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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绣宫春-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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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谅端着茶盏,视线落在韶光身上,凝视的一瞬,喃喃自语般轻声道:“穿蓝衣也很相配,只是可惜了那身白裙……”
韶光刚抿了口茶,闻言一怔,却是不甚明白。杨谅一笑,话音一折,道:“殿里栽植了几株宋白,是扬州铭花坊进贡的,你随本王来看看。”
汉王喜欢牡丹花是宫掖皆知的,琉璃帘的隔间里百株奇葩争奇斗艳:魏紫、姚黄、宋白、胡红,珊瑚台、日月锦、十八学士——层层叠叠的花簇,将殿堂堆砌得宛若瑶台。


第六章 鹊踏枝(6)

月照深似水,入门唯觉一庭香。
韶光屏住呼吸,仿佛误入仙境的凡夫俗子,“殿下的花,养得可真好……”感叹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到一株纯白欲滴的牡丹。
“此姝得来不易,铭花坊栽植数年,只得七八株。辗转进贡宫闱,存活下来的也只有眼前一两株。”杨谅得意地扬起眉毛。
韶光略微弯下腰,凑近细看。
纤弱的身姿,绣花领口微敞开,露出一截皓雪般脖颈。杨谅自侧面看着,眯着眼,而后又定睛,视线忽然就暗了,径直伸手将她拉到身前。
呼吸急促,灼热的目光落在她优雅的锁骨上,眸色深深,隐约带着些许寒意。须臾,上手去解贴近脖颈的盘扣。
“殿下!”
韶光一惊,陡然退后,却被捉住了手腕。不同于素日的文雅调侃,此刻纯阳刚的气息扑面袭来,让她难以招架,不敢动——再恼怒也不敢,甚至不能说出“殿下,请自重”这类话。
微凉的指尖触着肌肤,韶光的脸也跟着烧起来,却并非含羞。
“这么深的痕迹,怎么受的伤?”
雪白脖子上印着累累红痕,一道道,很像是指甲抠出来的。杨谅眉头紧皱,侧头细看,目光越发有些沉暗。
韶光这才得空挣脱了出来,“是奴婢不小心弄伤的,劳烦殿下挂心。”
“这样的伤,岂是自己能弄出来的!”
杨谅有些无奈地摇头,半晌叹息,又恢复到一贯的恣意神态,然后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走出画阁。
月亮垂花门里,是镂空半敞的寝阁,敞椅熏香,连帷幕帐子都是香的。董青钿看见两人出来,刚想开口,就听自家主子吩咐道:“去把搁在宝格里的香露拿来。”
四目相对时,韶光还是下意识地别过眼,可手腕上的力道却温热而清晰。脖颈上的伤痕是两日前钟漪兰掐出来的,青紫淤痕。她自己抹了药膏,尚未消除,想不到此刻竟被强制着擦药。
“殿下,一点小伤不碍事,真的不用劳烦您……”
说话间,想试着抽出手,杨谅却一瞪眼,“别动。”
这时,董青钿捧着纯银雕花盒进来,盒里安置着一枚小巧玲珑的瓶子,是上好的祛淤药。杨谅取出来,一拧开,芬芳四溢。
“昨日听说你被刺客给掳了,现在又弄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伤痕,”杨谅从瓶子里倒出一些,轻轻涂抹在她的伤口上,“宫闱局如果不好待,倒不如调你至殿里。省得你不懂自保,总受别人的欺负!”
热度顺着指尖传来,一点一滴熨帖着脖颈上的肌肤,涂药的男子微侧着头,玩世不恭,目光却格外的专注且细致。
明媚的阳光柔柔地洒进来。
花香静谧。
侧旁服侍的宫婢偷眼看着,含笑艳羡。一室暧昧的气息。
旁人都在忌惮她的手段和城府,提防躲避犹恐不及,在他的眼中却成了不懂自保,韶光有些哑然。这时,站在一侧的董青钿撇着嘴道:“韶姑娘可刚升任典宝,哪个宫人敢欺侮她啊!倒是殿下,平素哪个宫婢吃了责罚、受了伤的,也没见这般操心!”
价值连城的进贡之物,就这么用在抓伤上,真是暴殄天物。
韶光垂眸,“还是奴婢自己来吧!”
杨谅没松手,反而眼也不抬地朝着董青钿道:“就你话多。闲得发慌就去殿外瞧瞧那些喜鹊,少一只,本王唯你是问。”
董青钿鼓起腮,嗔怪地一跺脚,嘟囔了一句“殿下欺负人”,连告退也没有就转身出了偏殿。临走,也不忘吩咐其他伺候的婢子都退出去。
宽敞的殿内只剩下两人,杨谅摇摇头,轻笑道:“都是本王治下不严,把她给惯坏了!”


