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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陌上繁花绽-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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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有些不安,垂眼,又抬首问:“你……”
他未等她说完就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未过多久,车子慢慢停下来。前头何云山转过头来道:“三少,已经到了。”幽芷这才想起,车里还有第三人,想起先前两人的对话与举止,不禁慢慢红了脸。沈清泽望了望窗外,似乎如释重负。
正当儿,何云山已经替两人打开了车门,于是下了车。沈清泽望望表,对何云山道:“云山,你先回去,还有些公文你处理一下,过会儿再来接我们。”何云山点点头道:“好。”说着便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坐定,举目见立在不远处的两抹身影,暗想道,三少这回怕是当了真,竟然连这般私密的地方都带她来了。只是这楚小姐看似太温弱,三少脾气又太躁烈。想归想,雪弗兰已经驶出,渐行渐远。
幽芷从未到过这地方。
眼前是一幢西式洋房,鹅黄粉刷的外墙壁,右墙壁上原是攀了一壁的爬山虎,只因现今已是初冬,墙壁便攀垂着一条条枯败的枝。但这洋房到底还是很漂亮的,并不大。
已近正午,阳光将墙壁照射得格外亮澄。偶尔有风吹过,或垂条或松攀的爬山虎枝便“沙沙簌簌”地晃响,倒也是一番声宴。
幽芷侧过脸问:“这是什么地方?”
沈清泽走在幽芷的身侧。
只是在身侧而已,隔着一两步远的距离,并没有太靠近。他知道上一回他已经吓着她了,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听到她轻轻暖暖的声音,一边开门一边答道:“这是我在双梅的小别楼。”推开门后,侧身望着她道:“里面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听他这么说,然而心中还是有如鼓在敲,并不安心的。忽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幢陌生的洋楼,一个还算是陌生的男子,任谁都无法安心。但他那样笑望着她,那双眼有如湖水一般明亮光泽,似乎在等着她做决定。
最终,她举步进了门。
只是忽然间觉得,应该相信他。






第8章 第七章

今年的初雪终于降了。
学堂今天不用上课,幽芷在房间里翻着前些日子所讲的内容,捧着一杯菊花茶捂手。菊花茶的热气渐渐弱了下来,似是被剪的烛,逐渐暗淡。
雪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降的,约莫是昨天夜里。昨日下了一天的大雨,风也潇潇雨也瑟瑟,烟笼屋瓦水笼纱。昨天上午,幽芷从窗口望出去,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被雨点弹动的惊悸腾腾欲掀起。然而到了晌午时,雨的滂沱渐渐弱了下来,似谁冰冰的纤指在屋顶拂弄无数的琴键,把晌午一下奏成黄昏。
然而到了今日,却飘成片片雪花,斜飞入疏林深处。
外头真真是个银装素裹的的天地。
满目的瑕白映幽芷的眼,耀眼夺目。



虽然上的是新式学堂,但幽芷倒还是爱读国学些。
然而她怎的也没有料想到,沈清泽竟也爱读国学。
那一日,幽芷倒是吃了一大惊,却也欣喜了久久。
那幢洋房的里间是他的藏书房。楠木檀红的书架,镂空花印的雕案,旁边是一伏木案,上面还端正着一只五彩瓷杯,颇是一番古味。
然而幽芷真正惊讶的却是他那般多的书。整整的几十排书,齐齐地列着。
他看到她从惊讶转为欣喜,看到她眼中的神采光芒,微微笑了。他某日偶然晓得,原来她最爱的倒不是脂红花艳,却是寻常女子不大上眼的书。起先他有些讶然,片刻后却了然笑了,若她真同寻常女子庸脂俗粉一般,那是根本衬不出如此的清秀灵动的。
于是他带她到这里来。
他知道自己左右存着点私心,但他真真是想让她高兴的。
她一直靠在书架旁,那么多的书,看得她目不暇接。稍微高了一些的,她便仰起头,微踮着脚,脸上尽是孩子般的笑容,就似孩童央了好久终于尝到一粒果糖般快乐。她看到《诗经》,《论语》,《楚辞》,《二十四通史》,《资治通鉴》,甚至还有一些书法名家的拓帖。
她忽然不经意间转过头,整个屋子里很静,静得只是她一人的声音:“你也爱读国学吗?”他“唔”了一声,走上前。她依旧转头望着他,轻轻地道:“我一直以为,留洋的人都是看不上国学的。”他扬了扬眉,道:“那可不尽然。这些书我打小就开始读。”她闻言回过头,果然,好些书早已毛边了,仿佛被人翻了千百遍。
没有茶,也没有暖手抄,但屋子里并不冷。
也许是因为有书作为话题,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冷硬。他们聊了很多,从唐诗宋词,到近现白话文,最后聊到了他留洋的事。
他用手指勾画木案上的五彩瓷杯,挑眉道:“留洋是父亲的意思,其实我倒是不大在意的。”她望着他勾画的手指,脱口道:“那你想家么?”
如此女孩子气的问话,他听了笑出声来。她也自觉这种问题问一个男子不大合适,垂首颊渐绯。然而他竟正色回答了:“去法国之前我曾在日本留学了半年。”他沉默了片刻,又道:“那时我去了好几次冲绳岛,他们唤那片海作中国海,我有时就那么在海边坐一个下午,眺过那片中国海,想,对岸是不是家的方向。”
她听了他的话,倏然抬起头。
他的目光落在某一处,穿过她的脸,似乎在某处虚无。她从他俊朗的眉眼忽然看到一点点寂然,一股莫名的酸涩刹那在心间蔓延开来。
就这样沉默了久久,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彼此的呼吸。
然而他心里是高兴的。
他知道,此刻她并不设防,并不想躲。
但他是贪心的。
他晓得,自己是贪心的。



