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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陌上繁花绽-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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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独幽芷,面对这些杂事丝毫没有兴趣,眼中圈不起半点波澜。其实幽兰在幽芷耳边这么碎嘴也是绞尽脑汁想帮她散散心,哪料芷儿竟毫无反应,幽兰是急在心头,却又不敢泄出一分。
这一天,林子钧匆匆忙完手头的事,由于担心幽芷,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了楚家。 
林子钧到的时候,幽芷正在母亲的卧房里擦拭桌椅窗台。二太太屋子里的遗物一样都不曾动过,全都摆得好好的。幽芷是同父亲据理力争过的,她的声音并没有抬高,只是平静如常地轻声说要保留母亲房里的一切。楚卓良原先有些犹豫,但幽芷那样的眼神,坚定的没有丝毫妥协的眼神,却又是一种抱着最后希望的眼神,最终让他点头了。
幽芷仔仔细细地抹着那张楠木椅子。
那是母亲最爱坐的一张椅子,下面有一个小小的抽椅,幽芷很小的时候极喜欢坐上那张小抽椅,母亲在上头温柔地抚着她的发。她抹得很认真,将椅子抹得一尘不染。隔着好些年岁,那张椅子依旧泛着柔和的光,一如心中母亲的模样。
林子钧进来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幽兰与静芸在一旁焦急地使眼色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干看着。林子钧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幽芷的手,焦急道:“芷儿,你做什么?伯母已经去了,回不来了,你醒醒、醒醒啊!” 幽芷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林子钧,淡淡笑了笑,道:“子钧哥,我在擦母亲以前常坐的椅子呢,你快放开我的手。”说着便欲挣开。林子钧双眉紧蹙,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芷儿,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不要再擦了!”说罢一把扯过抹布朝地上使劲一甩。幽芷的手腕已是一道红印子,却仍旧挣脱不开林子钧。她尖叫道:“你做什么!快把抹布还给我!”她拼命地挣,林子钧也愈加紧抓。
“你放开我!林子钧!”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劲嘶哑地叫喊了一声,那一声“林子钧”有如裂帛尖锐地划开了空气,令所有人都顿时愣住,林子钧更是一怔。从小到大,幽芷与他说话都是细声软语,从来不曾大声叫喊过,更不曾像现在这样哪怕是薄怒过。林子钧心下一凉,手不由微微松开了。
正在此时,从门口传来一声厉喝:“你做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那人早已大步流星地迈过来,一下子甩开林子钧的手将幽芷密密护在怀里。动作之快,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沈清泽双眉一横,两眼骤然瞪向林子钧:“你这么用力抓住她做什么?!你要捏碎她的骨头么?!”那本天成的威慑感令林子钧陡然间无法开口,只能望着相拥的两个人。那样的神情,似绝望一般的悲哀与自嘲,直直盯着两人。沈清泽当然明了这神情的涵义,他毫不示弱地回瞪林子钧,甚至像在宣告着一种理所当然。
林子钧到底还是放弃了。他避开头,轻轻说了声:“我去看望看望伯父。”便转身离开。静芸看着那无限苍凉的背影,默瞪了幽芷一眼,转瞬急切地追出去:“林大哥,你等等!”
沈清泽这才转过脸,手轻揉着幽芷的手腕。幽芷起初低着头,后来慢慢抬首,双眉微蹙,有些委委屈屈:“三少,我知道母亲已经不在了,可我只是擦擦椅子而已……她们、她们为什么总是……”沈清泽弯腰捡起地上的抹布,正正望进幽芷眼里:“脏了,洗一洗再擦吧。”幽芷接过抹布,怔怔地看着沈清泽。沈清泽倒被她看得笑起来:“你瞧着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椅子!”幽芷也觉得自己举止的不妥当,倏地垂下螓首,闷闷哼了一句:“谢谢你。”
她说得极轻极模糊,但沈清泽隐隐约约听到了,稍稍愣了一瞬,又立即轻拍幽芷的肩道:“还杵这儿么?一起下去吧,早先我约了你父亲。”