第六章 鹊踏枝(7)

涂完药,他起身将药瓶放在桌案上,然后拿着绢帕将手擦拭干净。
韶光整理着领口,温然一笑,“她心直口快,却不存半分他心。宫掖里头,再难有这般真性情。”
杨谅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有时间关心别人,还不如多想想自己。弄得这么狼狈,看来内局也不是个能待的地方。本王以前就跟你说过,无论何时、何事,统统都有凤明宫给你兜着。你得记着,这话并非说说而已。”
香露瓶子在掌心旋开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很漂亮地放回到纯银鸾盒里。芬芳药香,余味犹存。男子琉璃色的眸子,梨花澈月,眼底含有一丝难掩的怜惜跟呵护。
韶光含笑,“任何事?怕是奴婢果真惹了天大的祸,殿下早就避之不及了!”
“本王不怕你闯祸,只怕你闯了祸之后,不来找我!”
杨谅忽然敛了笑意,绷着脸,很认真地注视过来。
韶光笑了笑,低下头,再没有接话。
有些东西看似如初,内里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自己依然是朝霞宫的掌事,如果闺阀并没倒台,或许,眼前的一切美好,会包含更多的真实。
可惜,她已不再是她。身份、地位、甚至是性情。
旁人只看得见高高在上的汉王是如何尊贵、如何优宠,她却在那明澈的瞳仁里看到更多的荒寂和凉薄。玩世不恭,恣意妄为——原本就是只属于天子家的特权,他可以无视尊卑,以显示做主子的平易宽厚,她却不能逾越身份。就像是宫里的干净清澈,都藏匿着最深重的机心;就像这大殿高墙,看上去一派奢华绮丽,其实谁人能知?步步陷阱,处处杀机。
韶光不再逗留,踏出殿门,刺眼的光线扑面而来。
她抬手挡了一下,身后,沐浴在阳光下的男子正靠着门槛恣意朗笑,琉璃瞳仁,恍若含着一抹即将召回的明媚春天。

回到司宝房时,房里已经闹开了。宫婢们围拢在一起,议论着晨曦时分尚宫局失职的事。
宫里进了刺客,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更要命的是,在抓住之后又让人给跑了。不仅是尚宫局的人,就连禁宫侍卫都一并受到牵连。首当其冲的是麟华宫,太后懿旨,命晋王在五日内将刺客捉拿归案,戍卫们皆严阵以待,铆足了劲儿要拿人。
可上哪儿拿呢?
逃了便是逃了,脱离了牢笼的鹊鸟难道会自投罗网?
当然,韶光是最后探望的人。私牢看守的奴婢却死也不会说出来。墨玉腰牌是明光宫的专用,腰牌一出,不管是何人,不管是何事,经手的奴婢一律三缄其口。更何况,囚犯越狱,看守失职却罪不至死,若是听错了,又说错了……皇后娘娘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谁敢多言?谁又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太后的嘱命,那犯人是不是故意给放走的——韶光对其间门道再清楚不过。
只是,那人竟然真的逃了。
看来尚宫局的防守,似乎已经不中用。
璎珞坐在自己的屋院里,摆弄着案上的绿釉翡翠插屏,身畔伺候的婢子名唤灵犀,原是流云的近身侍婢,出落得干净漂亮。
“真是奇怪,尚宫局的看押那么森严,一贯没出过纰漏,怎么就突然跑了呢?”灵犀侧着头,“姑娘,你说会不会是上面的人……”
拈着铜箸的手一滞,璎珞没好气地抬头,“什么上面的人,哪来那么多上面的。倒是你,那晚是不是亲眼看见她离开屋院的?”
灵犀是宫婢,也是眼线,守着西厢,眼睛却望着东厢。随时观瞧,处处留心。


第六章 鹊踏枝(8)