菊花茶的热气最终一点也没有了,连最薄的白雾气都不见了。幽芷忽然发现,书本上的字竟慢慢流动起来,拼成了沈清泽的眉目。
怎么竟会想到他?
幽芷被自己一惊,自觉书怕是看不进去了,愣了愣,猝然起身下楼。
家里头今日很清静,三姨太一大早就和李家太太去茶馆子搓麻将去了,虽是满目飞雪却也拦不住麻将的诱惑。小弟的外婆思念他得紧,一个星期前就带世沣回乡下,说是要好好住些天。只要少了这母子俩,尤其是那张喋喋不休的刀子嘴,家里登时亲切许多。
幽芷下了楼,正遇上楚太太,忙唤道:“太太。”楚太太待幽芷是极好的,若亲生女儿一般,亲热地拉住幽芷的手娓娓道:“芷儿啊,今日天寒,早晚可得好生注意,莫给受了凉。”幽芷笑着点点头。
一边走,楚太太一边道:“等天放晴,我带着你和兰儿去做些新冬衣罢,也快近年关了。”又回头问:“挑什么色的布?”幽芷想了想,道:“水草绿吧,我一直想做件这个色儿的衣服。”楚太太一口答应道:“好。”
她慈爱地拢拢幽芷的发,温和道:“芷儿生得这般白皙,穿什么色儿的都好,兰儿就不若你。”幽芷倒不好意思,羞涩笑笑:“姊姊才好呢,看上去就很活力。”楚太太笑道:“她呀,哪里像个女孩子,你看这又不知跑哪里去了。大雪天的,唉,恁让人操心哪!”说罢摇摇头。幽芷宽心她道:“太太,姊姊向来很妥当的,不会有什么事。”
两人正说着,走到客厅里。忽然听到有人按门铃,张妈忙急急地穿过天井去开铁门。
不一会儿,一人推开大门走进来,却是一中年男子,头发向后梳得油亮,披着件黑色呢大衣,肩头落了些雪,一进屋子慢慢融化开来。
幽芷隐约觉得这中年男子有些面熟,但并不知道究竟是谁。
楚太太一眼就望出来,上前热声道:“金先生,这大雪天的,你怎么竟来了!快,快进来!”又对张妈说:“张妈,快去给金先生沏杯茶来。”
那金先生身材矮瘦,眼儿小,这么一笑到眯得更细:“楚太太,不必客气,金某自是熟友。”
幽芷这才想起来,这人是父亲多年来生意上的往来友人金广进,在广州也有两家面粉厂子,很是财大气粗,手指上套着两只金灿灿的招财戒指。
楚太太已经回过头对幽芷说道:“芷儿,去书房唤你父亲,就说是金先生来了。”
幽芷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转身上了楼。
却不知,背后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她,直至不见。



