾气,必文兄莫惊讶!”
吴必文是爽口爽快之人,听张澤霖言语中透露的关系,知道是一家人,又一番诚意道歉:“全是我惹出来的!”
“我大舅子平日里很是在意夫人,他只是爱妻心切。”张澤霖不怪罪地笑了笑,问道:“不知必文兄知不知晓,我嫂子昨儿去医院所谓何事?”
吴必文听罢好言回道:“实不相瞒,必文是定州医院的医生,刚才伯母说宛静小姐有了身孕,确实不假。”
张澤霖沏茶的手明显颤抖不稳,面容上的笑再也挂不住,阴沉的凝重,连那声惊喜的“噢”散发出来都格外的意味深长:“必文兄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