“奴婢看到她出去后,好久都没回来。”
璎珞拿起金箔磨边,“我看,尚宫局的失守,就是她的问题。”
她曾经深更半夜出现在内局的织锦堂,然后莫名其妙地被挟持、被牵连,在刺客意外逃狱的当晚,她又恰好偷出屋院。如果说她没有嫌疑,都让人难以信服。
“可韶典宝那么善良温和,怎么会跟刺客……”
璎珞闻言有些怔,须臾,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去看灵犀。很想张口说些什么,半晌,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韶光善不善良,没法说,但她绝非善类。不论罪责,那名刺客是能安然无恙地被送进大理寺的,斩首也好、凌迟也罢,都得等定罪,都是后话。可却在宫闱局里跑了,擅自逃狱,宫廷侍卫能够在任何情况下将其乱箭诛杀。如果此事与她有关,那真是一个巧妙的局,刺客在尚宫局私牢里没说、或者来不及说的话,将自此长埋地下。因为她已经将那人更早、也更绝地逼上死路。
璎珞沉吟片刻,低声道:“你这就去明光宫一趟,记着,机灵点儿,别让旁人瞧见。”
灵犀温顺地颔首,退出屋门,眼底划过一抹精光。
六月十九,内局接到召命,隆重筹备太子妃元瑾的寿辰。
晌午已过,扶疏的藤蔓枝叶都眠着,迷离的阳光碎屑洒在一弯拱桥上,桥畔的芳菲花树,轻薄的花瓣飞散得飘飘洒洒,漫天幽香,芳韵绵长。
未时,钟漪兰和言锦心从雏鸾殿出来,步至拱桥,迎面看见了司乐房的掌事白丽娟。
因为太子最近迷上了教坊的曲乐,东宫一侧的朱漆回廊里,舞姬和乐师摩肩接踵,通宵达旦,歌舞升平。太子妃元瑾为了收拢太子的心,特地赶在自己的寿辰前,嘱命司乐房编新曲、排新舞;又招来崔佩,吩咐司衣房和司饰房裁剪霓裳、打造钗带环佩。其后排演的事,事无巨细,皆要向雏鸾殿报备验核。可瞧着此时白丽娟灰头土脸的模样,想是又铩羽而归。
霓裳舞裙的宫人抱着琵琶经过,不时地朝着两人行礼。钟漪兰挽着双臂,看着身侧的言锦心道:“她们倒是真有意思,以为区区几段舞、几曲乐,就能将大殿下的心拢住!”
“还不都是元妃的嘱命,听说夙夜练习,一早儿就来了。”
钟漪兰冷笑:“若论琴曲舞姿,大兴城里的教坊加起来也比不上宫廷舞姬。大殿下图的,是宫闱里没有的新鲜。真是瞎耽误工夫。”
言锦心一动唇,“所以啊,白丽娟昨日特地自宫外的揽月坊招了个人,听说专门进来负责教习和编舞。”
“你是说,那个叫高灵芝的……”
“钟司衣的消息可真灵通,”言锦心目送着一道道绰约身姿,略带兴味地道,“怎么样,要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钟漪兰扑哧一声笑了,“我可没那闲心。只不过,太子妃这回可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才好……”
白丽娟踏进锦堂时,里面已经忙成一锅粥。余西子亲自指导宫人们擦拭玉器,瓷器都是备好的,有些正琢磨彩绘,有些则是宫婢在手绘花纹,一处处忙碌而细致,挥汗如雨。
来人嗓音一咳,红箩抬头,瞧见司乐房宫人捧着宫样进来。
“白司乐安好。”
红箩揖了礼,吩咐宫人将宫样接过去。一看工笔,就是司饰房和司衣房的手艺,应该是在司乐房把了关,最后送来琢磨成环花玉器。
余西子温吞地踱步过来,笑道:“是白司乐啊,我得先给白司乐行个礼才行。”说罢,一挽手,要敛身下拜,却被白丽娟赶紧给搀扶起来。



第六章 鹊踏枝(9)

“余司宝这不是在打我的脸么,不用不用,您快请起。”
余西子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我现在可不是司宝了,让白司乐见笑。”
白丽娟摇头,“谁不知道余司宝的贬职,是被人陷害的。您是掌事,那就是掌事。否则,宫闱局怎么一直没有新的任命呢?司宝的位置,崔尚服都给您留着呢!”
提起崔佩,余西子的笑靥顿时一僵,可很快便面色如常,低着头,徐徐地道:“白司乐来锦堂,不光是来送宫样的吧?”
捻起一块宫样,上面描画着菡萏缠枝,莲花花瓣舒展,一脉妖娆,一脉清丽。
——显然是钟漪兰的手笔。
“不瞒你说,元妃给我下了命令,非要弄出个什么谪仙舞不可。”白丽娟拿着罗帕,轻拭额角,“请来的那个高姑娘说,谪仙舞需要一种什么虚环香,我哪儿懂香啊,可又不敢随便将宫外的东西往宫里引。这不,想起你手底下有个调香很厉害的女官,借我用用可好!”
白丽娟说的这个女官,是司宝房的女史海棠。香料世家出身,一贯最擅长调配和研制,是原任司宝赵德珍自宫外的罗香斋挖进宫的。入宫四载,在司宝房位列七品。余西子闻言,有些迟疑地道:“这女官可不是能随便借用的。”
白丽娟一哂,“余司宝,不是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借你倒是没问题。只不过,宫里都知道云妃因为大殿下的事儿吃不好、睡不着;若是我将女官借给你,到时候那谪仙舞真能药到病除的话,我可有个不情之请……”
白丽娟笑道:“余司宝放心,事成之后,我一定向太子妃举荐!东宫那边儿,少不了您的。”
“不,不是太子妃。”余西子抬眸,微微一笑,“届时,白司乐成为东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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