幽芷这才发现,屋子里早就只剩下他和自己两人了。她冲沈清泽浅浅一笑,那朵笑容映在她仍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却让沈清泽不禁心下一动,忽然间,就这么一下子拉过她纤细的柔荑,也不回头,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



赶到楚卓良书房的时候,发现原来林子钧、静芸、幽兰、张建平和赵翠林都聚在一块儿。楚卓良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近来一直凝重的脸上浮现出几许笑意。见到沈清泽与幽芷携手同来,眼前更是一亮。
沈清泽道:“楚先生,晚辈来看望您。”楚卓良点头道:“沈先生,请坐。”沈清泽也不避讳;拉着幽芷大大方方地就在楠木沙发上坐下来,倒是幽芷不好意思地连颈子都粉了;垂首不肯抬头。林子钧端着瓷杯;刻意不让自己去看那登对的两人;然而手中杯子里的水却微微颤起来。
沈清泽坐定后开口道:“楚先生,几日不见,您气色好了很多。”楚卓良颔首,意有所指道:“儿女有福,我当然同享。”沈清泽自然听出弦外之音,气宇轩昂道:“如此一来,楚先生,晚辈便开门见山了。”楚卓良意料到他要说什么,默许一般微微笑着看向他。林子钧闻言,似有预感地将端着的瓷杯放下来,烙得茶几发出清脆的声响,双眼却紧盯着地面。沈清泽望了一眼身旁垂首将脸隐进长发的幽芷,转过眼来时声音很坚定:“楚先生,希望您能如早前所应的一样,将幽芷许配于我。”楚卓良含笑凝视着自己的二女儿,略带着一丝揶揄道:“那,你得问问芷儿的意思。”
全部的视线都集中过来。一时间,书房里俱静,沈清泽注视着幽芷,更是屏息。幽芷红透了脸,抬起头来,方欲开口说什么,忽听得一声响亮:“不行!伯父,伯母刚去,芷儿现在怎么可以……”众人顺着声源望去,原来是林子钧。他苍白着脸,嘴角有些蠕动。
书房里刹那有些错愕。静芸眼儿一转,随即在一旁笑起来道:“这不妨碍。伯母虽去,幽芷若现在立即嫁了,还是可以的。要不然,可得等到三年守孝之后呢!”又转向幽芷欢切道:“芷儿,你还愣着做什么?平日里一个劲儿的‘三少长,三少短’的,这关键当儿怎么羞得不出声来?”幽芷早已粉透了颈子,在那白皙的肌肤上宛若盛开了一朵娇艳的花儿。她从林子钧那头转过脸,瞥了一眼沈清泽,又匆匆看了看父亲,双眼盯着地面,手中的帕子早就揉皱得不成样子。
她模模糊糊地似乎说了句什么,旁人却都没听清楚,连靠得最近的沈清泽也不曾。幽兰是真真希望妹妹能嫁给沈清泽,她看得出来三少是真心护着妹妹的,而妹妹也并非对三少无意,便急切道:“芷儿,你倒是快回个话儿啊!别慢慢吞吞的!”幽芷仍然模模糊糊不出声,沈清泽也依旧微微笑,毫不催促,然而细看才发现,他额上竟早已沁出密密的汗来。
有如陌上花开缓缓归一般,幽芷终于再次抬首,手紧紧地直绞帕子,轻轻点了点头。
书房里刹那爆发出一阵欢呼。
幽兰依然是快言快语:“芷儿,你早就该应了,看得我都一阵揪心呢!”静芸接过话去:“就是就是!这下可好了,你成了沈家三少奶奶,可登对着呢!”幽芷再忍不住了,声音都有些发颤:“你们……胡说什么呢,真是……”声音却渐渐小下去,余光飞快地瞥了一下沈清泽,见他正含笑地望着自己,倏地又埋下头去。
楚卓良点了点头,亦是面露喜色,道:“如此这般,等过了年,就把喜事给办了吧。”屋子里又是一阵欢喜。沈清泽终于舒缓了一口气,喜上眉梢笑得动容,原先在衣角紧捏的手也渐渐松开,似乎想拥抱住幽芷,却又碍于楚卓良在不大好伸出手臂。楚卓良像是瞧出来了什么,忽然开口朗声道:“怎么,这天大的喜事,随我出去倒些酒来庆贺庆贺!”众人一听皆是应和,跟着楚卓良鱼贯而出书房。静芸走的很慢,故意落在林子钧后头。
林子钧从先前起就没再出声过,双唇紧抿,脸色惨白得吓人,如同一张破碎的白纸。静芸见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忙上前扶住他,笑意盈盈地关切道:“林大哥,你怎么了?”林子钧见是静芸,因为已经有些熟络,更因为,前几天他已向她袒露了他对幽芷的情意,便不曾抽走手臂,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一群人鱼贯而出,整个书房里便只剩下了幽芷与沈清泽。



沈清泽的手慢慢抚上幽芷的颊,她也没有闪躲,但仍旧羞得将头埋得很低。肌肤贴着肌肤,他才感觉到手中的温度竟是那般滚烫,烙着他的手;她才发现,原来他并不像方才表现的那样镇定,他的手掌心早已是汗湿的一片,沁的全是因为紧张而流的冷汗。
他捧起她的脸,手竟微微有些颤抖。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眸子,此刻笑意满漾熠熠生辉的眸子,那眸子里的夺目异彩,让她怎么也移不开眼来。
他是那样一个镇定自若的人,戎马江山繁杂公务都胸有成竹神定气度。而此刻,他的声音里竟带着几丝颤意:“芷儿,芷儿……”