还未到书房,远远便听到楚卓良闷闷而猛烈的咳嗽声。幽芷担心地蹙眉,于是愈加快步地向书房走去。
咳嗽声愈听愈闷,似要将肺也咳出来一般。幽芷一阵揪心,一把推开书房门。
“爸,您怎——”
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入眼是触目的红,斑斑的血迹。
楚卓良未料到会有人进来,平日但凡他在书房里旁人都是不会来的。然而今天突然有人瞬间推门而入,抬头望去却是芷儿,楚卓良慌忙乱地将帕子隐到身后,强忍着咳意,强颜欢笑道:“芷儿,你怎么突然进来了?真真……吓了我一跳。”
幽芷原本已被那斑斑血迹惊骇住,又见父亲如此强颜欢笑,眉头却因痛楚不住地皱缩,心中犹如有一把刀生生地搅着,痛得她不敢出声大气。眼前迅速蒙住一层茫茫水汽。
然而她不敢哭。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敢哭。
她怕她这么一哭,父亲会更忧心,更慌乱,更急得身心愈下。
楚卓良胡乱地收拾书桌,文件左右散摊又拢齐,但趁势将帕子掖塞进书堆里,又慌忙地不住抬头,零碎道:“这桌子好久没收拾了……咳咳……芷儿,外面的雪挺大……”
半晌,幽芷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不似平日般软暖,哑得有些模糊:“爸,金先生来了。”
直到父亲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幽芷仍立在门口。
许久,摊开手心,赫然一排深深嵌肉的指甲印。







第9章 第八章
  八
暮色微合,华灯初上。
锦华官邸今日倒是热闹非凡,华灯溢彩,酒浓菜香,满堂笑颜。整整一桌的佳肴,围坐着一堂的人。
沈家四小姐沈宜嘉终于留法回来了,相携还有一同去的未婚夫,李商贾家的少爷李叔鸣。今晚这场盛宴便是替二人接风洗尘的。
沈宜嘉生得并不见多妙曼,当是芸芸,但自有种风骨气质,倒是旁人所不及的。李叔鸣天生一张娃娃脸,能说会道,脾气又特别好。然而当初为赢得佳人芳心倒也吃了不少苦头的,沈广鸿当年初闻此事时勃然大怒,生生叫他断了这个念头,但最终到底是妥协了。当然这些都是旁的闲话了。
“叔鸣,怎么不见你抱个洋美人儿回来?”沈清泽夹一口菜,笑道。
“呀呀!这可使不得!”李叔鸣忙摆手直呼,急中摆的是右手,划了几下觉得不对劲,又将手中的筷子搁下。
沈清泽倒不理会妹妹的瞪眼,兀自道:“怎么,出去了年把眼光不见长?”李叔鸣只笑嘻嘻,挨挨沈宜嘉道:“没法子,谁让我就认定这一个呢!”众人闻言都笑起来,连平素里严肃板眼的沈广鸿也满面笑容,沈宜嘉更是连颈子都红了。
笑过,宜嘉双眸水亮,向沈清泯告状道:“大哥,三哥自小就欺负我。”沈清泯笑得温和:“莫担心,往后你让叔鸣再欺负回去!”沈清瑜也接话道:“小妹,别理他,他这是自个儿吃不到葡萄尽喊酸!”
沈清泽喝完汤搁下匙子,挑眉道:“咦,怎么都数落起我来?”宜嘉到底伶牙俐齿:“三哥,我未来三嫂是不是一准个洋美人?金发碧眼的,说话舌头不知往哪儿放,身上尽是浓烈的香水味?那敢情真好!”满座谁听不出这其中的味儿,都仅当作笑料。
未料,沈清泽竟敛容正色,只三个字:“她不是。”
宜嘉没想到他会回答,而且还是这般认真,有些微讶然,愣了一愣。素心却是多多少少听到点儿风雨的,轻轻含笑。
沈太太啜一口茶,笑得和蔼:“叔鸣啊,令尊令堂身体可好?家里事儿多,也没法子抽空去看看他们。”李叔鸣家并不在上海,早年自在苏州开了两家缫丝厂子后就举家搬过去了。
叔鸣是极尊敬沈太太的,忙道:“哪里哪里,他们都好着呢,也惦念着您二老。”沈广鸿开口道:“叔鸣,留洋回来了,日后担子可就重了,自己要注意谨慎。”叔鸣应了一声,点点头。沈广鸿又道:“如今开厂子,钱可不大容易赚啊!”叔鸣道:“这我也听家父说过,洋人开的厂子越来越多,银子花花地都流进他们腰包去了。”沈清瑜也是经营两家棉纺厂的,谙知行情,接过话来:“是啊,上海有好几家老厂子都是每况愈下啊,有的仅剩下个空壳,内里几近亏空了。那东边的宋家、简家,还有北边的徐家、楚家,都是日渐衰竭了。”
沈清泽原先并不在意他们谈的话,但听到最后,那无比清晰的“楚”字,却令拈着酒盅的指顿了顿。



晚宴过后,一家子的人都拥在宜嘉与叔鸣四周,好不热闹。
沈清泽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将沈清瑜拉到一旁,低声道:“二哥,你方才说,楚家的厂子怎么了?”沈清瑜笑了笑,道:“我道是什么让你今晚心不在焉呢!”手指描摹着珐琅彩瓷杯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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