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然而那股由衷的喜悦还是让他的面容泄露了激动。他凝视着她,竟有些呆呆愣愣地傻笑。她瞧着他的开怀模样,不禁也露齿笑出声来,整颗心如同水晶般透明得要耀出光,暖暖围绕的,都是他的爱。
她忽然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头,小声道:“你看你,真像个呆子。”他佯装对她瞪眼道:“你竟敢取笑我?”随即也学她点点她挺秀的鼻头,“那你就是个呆子的妻。”两人互相比划瞪眼,攀着使劲,最后瞪着瞪着忍俊不禁都大声地笑了。他与她额头紧贴着额头,笑声一直在书房里萦绕。盘旋盘旋,最后都绕进了他与她的心里。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唤了声:“芷儿。”幽芷不明所以地抬眼应道:“嗯?”沈清泽破天荒的露出笑嘻嘻的表情:“你、真的如静芸说的那样么,成天把我念叨在嘴边?”幽芷脸一红,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在向上冲,含含糊糊反驳:“才没有……净胡说……”沈清泽却笑得一脸得意,抵到她跟前追问:“真的没有?真的?”幽芷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却是羞得捶了他好几下。沈清泽的表情更得意了,哈哈大笑。
他忽然一凑,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她的脸又倏地腾出了更高的温度。
他伸出臂膀抱住了她,她把脸埋进他的衣襟,右耳紧贴着他的胸膛,那么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强劲有力,却有些加速。
他紧紧靠着她的耳畔,热热的呼吸喷洒着,有些痒。
他俯在她左耳边清晰道:“我爱你。芷儿,我爱你。”
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伸出手臂,慢慢地,也紧环住了他。
她喜笑颜开。这么一下,连心低都幸福得痒起来。
他的笑容,亦是久久不曾散褪去。



从楚家出来时已是五六点钟的光景。
冬天,暮色垂得早,四野早已是黑压压的一片。楚卓良本来留了一同用晚膳,但林子钧怎么会答应,他怎么忍心让自己心里再多受煎熬、再多看幽芷与沈清泽那般情深意浓的模样。于是他推辞了一番,草草告辞。楚卓良其实看得出来林子钧心里头的苦,打小便看着林子钧一点一点长大,在自己心中,也算得上是半子了,他的心思楚卓良怎会不晓得。但是为了女儿的幸福,也只能对不住他了。楚卓良知道,林子钧是个好孩子,他同样希望将来林子钧会过得好,这样他才能安心。
林子钧刚要离开,静芸也站起来说今天家里头有些杂事,母亲叮嘱过要早些回去。幽芷虽然觉得有点惋惜,但毕竟是欢喜得紧,眼里的世界只容得下沈清泽,便没有再三挽留。静芸于是就和林子钧前脚后脚地离开了。
走在大街上,正值回家的时辰,路上人群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林子钧一直双唇紧抿,眼望着前方,不发一言。静芸在一旁偷偷用余光瞥着他,他那样瘦,那样高,原先的仪表堂堂在此刻却变成了无限的苍白与凄凉。静芸是懂得林子钧心里的感受的,因为这正如她自己,何尝不是与他相同的绝望和苦楚。她不明白,幽芷究竟有哪里胜出自己,为何作为幽芷的闺友这么久,与他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他的目光始终不曾落在自己身上。难道是因为出身么,还是仅仅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拥有共同的十九年时光?可若是这样,为何却抵不过幽芷与沈清泽的短短半年多时间?
她心里头不是没有怨恨的。她怨幽芷的夺目,怨时光的不公平,也怨林子钧的痴。她甚至想直截了当地大声问出来,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对幽芷死心,为什么不愿意对他自己好过一点,为什么不愿注意到哪怕只是一丝丝她对他的一腔感情?
哪怕他只响应她付出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她也甘之如饴。
她根本不要什么荣华富贵。
满眼的繁华,都抵不过,他一个眼神的凝视。
所以,当林子钧回过头来说他想去一个小酒馆里喝酒,问她是否高兴一同去时,她丝毫都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有什么能够比得上,能与他在一起共度的分分秒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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